粗略估計,多年來被埃德蒙德豢養過的弄臣有八百人左右。【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STO55】
其中一百多人已經死了,一半是處死,另一半死於獵奇表演導致的傷病。另外有一百二十人被流放,但同時,也有十六人曾經位極人臣。
所有弄臣中仍居住在達納羅城內的,還有三百七十人上下。
目標實在是太多了。
可以說大公為自己豢養了滿城的要害。
大概在三月末的時候,達納羅的宮廷弄臣之間就已經開始流傳一則消息:瓦努斯的亡靈正在到處行刑。很多人不禁想道,如果那位殺戮極重的將軍真的回來了,恐怕花園宮殿也不會剩下幾個活人。隨著最近的風聲越來越不對勁,不少受寵的弄臣連夜離開了達納羅,還有一些是搬去了城郊。但更多的人則表現得無動於衷,仿佛事不關己般地旁觀著。
貧窮讓他們變得麻木,早就沒了剛剛進入宮廷時的心氣。這些看客中的不少人也許短暫地輝煌過,甚至像真正的人上人那樣作威作福過,但最後的下場卻都差不多。因為衰老或者傷病,因為技藝的退化,現在連活下去都成問題。如果世上真的有什麼瓦努斯將軍的亡靈,那麼要殺就殺吧,爛命一條,一了百了罷了。
但是,南希卻沒有選擇在貧民窟里引頸受戮的他們,相反她去了城郊,找上了那些更惜命怕死的貴人。目標是夜民們精心挑選過的,一個侏儒販子。十多年前宮裡曾盛行過侏儒,在公國本地的侏儒症患者被消耗一空之後,這個腦袋靈通的商販開始用人為手段製造侏儒。過程沒有什麼很難想到的地方,只是把發育期的小孩放在狹小的容器里養大而已。但憑藉這一手,他成了當時達納羅紅極一時的人物。
不過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近些年來大公更喜歡待在大劇院裡看戲,厭倦了那些腿腳不靈便無法跳舞也無法歌唱的畸形小矮人,這個商販也就理所當然地失寵了,但在那幾年賺到的財產依舊足夠他優渥一生。
所以在聽到將軍亡魂的傳言之後,他脊背發寒地第一時間搬離到了遠離宮殿的郊區,卻因此成為了南希最好的目標。作為一個失寵多年的弄臣,他當然不可能從第九局或者戲院要到多少像樣的保護。花費重金請來的保鏢,也只是幾個裝神弄鬼的江湖騙子。接觸公國的權貴圈層的確讓他半隻腳踏進了這個世界的隱秘一面,但終究也只有半隻腳罷了。
四月三十三日的夜晚,南希處死了這個已然年邁的侏儒商販。他跪伏在地上涕泗橫流地認罪,然後南希用將軍佩劍將其斬首。除此之外,今夜的過程沒有什麼值得細說的地方,在都會大劇院的那次慘烈的決勝之後,剩下的仿佛都只是平淡的尾調。
南希揮手甩干將軍佩劍上的血漬,將之收入鞘中。隨後她微微轉頭,望向這棟宅邸西北方的牆壁。
在牆壁之後,是花園宮殿的方向。
劇場儀式的所有條件,此時都已經達成了。
這場刺殺註定將成為歷史,只不過後世任何一個版本的記載中都不會出現南希的名字。
此時此刻,她的意識本身已經成為了儀式空間,將紅色河谷和現世這兩個原本互不相干的物質界關聯到了一起。
近一個千年以來,紅色河谷之夢正在迎來它的末日。世界規模的以太衰退使得無法計數的紅石從空間中析出,將所有的岩層和大河都染為通透的紅色,仿佛巨匠全身都在流出血液,從世界盡頭的邊緣向毫無意義的虛空傾瀉下去,再也不能止住。
夜民們就是在那裡建立了自己的夢中都城,遠星。
在侏儒商販死去的同時,一條由遠星梳理的紅色大河已經成為燃料,悄悄地接入了南希意識中的儀式空間。
人類的意圖像是很難負荷這樣的重擔,南希感覺前額微微有些刺痛。她用手摸了一下鼻子底端,發現指尖微微見血。
但效仿希爾瓦努斯將軍舊事的劇場儀式,此時已經發動了。
早在人們有意識地利用巫術之前,模仿和重現現實的戲劇就已經存在。無論這種模仿重現是為了娛樂,警示還是乞求什麼,都在悄然提醒著人們一個極為樸素卻又穩固的道理:
相同的過程,會引發相同的結果。
只有這樣,時間才擁有連續性,世事才能擁有意義。
所以大公註定無處遁逃,必死無疑。
…………
…………
自從某位議員被南希處死之後,花園宮殿裡其實就已經亂了套。
手握戲院組織的猛獁麥克布萊德不知所蹤,侍奉埃德蒙德一家的侍女被擔心她們安危的各大家族召回了領地。弄臣小丑們更是各奔東西,弄得宮殿裡一片狼藉。
沒有侍女們日復一日地用自己的縴手從各種布簾,台櫃裡捉去四處亂爬的臭蟲,宮中蟲害泛濫的情況比以往一下又加劇了不少。那些華貴的帷幔肉眼可見地被啃得變薄,變得更加透光,個別地方甚至已經有了小洞。侍臣們覺得心痛的同時,又覺得這些貴重的裝飾物反正已經要廢了,乾脆也不用再管太多,直接用硫磺和毒煙拿進來來熏蒸吧。但是事到臨頭,又沒有一個人敢做決定,所以就束手看著宮裡的東西一天天爛下去。
明明各方面都處在最危急的關頭,宮裡的人反而停下來開始等待,各自等待著心底里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時刻。人不再說話,臭蟲啃咬家私的聲音就顯得特別響,到處都是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不止是木頭和絲絹,就連一整排大理石柱都會被啃穿。
就是在這一片讓人有些頭皮發麻的悉索聲中,大公安坐在自己的御座上,身側就是女官柏妮絲,正在埋頭替他處理政務。埃德蒙德一顆顆地享用著盤中的櫻桃,一邊有些想入非非。
不知道對自己的死,達納羅的人們又會作何反應呢?
這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好奇和渴望。有時,大公甚至會期待死亡來臨,包括刺殺也是他曾設想過形式之一。所以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已經在準備自己的葬禮和墳墓。生前已經飽餐了世上所有的恭維,自然想看看自己死後人們又會流露出何種神情。
他正在想著呢,忽然感覺有一股力量從遠處掃過了自己。那是一種堅定不容置疑的,如同命運般磅礴的力量。大公從御座上站起來,若有所感地望向了城郊的方向。而在那裡,疲倦的南希也正在同時在望著他。
因為埃德蒙德沒什麼徵兆地站起來,留在大廳里的侍臣和幕僚們疑惑地同時望向了大公。然後不由自主地露出驚駭的表情,因為他們正在目睹無比可怕的一幕。
一絲血線不知何時從大公的脖子上浮現。埃德蒙德用手摸了一下,滿手都是血,格外鮮紅。這一摸反而像是觸動了什麼東西,血線擴散加快,轉眼間就變成了一道由外向內裂開的裂口。大公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來。裂口繼續向內,在血肉和骨骼的撕裂聲中,大公的脖子像是被鋸開的木樁一樣逐漸斷開,直到他的頭顱從身體上落下來,咚地一聲砸在地上,咕嚕嚕地滾向了他的侍臣們。
「啊——!」
「大公閣下——!」
歇斯底里的尖叫從大殿中響起,大公的近臣們無不陷入了驚恐之中。有些人撲向那顆仍然睜著眼睛的頭顱,還有的人則不由自主地用手不斷檢查自己的脖子是否依舊完好。相比他們的不堪,女官柏妮絲則對眼前的驚變表現得極為冷靜。
她站起來,看著大公頹然倒在地上的無頭身軀,微微地嘆了一口氣。隨後像是很快理清了自己新的身份地位,她沒有喝止大殿上的混亂,而是悄然朝御座之後的出口退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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