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春城的夏天本來就溫和,此刻到了夏末,更是絲毫酷暑氣息都沒有,夜裡只聞得到清幽花香。閱讀
裴宿洗完澡,從浴室走出,他頭髮還沒幹,正拿著毛巾擦頭髮。
夜風透過落地窗吹拂進來,帶著些許涼意。
裴宿穿過落地窗,走到陽台上,低眸看向窗台上擺的夜來香。
夜來香這種花喜歡光照,喜歡濕潤土壤,因為花香過於濃郁而不適宜放在室內,對它不上心的人很容易會把它養死。
這花不是裴宿買的,而是別人送的。
而送他這花的人,又親手送過來了盆三色堇。
但何廖星卻不記得自己之前送出的夜來香,甚至連裴宿都不記得了。
裴宿慢慢擦著頭髮,水珠順著發間往下滑落,流過泛著冷白的臉。
他試探過何廖星幾回,發現他是真的把他當成陌生人。
——可在何廖星剛分化為一隻Omega時,明明還討要過他的臨時標記。
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把他忘了,並且大家都以為何廖星是只Alpha……這一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裴宿視線飄遠,落在寂靜無聲的夜色中。
身後手機忽然震動起來,裴宿回神,擦頭髮的動作停了下來,他轉身走回去,接了電話。
電話是裴母打過來的,她特意掐了裴宿睡前的點打來,聲音輕柔溫和:「阿宿,到了春城還適應吧?」
她這兒子平時不怎麼愛說話,也沒人能摸透他心思,她很放心不下。
裴宿應了聲,放下毛巾,走到落地窗前拉了窗戶,然後不緊不慢把窗簾也拉上了:「都挺好的。」
裴母還是不放心,又問了些日常,裴宿一一作答,非常有耐心,還問她在美國那邊的工作是否順利。
話題七彎八拐,最後話題中心從裴宿拐到裴母身上,裴母稀里糊塗還沒發覺有什麼不對。
「對了。」裴母想起來件事,「你不是之前有個很特別的朋友也住春城嗎,這次回去,有沒有去見見?」
那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她記得那時剛初中畢業的裴宿被朋友拉出去參加野營夏令營,走的時候一臉生無可戀,可沒想到回來時看著好像還有點高興,後來她才知道裴宿在夏令營中認識了個新的朋友。
裴宿安靜了下:「已經見到了。」
裴母有些訝異:「這麼快?啊……那也好。」
她也沒再多問。
-
而另外一邊,何廖星已經進入了睡夢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天拍照事件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晚上做夢他居然夢見了他又在拍照。
璀璨夜空下,他拿著相機蹲在地上,給一群人拍照。
鮮紅夏令營旗幟上,寫著「星空夏令營」這幾個大字,旁邊是正在燃燒的篝火,在火光映襯下,占星水晶球,靈擺,星陣圖堆放在一起,看上去格外神秘。
拍完照後,大家一鬨而散,帶隊老師們開始給所有人科普古代欽天監如河夜觀天象……
身處夢境中,何廖星有種恍惚感,好似這並不是一個夢境,而是在現實生活中切切實實發生過似的,否則怎麼可能細節到了纖毫畢現的程度呢?
夢裡的何廖星帶著相機偷溜出去,想拍點更奇特的風景。
轉悠了會兒,穿過奇形怪狀的樹林,一路走走拍拍,忽然,他取景框中出現了個少年。
柔和夜色下,少年穿著件黑色帽衫,坐在小溪旁的怪石上,一隻膝蓋微微曲起,而另外一條腿伸長,垂在石頭邊緣,他耳朵里塞了只白色耳機,側臉看上去帶著冷意。
月色皎潔,水聲潺潺,穿過嶙峋怪石,在夜間有種明晰的質感。
周圍一切極靜,眼前這幅美景如詩如畫,像是繁浩圖卷徐徐展開。
何廖星不由自主按下快門。
咔嚓一聲,那少年似有所察,偏頭看來——
何廖星睜開了眼睛,帶著睡意的眼神慢慢清醒。
只差一點,明明只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能看見那個人的臉了!
床邊電子鬧鐘清晰播報出現在的時刻點:「現在時刻早上八點整,今天氣溫二十五度,空氣品質良好……」
何廖星抬起手,手指搭在眼睛上,慢慢吸了口氣。
……這個夢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夢裡那看不清面容的人是誰?是裴宿嗎?
***
楚煙今天很早就走了,臨走前她給他留下了字條,囑咐他記得澆花,然後去隔壁家時要對裴宿禮貌點,人家可是拿過省級三好學生,考試分數近乎滿分的天才少年。
從字跡飄逸程度可以看出她對考試滿分以及三好學生的嚮往。
在吃完早飯後,梅菜又給他發來消息:【星哥,後天開學,你昨天忘記來我家拿卷子,今天過來拿嗎?】
何廖星沉穩回覆:【我打算自力更生】
梅菜:【???】
梅菜懷疑是自己眼花了,他覺著何廖星根本就不知道自力更生這四字的正確用法。
不是吧?真說到做到?六科作業,那可是三十多張卷子啊。
梅菜在床上翻了個身,揉了下連夜趕作業而酸痛的眼睛。
何廖星拿著卷子去敲隔壁門,裴宿給他開了門讓他進來。
本著尊師重道的心理,何廖星微笑了下:「早,裴老師吃早飯了嗎?」
裴宿嗯了聲,面容冷俊,仿佛天生就是這副癱著臉的模樣。
他踩著軟底拖鞋往木質樓梯上走:「你今天打算做什麼作業?」
何廖星琢磨兩秒鐘,乖乖跟了上去:「語文。」
二樓面積很大,中間是條走廊,分側左右皆有房間,米色牆壁上還掛有油畫,空氣中散發著淡淡幽香,古樸典雅。
右手邊第二間是裴宿房間,裴宿推開門走了進去。
裴宿房間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乾淨整潔,所有東西全都擺放得整整齊齊,就連書桌上放置的筆都與邊緣線垂直,像是有強迫症似的。
桌上還攤開有幾張卷子,一絲褶皺都沒有。
裴宿走到書桌前,拿起筆和卷子,走到另外張移動小桌子前坐下,把大桌子讓給他:「你寫吧,有什麼不會的就直接問。」
何廖星站在原地,遲疑著沒動:「這不太好吧……我用小桌子就行了。」
「大桌子上有很多教科書參考書,那些是給你準備的。」裴宿頭也沒抬,「我用不上。」
何廖星:「……」
行吧,那他還客氣什麼呢。
何廖星拿著卷子坐了下來,深吸一口氣,仿佛在進行某種極為莊嚴的祭奠儀式似的,他緩緩擰開筆帽,然後翻開卷子寫上了姓名。
然後視線下移,開始看第一題。
古代文言文鑑賞,請認真閱讀以下文言文。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何廖星面無表情看著這篇文言文,為什麼這些字,他全都認識,但是組合起來,他就覺得自己不像是中國人。
老師說過,不會做的題目可以暫時先放著,不要死磕浪費時間。
何廖星跳過三篇文言文,直接看下一道大題。
他翻了頁,看反面題目。
古代詩詞鑑賞。
第一首,靜女。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
何廖星繼續跳,然後發現整張卷子直接跳完了。
很好,一張卷子這麼快就做完了,這效率也太高了。
何廖星慢悠悠把筆又擱回去,眯眼望了下窗外透進來的日光,只覺得風和日麗,艷陽高照,一片祥和。
下一瞬,身前籠了道陰影過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撐在書桌上,好聞的清香也隨之擴散,占據這一方小小天地。
裴宿垂眸看著他:「做完了?」
何廖星下意識把呼吸放輕了些:「……啊。」
裴宿拿起他卷子,掃了一眼,翻過來,然後又掃了眼。
整張卷子上,只寫了何廖星的名字,其餘地方,全都乾乾淨淨,一目了然。
裴宿沒說話,伸手捏了捏眉心。
何廖星安靜如雞。
裴宿整理了下自己心情,對何廖星成績有多差算是有了新的認識:「古代文言文,你是全都看不懂?」
「也不是吧。」何廖星拿過卷子,伸手點了下古代詩詞鑑賞第一首靜女,「這首,我覺得我應該能猜出來它是什麼意思。」
為了正確認識何廖星目前知識水平,裴宿給自己做了下心理準備:「那你猜一下?」
何廖星拿起筆,習慣性放嘴裡咬著,視線落在卷子上,重新看了遍題。
《靜女》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銅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意思是,」何廖星清了清嗓子,開始天秀翻譯,「一個叫其姝的靜女在城腳等我,太愛我了,她羞得不敢見我,又在一邊搔首弄姿等我過去。而我愛上了個叫其孌的靜女,因為她好看,還送了我禮物……所以,這是段三角戀?靜女是什麼意思?某種古代女子身份嗎?」
裴宿:「……」
心理準備全都土崩瓦解,他心態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