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阿顏」將我飄遠的神志喚回。Google搜索我轉過頭,看見武羅抱著一件皮衣站在身後。她是蒼霄的表妹。性子完全與冷傲內斂的表哥不同。放在現代就是俗稱「太妹」的那類人。奇怪的是,武羅非常喜歡我。
「阿顏,怎麼,不舒服嗎?我見你站在這裡老半天了。」武羅關切的向我走來,我下意識後退一步,僵直的腿卻讓我「咚」地摔在地上。
武羅趕快將我扶起,嘟嘴抱怨:「躲什麼?我又不吃你。把這礙事的面具丟了吧。能避什麼邪。」我這才想起自己有戴面具,接過衣服,我乾笑兩聲:「你怎麼來了。」
自從半月前答應救人起,我就有意識的與這裡的人保持距離。一是妖怪本就比人敏感,我不想別人窺見我日漸虛弱的氣息和蒼白的臉色,不想露出脆弱的樣子去博得同情,所以戴上了面具,美其名曰辟邪。二來,我不能更深入他們的生活。因為我就要回家。
我曾想,一定要在救活子檀的那一刻在蒼霄面前脫下面具,看見他後悔又心痛的表情,最後悽美的死在他懷裡,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自己。
如此狗血的劇情……可悲的是,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了。
「我給你送衣服來了。」
「我都來來回回這麼多天了,你才想起給我送衣服啊?」
「呃……呵呵。」我挑眉。狐疑的打量她的神情。有問題!我動動唇,正要逼供。眼角突然晃到山路拐角的地方有一塊白色的衣袂翻飛。面色一寒,我掃了眼武羅拉扯得很尷尬的笑臉,冷哼一聲:「他叫你送來的?」雖用的是問句,可語氣裡面卻全是肯定。
我與蒼霄那場架吵得確實大了些。整個幽都山幾乎沒有妖不知道。但也沒有誰敢來勸。我猜,大概是關係到子檀吧--那永遠是他的死穴。
武羅強笑著說:「阿顏,這可是用千年火鼠皮縫的。表哥親自去到地底岩洞捉火鼠就為給你做衣裳。這也是表哥的勸和書,你就將就著台階下吧。總鬧僵著也不是辦法。而且,你知道我前些天看見什麼了嗎?」
武羅湊到我耳邊輕聲說:「我看見表哥在煮麵!他居然親自下廚做,還沒把廚房給炸了。你知道這是件多麼驚悚的事麼?表哥對你真的已經很用心了。」
蒼霄的清湯掛麵我已經吃過不止一次。沒鹽沒味,還粘糊糊的,難吃到一個境界去了。但他總是用一碗如此難吃的面就輕易的令我感動,讓我退步。
以至於清湯掛麵幾乎成了我們矛盾的終結者。
這次……
盯著那片風中翻飛的白色我突然感覺它略帶了些寂寞與無奈。
心軟麼?
怎麼能不心軟呢?那樣孤傲的男子肯親自下廚煮麵。將一襲纖塵不染的衣衫弄得亂七八糟。在人間灶頭,出塵如蒼霄,強大如蒼霄,卻總是奈何不不了那尋常的鍋碗瓢盆,每每都被弄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我曾見過他拿著筷子對著一堆焦炭狀的物體眉頭微皺,犀利的雙眸依舊理性的分析此間過錯,但緊抿的唇卻顯得他有些孩子氣的無奈。
清湯掛麵,他只知道這樣做了吧。
蒼霄的清湯掛麵,是他那些不可抑制的驕傲固執和無可奈何的笨拙求和,在煩躁的催化作用下產生的固態化合物。
在這樣一個帶著些許堅硬的而又如水般柔軟的可愛物體前,我很難硬下心腸。
武羅見我不說話,又繼續勸道:「阿顏,我知道讓你拿出那,呃,心,是很……那個,但是表哥也沒辦法。你那麼善良,一定也很想救子檀姐姐吧。況且人都救了,東西也用了,你就不要再生表哥的氣了,好不好?」
心裡一沉,我的視線終於對準了武羅。為什麼他們會把我想得那麼善良。我不是聖母,巴不得子檀永遠也醒不來。若不是蒼霄,我哪會用命去換?哦,是了,他們不知道的,他們以為我是用那顆心在救人。
他們不知道……他更不會知道。
壓下胸中那股蒼涼,我狠狠將衣服扔在地上。對上武羅詫異的眼,我冷著臉吼道:「上面就是禁地了,我說了不要人送,不要任何生物在我治療的時候接近寒玉洞。如果誰對我的治療過程感興趣。就請死了再爬上來。」
我知道我有多莫名其妙,既不告訴他們原因,又苛刻的想讓他們的理解……
深吸一口氣,壓下雜念,我繼續一步一步向山頂走去。儘管腳僵硬得快抬不起來,儘管嘴唇已經凍得發紫,儘管心痛得快無力跳動。我還是挺直了脊樑,驕傲的轉身,絕不允許自己在他面前落下一點脆弱。
我的脆弱只展示給能依戀的人。
而他註定不是。
一走進寒玉洞,區別於外面凜冽寒風的溫潤氣息撲面而來。寒玉洞裡有四個門,從左往右分別是青,赤,皂,白。子檀就在皂門裡。
推開門,摸著牆,沿著漆黑而蜿蜒的小路一直向下。走到盡頭後在右手邊的凹處輕磕三下。前方石門應聲而開。室內的燭火也在我踏入室內的瞬間點亮了。
石室里的布置很簡單。一張石桌,兩個石凳,還有一張寒冰床。子檀就在這床上睡了四百年。
我將披風脫下放到一旁的石桌上,熟悉的走到寒玉床邊。正準備割破無名指放血。突然看到了一雙澄澈的黑眸。我驚得連手中的小刀也沒拿穩,愣生生的砸在腳上。頭腦震得嗡嗡作響,只像個傻子般木訥地擠出一句:「你醒了?」
黑眸輕輕眨了眨。她醒了。睡了四百年的子檀醒了。
一時,我竟不知道該做何表情。
「你……還不能動嗎……連說話也不行嗎?那、那我還要繼續為你治療一次。」在手掌劃了長長地一刀,頓時鮮血如注。
我似乎失去了痛覺,木訥的任疼痛在手掌肆虐。
子檀驚詫得瞪大了眼。更奇怪的是血並沒有流到地上,而是順暢的飄進了她的嘴裡。
盯著那張絕美的容顏,我扯了扯嘴角:「很奇怪吧。我也沒有辦法理解。就好像這些東西天生就是你的一樣。」
我隔著面具摸了摸自己的臉:「今天應該是最後一次了,說實話,我其實不想你那麼早醒來的。」
你醒來得……太早……早到我還沒來得及找到繼續留在這裡的理由。
「呵,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應該恭喜你,終於……」能和蒼霄終成眷屬。
這樣的祝福還是沒有辦法說出口。
還好現在有戴面具,不然我的相貌應該是讓人憎惡的吧。我知道自己現在是多麼的嫉妒和怨恨。
眩暈的感覺傳來,我用衣袖捂住掌心的傷口,轉身欲走卻突然想起來:「對了,這個,」我看著她,用右手指著一片狼藉的左手,「不要和任何人說。」
不再看躺著的子檀一眼,我裹上披風,挺直了背脊,將皂門裡溫暖的燭光隔斷在身後。
離開皂門,我並未走出寒玉洞,而是一轉身推開了旁邊的白門。
白門裡,用散發微光的寒玉石鋪的階梯一路蜿蜒向上。盡頭處,在一個不同尋常的凸處輕敲四下,前方石門驟然消失,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我一步跨出去,頓時置身於冰雪世界之中,向遠處眺望,盡覽整個幽都山的景色。
這個只有二十幾平米的平台便是幽都山最高的地方,也是整座山靈氣最濃郁的地方。
據說這裡曽存放過一本無所不知的天書。
為保護天書,幽都山歷代主人們在這天台外結有強大的結界,外面的風雪都無法飄到這天台上,就像在半空中加了一個玻璃罩子一樣。
可四百年前天書還是被人盜走了,具體原因已無法知道。
自天書被盜後,這裡便空了下來再無人問津。而結界卻還是一直有的。
我默默走到平台的右側的邊緣,本是一片荒蕪的崖邊此時已經長出了一棵不足五寸的小樹苗。
這棵樹苗通體晶瑩狀似水晶,小小的銀色葉片像是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微微晃動起來。
我將左手藏在身後,蹲下。右手輕輕撫摸著搖晃的樹葉:「熏池,熏池……」
葉片停住晃動,樹枝微微向我身前靠攏,似乎感覺到了我有些不對勁,在向我詢問著。
我拉扯著嘴角,努力壓抑著心裡的空虛和惶恐:「她醒了,我得走了……我是來道別的。」
樹枝頓住。
「你還這么小,我走了誰來照顧你呢?要是有人知道了你還在,把壞主意打到你身上怎麼辦?他們要是把你連根拔起怎麼辦?要是這破結界哪天消失了,這狂風暴雪你又如何受得住?更甚者,要是哪天蒼霄知道了你的存在……」
銀色的樹葉覆在我蒼白的手背上,一下一下努力地拍著,不厭其煩的安慰著我,就像曾經那個空桑山上溫潤如玉的男子。
我慢慢平靜下來,自嘲道:「也對,子檀已經醒了,蒼霄要你也沒用,這結界是歷代幽都山之主結的,再不濟也不會被風雪給刮破,你的原身早已在空桑被付之一炬,連蒼霄這樣掘地三尺地找都找不到,那些人又怎會知道你在這裡呢?」
是啊,誰又想得到呢?蒼霄滿天下尋找的擁有極強大力量的至純之心竟被我埋在了幽都山頂上。
他不僅重生了,還吸收了山頂靈氣演化成樹,再修行幾百年就可以修得真身了。
事到如今,我在這個世界上真的一點用也沒有了!
誰也不再需要我。
連想被利用,也沒有價值了。
我抽回右手,言語中藏不住的落寞和諷刺:「熏池,我得快點去報信了。要不然耽誤了蒼霄大人見最心愛的人,這罪我可頂不起。」站起身,腦袋因為缺血有片刻的眩暈,「再見,雖然不大可能……」
應該說後會無期吧……
但看著顫動著卻一絲一毫都無法移動的小樹苗,這「後會無期」四字在我嘴邊一轉,終還是咽了下去。
理了理衣袍,我狠下心腸,走出白門。
身後仿佛有一個男子輕聲長嘆,溫柔而無奈的喚著我的名字:「若一,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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