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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邊某人與程大律

2024-08-27 00:18:23 作者: 時鏡
  「第一,我們太忙了;第二,你跟我性格都太強,不合適;第三,這大半年下來,我真沒感覺出你喜歡我。」

  天志律所,程白的新辦公室。

  謝黎冷靜地闡述著自己要分手的理由,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跟以前談公事時一樣平靜。但在第三點說出口的瞬間,他依舊沒能忍住,帶了幾分煩躁,拽了一下脖子上打得太緊的深藍色條紋領帶。

  「最近你什麼都換了新,我這個舊男友,也該扔了。」

  程白就坐在他對面,漂亮的五官,一絲不亂的妝容,修長的脖頸邊順下自然微卷的長髮,雪白的耳垂上綴著深綠的八芒星孔雀石掛墜耳環,中心處還嵌了顆挺大的鑽,襯出一種精緻的冷漠。

  謝黎說話的時候,她只看著。

  包括他去拽領帶結的手指。

  但竟沒對這番話本身發表什麼意見,只問了一句:「是因為方讓?」

  方讓。

  哈。

  謝黎一下笑了,平時他十分忌諱這個名字,但放久了就覺這兩個字像根魚刺一樣卡在喉嚨里,不吐不快:「對,你就當是因為他吧。我覺得這半年我就像他的替身。你倆當初沒在一塊兒也挺讓人意外的。本來是我追的你,算我活該,你不在乎我挺正常,畢竟倒貼的不值錢。」

  辦公桌上放著一些案卷,旁邊文件夾里擱了兩張戲票。

  《控方證人》。

  阿加莎·克里斯蒂經典法庭大戲。

  12月09日,19點30分。

  2排4座、2排6座。

  程白目光落在上面,沒說話。

  謝黎坐她對面,並沒有注意到這細節。說完話他已直接起了身,扣好西裝上那一粒扣,跟她道別:「你剛換律所,應該很忙,我就不打擾了。再見。」

  「嗯。」

  程白應了一聲。

  然後看著他拉開玻璃門走出去,身形消失在長長的過道里,既沒有出言挽留,更沒有解釋什麼。

  她從不是喜歡解釋的性情。

  人走後,程白的身體才慢慢放鬆下來,將自己略顯僵硬的脊背,靠進了椅背,一個人坐了一會兒。

  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

  「叮叮叮」,一連串。

  她頓時回過神來,拿過手機,劃開了屏鎖,微信上很多條新消息,來自同一人。

  天志律所主任,費靖,一個可愛的的中年胖子。

  微信頭像是一張站在高爾夫球場上的照片。

  當初就是這位在她落難那陣二話沒說飛了北京,花了一夜時間,把她忽悠到了天志。

  論業務能力,絕對一流;論經營律所的智慧,無疑前列。

  標準的精英階層。

  只是,他現在發來的這消息……

  費靖:程兒!程兒~

  費靖:我看到你今天的預約表了,你下午居然要見邊斜!可我下午還回不來律所,你幫我要本簽名書好不好?

  費靖:就那本最新的,《被盜的一年》。

  費靖:一定要親筆簽名啊!

  程白眼皮跳了一下,想起幾天前發生的事情來,一下就皺了眉,只回了一句:「您知道這書反派的靈感來源是誰嗎?」

  那頭費靖想也不想地回道:當然知道,就是你呀!

  消息發出後,一秒撤回。

  緊接著,某隻胖子哭了。

  費靖:對不起!!!

  費靖:條件反射就回答了……

  費靖:可是邊斜這逼從來不搞簽售,簽名書都沒有一本!簡直逼瘋鐵桿粉絲!人家真的超級想要,你就順便要一本嘛qaq

  費靖:就一本!

  費靖:程兒,程兒~~~

  「……」

  到天志的時間還算不上久,對這一位大事正經、小事賣萌的抽風上司,程白已經有所了解。

  但了解不等於適應。

  而且……

  這麼頭平時把法條倒背如流的老狐狸,竟然是邊斜的粉絲,還托她要邊斜的簽名書?


  撞了邪吧。

  什麼品味。

  程白懷疑自己在做夢,就這麼盯著手機半天,她沒回消息。

  費靖以為她生氣了,不斷發消息過來,戲精得不行。

  她看了,眼角餘光瞥見那兩張戲票,卻覺出一種無端的煩躁來。於是按了靜音,把屏幕翻過去壓在了桌上。

  世界回歸安靜。

  外頭秋風颯颯,吹得雲氣在鋼鐵叢林裡奔行。

  兩張戲票被天光照著,比印字密密麻麻的案卷晃眼很多。

  程白便忽然想起,當時托人拿到這兩張戲票時的心情。

  謝黎說得沒錯。

  是他追的她。

  那時她還在北京,是乘方律所的創始合伙人,在一場酒會上遇到謝黎。謝黎做證券,能力不俗,長相也出眾,風度翩翩,是行內許多女人的夢中情人,就連她當時的律助小姑娘見了,都臉紅心跳。

  所以她接受交往,是理所當然。

  可沒想到,大半年下來,異地的難題解決了,謝黎竟然覺得她不在乎他。

  男人真是難懂。

  什麼叫做「在乎」呢?

  她鑽研法律,關注的都是專業範圍內的事;謝黎則鍾愛藝術,喜歡戲劇。所以她找了《控方證人》這樣能夠兼顧兩個人喜好的法庭戲。

  只可惜,似乎沒有必要了。

  程白眨了眨眼,把文件夾里擱著的兩張戲票拿了出來,看了兩秒,扔進了旁邊新置的垃圾桶。

  牆上掛著時鐘,下午兩點整。

  距離下個預約還有半小時。

  她沒管還在不斷蹦消息的手機,起身來,推開門走出去。

  ——

  同一時間,上海某洋房。

  經紀人周異黑著一張臉,站在某位大作家的面前,舉著手機,屏幕都快懟進人眼珠子裡去,寒聲質問:「這就是你說的新書發布會你一個人能行?」

  手機里是那段在微博上轉瘋了的視頻。

  「邊老師,你新書的里塑造了一位不擇手段的律師反派,號稱『專為人渣打官司』,外界都猜測您是以此暗指年初為『3·28富二代殺鄰案』兇手辯護的程大律。請問是真的嗎?」

  「藝術創作總有現實的靈感來源。」

  「可聽說程大律打官司很厲害,您就不怕吃官司嗎?」

  「我邊某人有的是錢,官司?隨便打。」

  視頻畫面上是會展中心一塊很大的展台,下方是正襟危坐的媒體和熱情的讀者,上方是懶洋洋的邊斜。

  作家圈裡有句話,「靠臉吃飯邊老邪」,說的就是他。

  身高183c長手長腳。

  五官俊朗,星眸劍眉,高鼻樑薄嘴唇。瞳孔是藻褐色的,望進去能讓人想起深海。

  笑的時候隨和,不笑的時候冷峻。

  扔深山古寺里,覺得他俗氣;放人海煙火中,又覺得他純粹。

  即便在這一段拍攝得有些模糊的視頻里,他是坐著的,可依然能感覺出他身形修長,輪廓分明的側臉透出幾分桀驁放曠,目光有幾分迷離,但看著人時,帶著一種獨特的疏淡。

  這是一種局外人的姿態。

  他雖然在這場發布會上,周圍堆放著他最新的懸疑小說,夜行者系列第七部《被盜的一年》,但身上並沒有半點商人的市儈,更沒有半點需要在生計奔波的憂愁或焦慮。

  任別人的喜怒哀樂在他身邊來來去去,而他只捕捉能讓自己靈光一現的瞬間。

  這樣的一個人,用這樣一種滿不在乎的表情,說出這樣一句「我邊某人有的是錢」,實在是拉足了仇恨。

  周異被他氣得心臟病都要犯了:「知道媒體通稿怎麼寫嗎?『著名暢銷書作家邊斜飄了,新書發布會猖狂炫富,諷刺某大律師專為人渣打官司』!祖宗,你知道程白是什麼人嗎你就敢瞎他媽寫!這是嫌命長,上趕著找死呢!」

  「都說了,我那天是喝大了……」

  邊斜看完視頻,忍不住為自己辯解。

  「而且你聽就知道這記者給我下套,那句話壓根兒不是我自己說的!」


  周異冷笑:「喝大了,你不都戒了幾年了,又喝上了?」

  邊斜撇了撇嘴,似笑非笑,但眼底浮出的偏偏是幾分淺淡隱約的戾氣。

  他是真喝了,但原因實在懶得提。

  說來說去都是高書朋那檔子破事兒。

  這兩天他都沒睡好。

  前天是宿醉頭疼,昨兒晚上又為《控方證人》的戲票熬到兩點,結果網絡卡了,一張沒搶著,氣得夠嗆。

  今天大中午才醒,一頓飯沒來得及吃。

  眼瞼下一層烏青,走起路來像是在飄。

  整個人看上去懨懨的。

  周異是他的作家經紀人,本來是在平台做法務,後來機緣巧合被邊斜撬走當了經紀人,前陣子成了他工作室的合伙人。

  這回的事,說簡單也簡單。無非是他在新書里寫了個反派,疑似影射了現實里的某位律師,還在公開場合放了狂言,本來算不上什麼大事。

  但說複雜也複雜。

  因為涉及的律師,名叫「程白」。

  半年前有一樁殺鄰案被媒體報導出來,性質惡劣,頓時轟動社交網絡。一開始只說嫌疑人是個程式設計師。但沒過多久就爆出,將為該嫌疑人辯護的,竟然是著名律師程白。

  網友把程白履歷一拉,嚇一大跳。

  北京乘方律師事務所創始合伙人。從業八年鮮有敗績,為一些知名企業家、大明星、官員甚至法官打過官司,還操作過幾個公司融資上市。承辦過167件案子,橫跨訴訟和非訴,覆蓋民事商事刑事,但只輸過三回。

  放眼整個圈子,都稱得上印鈔機級別的大律。

  一句話,是個腕兒。

  那嫌疑人如果是個普通小市民,怎麼能請得起程白?

  這不瞎扯淡呢嗎。

  種種陰謀論頓時甚囂塵上。程白履歷一扒,等同於坐實了嫌疑人有身份有背景的懷疑,加上她一幹當事人看著都不像什麼好東西,輿論於是蓋章,程白就是那種人模狗樣的典型訟棍,跪舔權貴沒得說。

  話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邊斜的新書正寫於那段時間。

  他從扒皮程白的各種帖子和微博里得到了一點靈感,於是在《被盜的一年》里將大反派設置成了一位「專為人渣打官司」的大律師。

  但沒想到,發布會出事,輿論炸了。

  他畢竟是個著名暢銷書作家。就算現在一年只保持兩本書的產量,各方面版權金綜合起來,是當之無愧的業內頂級。

  所以那陣還上了幾回熱搜。

  事件另一主角程白,自然也少不了被人拖出來再次扒皮鞭屍。

  可他瞎寫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周異對此應該很了解。且他這人嚴謹自律,情緒控制能力一流,更大的事情都處理過,也沒見他動怒啊。

  邊斜是很敏銳的人。

  在走到旋轉表櫃前隨便摸出一塊寶珀扣上手腕的瞬間,他終於反應了過來:「我是不知道程白。但聽你口氣,認識啊?」

  周異直直盯著他,沉默了很久,最後直接抓起了茶几上的車鑰匙,道:「是認識。但時間不早,我們上車再說。」

  今天有應酬。

  周異前幾天就跟他說過,物色好了工作室的法律顧問,還有他那件事的代理律師,今天要見。

  所以邊斜也沒想太多。

  周異先出門去開車。

  邊斜在後面,不緊不慢的。一面想去哪兒搞張戲票,畢竟這回是百老匯那邊來演,原汁原味兒;一面心不在焉地給自己穿了身藏藍的長風衣,又從衣帽架上取了條灰色的長圍巾掛脖子上。

  這才從樓上下來。

  住的地段是原來的法租界。

  新買的兩層小樓帶頂樓和陽台,剛裝修好不久。外面一排法國梧桐,樹葉已經飄了黃,天被風吹得透藍。室內的風格也很簡約,牆上掛幾幅後現代主義的畫,一應家具全新。樓下客廳里還亂糟糟的,快遞箱放了一地,裡頭都是他的私人藏書。

  車就停在院子外。

  邊斜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但在即將開口問他怎麼認識程白時,腦子裡靈光一閃,心裡陡然「咯噔」一下,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等一下,你今天約的律師,叫什麼名字?」

  周異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鎖死車門,冷冷道:「程白。」

  「操!」

  邊斜頓時毛骨悚然,嚇得頭皮都炸了。

  這他媽誰敢去啊!

  「你放老子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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