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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寂靜的微信群

2024-08-27 00:18:26 作者: 時鏡
  跟伍琴吃完飯,兩人就散了。

  時間八點半。

  程白開車回去。她現在在上海的住所,是前兩年買下的。在黃浦江邊某個高檔住宅小區里,使用面積一百八十多平米,單看價格算得上是「豪宅」了。

  只是在程白打開門時,裡面黑漆漆的一片,沒有半點尋常居所應該有的人氣兒。

  除了客廳隔斷處那一隻養在缸里的烏龜。

  小孩兒巴掌大。

  背上都是綠的。

  正趴在缸里的石頭上,閉著眼睛。

  早上去律所的時候,忘了關窗。

  現在秋夜的涼風就從外面陽台上進來,吹得她先前放在茶几上的很多案卷資料都落在了地上。

  程白沒管它們。

  也沒開燈。

  繁華城市的燈光會照得夜晚的雲層發亮,繼而照亮她的客廳。

  電視牆貼滿銀色的花紋,地攤上乾淨的一片,木酒柜上陳列著十幾瓶紅酒。

  她關上門,踢了高跟鞋,赤腳走過去。

  開瓶器就擱在酒櫃旁,她拿起來,想要開瓶酒出來醒著。

  當律師的壓力都很大,基本沒有睡好的時候。

  全行業平均睡眠時間興許還不到五小時。

  加上年初出了那件事,程白睡得越發不好。原以為事情結束了,回了上海會好點。不過顯然,事實與她所期望的截然相反。

  還是喝點,晚上好睡覺。

  但也許是因為先前跟伍琴喝過兩杯,她並沒有自己判斷的那麼清醒;也許是因為她的心思其實根本沒在開酒上。她拿著開瓶器擰了好幾次,那瓶塞依舊待在紅酒瓶的長頸里,半點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程白的耐心忽然就用盡了。

  「啪!」

  乍然的一聲利響,同時伴隨酒液迸濺在牆上的聲音,整隻酒瓶都被她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缸里養的小烏龜,腦袋一下縮進了殼裡。

  程白閉了閉眼,心裡湧出一股少見的煩躁。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將這股情緒壓下去,坐進了客廳柔軟的沙發里,聞著滿客廳的酒味兒,望著陽台外面。

  被光污染的雲里,看不見半顆星星。

  手機被她放在包里,這時候發出「叮」地一聲。

  又是微信消息。

  程白摸出來掃了一眼,一時怔住:律師圈微信群無數,她早全屏蔽掉了,從來懶得在裡面說一句話。可現在竟然有人在一個群里艾特了她,而這個人的名字是……

  [老法師俱樂部]99+

  趙勤-恆廣所:分享連結《乘方所大par程白的隕落——從著名作家邊斜炮轟扒起》

  胡兵行-奇術法務:程白還有什麼好扒的啊,早半年都被扒爛了吧?

  周建民-碧天城:這怎麼說?

  胡兵行-奇術法務:你剛來的吧,這都不知道。

  陳寧-宏仁所:給人渣打官司也是人渣,是人渣,隕落就沒什麼稀奇。

  劉群-雲飛所:+1

  孫曦-宏仁所:+2

  黃彥成-左下角法律:除了長得漂亮點,真沒覺得她有什麼本事。

  lily-建方所:選十佳的時候不就有人爆過嗎?她要不是跟律協關係好,這年紀憑什麼選得上?

  孫琦-恆廣所:是啊,年初事情鬧那麼大,最後不說吊銷執業證,連停止執業的處罰都沒有,牛逼。

  田利-kly:簡直是我們這行的敗類……

  ……

  一連幾十條,沒一句好話。

  但最末尾冒出來一個人。

  方不讓:@下雪打傘,程白,有傻逼罵你呢,快出來挨罵了。

  整個群里,瞬間安靜!

  像是在深海里投了顆炸雷。

  在他這條消息發出來之後十分鐘,再沒有一個人說話,死寂一片。

  程白盯著這句話、這名字,忽然百感交集。


  ——

  「網上都說她拜金,只給權貴打官司啊。」

  洋房客廳里,先前快遞箱裡面的書都擺上了書架,牆上掛的電視打開了,正在放的是最近熱播的諜戰劇《暗殺者》。

  茶几上擺的都是外賣盒。

  麻辣小龍蝦,香酥大閘蟹,蒜泥拍黃瓜,夜宵一條龍。

  邊斜聽著周異說他以前認識程白的事兒,不大相信。

  他扒了只蝦,但左看右看愣是不想塞進嘴裡。

  嫌不好吃。

  只道:「人是會變的,好兄弟還有反目成仇的時候呢,你看我跟高書朋不就是?所以你怎麼能篤定她現在不是個壞人呢?」

  「別人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是吃了人的不嘴短,拿了人的不手短。」周異坐他對面,面前擺了幾罐冰啤,「白天吃了人糕點,拿了人戲票,晚上回來還要說人小話,你姓邊的能好好活到現在,可能是世界第八大奇蹟。」

  「我這不是對她不了解嗎?」

  他咬了那蝦肉一口,又給放回了盤子裡,夾起一塊拍黃瓜。

  「你繼續說,她畢業去了法援中心,法援中心怎麼了?」

  周異懶得跟邊斜計較,這時候脫了西裝外套,只穿著件淺藍的襯衫,莫名笑了一聲,問邊斜,「那是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邊斜搖了搖頭。

  周異便垂了頭,道:「政府設立的援助機構,又苦又累還沒錢,接觸的也都是窮困潦倒的人或者乾脆是犯了事兒的。」

  邊斜眉梢一揚,有些意外:「那她還挺不慕名利?」

  周異道:「她學法不是為了賺錢。」

  邊斜又搖頭,斷言道:「說得挺理想主義,但做出這種選擇的人,首先一定不缺錢,才能不為了錢。所以她家境一定很不錯。」

  邊斜猜的全對。

  周異喝了口啤酒:「當時是不錯的。」

  「當時……」

  邊斜吃了先前夾起來的那塊拍黃瓜,琢磨了一下,又想起程白現在是個律師,之前那什麼乘方律所,不就是她跟一個叫方讓的人開的嗎?

  「這麼說,後來出事了?」

  「聽說是。」周異那時候也還沒畢業呢,都是聽系裡教授們提的,「她父親做生意,跟人打官司,家業垮了。」

  邊斜有些詫異:「誰打的官司?」

  周異沉默了很久,才道:「程白自己打的。」

  邊斜不敢相信:「輸了?!」

  「一審贏了。」周異忽然覺得很難受,放下了啤酒罐,慢慢道,「但對方上訴,二審輸了。」

  一個在法庭上無往不利的大律,能幫嫌疑人脫罪,能為受害者維權,可偏偏在給自己父親打官司的時候,輸了。

  這感覺……

  邊斜一時真難以形容,更覺出一種壓抑,竟不大能想像程白那時是什麼心情。

  但只過了一會兒,他就放下了筷子:「一審都打贏了,憑程白的本事,二審還能輸。對方律師誰啊,這麼厲害?」

  「是業內一個真訟棍,厲害也是真厲害。」周異嘆了口氣,「不過說了你也不認識。明天誠所的一號人物,叫方不讓。」

  方不讓?

  方讓?

  邊斜一下有些迷糊:「這名字,跟那個什麼乘方律所的合伙人也太接近了吧?這倆人什麼關係?」

  「算兄弟吧。」

  不過沒有血緣關係,方不讓比方讓要大七歲。

  周異剛想給他解釋,但目光略過一旁被微信消息點亮的手機屏幕時,卻一下定住了。

  方不讓:@下雪打傘,程白,有傻逼罵你呢,快出來挨罵了。

  ——

  「下雪打傘」,是程白的微信暱稱,加群的時候就沒改過備註,所以時間一長,沒人知道她其實就在群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平時也不是沒看見過有人聊她。

  但今天這種情況,都在diss她呢,結果被方不讓這麼毫不客氣地艾特她出來,實在太尷尬,也太驚悚。

  方不讓的脾氣,是真的很難捉摸。


  跟他弟弟方讓完全兩端。

  程白至今還記得,當年從二審法庭出來,這人穿著一身昂貴的西裝,戴了塊江詩丹頓,站台階上頭,長眉邪氣,一手擋著風,打火點了根煙,抽了一口,才扔了她一句話:毛都沒長齊就敢上法庭,真當這兒是聲張正義的理想國啊?

  那時候,她還什麼都不是,但方不讓已經是紅圈八所里數一數二的大律。

  官司輸了之後,家裡便每況愈下。

  程白其實記了這人很久。

  但後來自己打拼上來,在律師這行浸淫久了,知道無論如何都要贏是一種什麼感覺了,就看得淡了。

  前兩年全國律協開會,她跟方不讓的位置挨著。兩人雖然道不同不相為謀,但這人本事過硬,比一些沽名釣譽的所謂「大律」好到不知哪裡去,所以竟也能聊上兩句。

  現在看著群里這一條消息,程白覺得,自己這時候也許不說話會比較好。但目光上移,看見那一句句「人渣」「敗類」「靠關係」,她微垂的眸底,便掠過幾分沉沉的光華。

  也許,還是方不讓這種做派更痛快吧?

  她想了想,往對話框裡打了幾個字,然後發送。

  下雪打傘:嗯,在看。

  這一句才發出去,微信群名旁邊顯示群成員人數的數字,便開始往下跳:436,435,434,433……

  一直降到402才停了下來。

  再一拉群成員列表,剛才說話的有一個算一個,全不見了。

  得虧現在微信退群不提醒呢。

  莫名地,程白心裡一下就舒坦了,把手機扔到一邊,洗漱後吃了片安眠藥,便躺到了床上。

  臨睡前,通訊錄上多了個好友申請。

  她點開一看:邊某人。

  驗證申請信息是:從周異那兒要的微信,加個好友?

  程白看了三秒,然後點了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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