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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7 01:44:58 作者: 清月皎皎
  被綁在樹上那圈人在吱哇亂叫,嘴裡不乾淨地在問候裴宿祖宗。

  這個旮旯本來來的人就少,晚自習更顯冷清,根本無人經過,大樹靠近白色圍欄,陰風陣陣。

  四個人被捆在樹上,怕丟人又不敢亂叫,被夜風吹得臉都僵了。

  此時看見面前迎來一個少年,周身也沒其他人,他們高興極了,小聲喊道:「朋友?朋友!」

  何廖星足足在樹前愣了半晌,遲疑地問:「是誰把你們綁在這兒的?」

  一提到誰把他們綁這兒的,眾人群情激憤。

  「是裴宿那個孫子!」

  「裴宿簡直不是人!」

  何廖星上下打量他們身上那圈被捆得結結實實的繩子,又想想裴宿平時弱不禁風模樣,半信半疑道:「怎麼可能,他哪有那本事?」

  「怎麼不可能!就是他!下手賊狠!一個人打我們四個,我們連還手餘地都沒有!」

  「帥哥,」七班的吳潛腆著臉求道,「大家都是同一個學校的朋友,幫個忙?」

  何廖星反問:「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是來幫你的?我從來就沒這麼覺得過。」

  吳潛:「???」

  何廖星背著手在周圍轉了圈,隨手撿了根枯樹枝拿在手裡,清了清嗓子:「裴宿是我兄弟,你們居然欺負他,你們膽子也太大了!」

  吳潛第一次嘗到冤枉是什麼滋味,他簡直百口莫辯,臉都憋紅了:「誰欺負誰?你長眼睛沒有?跟你說了是他欺負我們!他就是個惡霸!」

  這些人一再重申是裴宿打他們,難道裴宿真有這個戰鬥力?難道是何廖星一廂情願以為裴宿弱?

  何廖星有點猶疑,但此刻顯然不是去糾結這個的時候,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這不巧了嗎,他惡霸我校霸。」何廖星轉悠著從樹影中走出來,來到月光下,嘴邊凝一抹笑,「你們遇上我倆,可惹上大.麻煩了。」

  之前因為角度和光影昏暗問題,他們沒人看見這個走過來少年長什麼模樣,此刻見他露了真容,一個個睜大眼睛:「何廖星?!」

  是他們消息太不靈通了嗎?何廖星不是月考逆襲,此刻不應該正安分守己夾著尾巴嗎?

  為什麼他還能出現在這兒?

  莫非……莫非一切全都是他和裴宿設計好的,就是為了設套等他們跳?

  看著越逼越近的何廖星,吳潛腦子一片混亂:「你想幹什麼?」

  何廖星拿樹枝在手上輕敲,微微一笑,如同大尾巴狼:「交代吧,你們我見都沒見過,跟裴宿肯定也無冤無仇,是誰指使你們?」

  吳潛是條真漢子,絕不出賣自己心儀之人:「我不說!」

  何廖星嘖了聲,逼近一步:「真不說?」

  吳潛寧死不屈地偏過頭。

  其餘被綁得血液循環不通而四肢僵硬的人哀求道:「老大,還是說吧,他們太狠了,打不過啊。」

  他們也算是倒了血霉,原本吳潛跟他們說只是去解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優等生,可優等生是優等生,人家卻一點都不弱,一隻手就夠打他們四個。

  吹了半天冷風,好不容易等來個活人,原本以為可以等到救援,結果等來的是裴宿同夥。

  ——可見今天出門該看黃曆。

  吳潛是個很有原則的人,這要放古代就是個忠貞烈士,他牙關一咬,宛如鐵桶,一副打死都不說半個字的模樣。

  下一瞬,一根剝了樹皮的樹枝晃晃悠悠從半空蕩過來,悄無聲息落到他脖頸,有規律地小幅度移動。

  酥酥麻麻癢意霎時蔓延開來,不斷在血液中跳動,鼓弄得他發癢,情不自禁狂笑。

  吳潛轉過頭,死死盯著何廖星:「?哈哈哈哈哈你他媽??哈哈哈哈哈???」

  他想跟何廖星拼了!但渾身動彈不得。

  ——魔性洗腦笑聲持續半分鐘後,吳潛痛不欲生地吼道:「我說我說!是李思思!」

  -

  何廖星從小旮旯出來後,沒有回教室,而是去了階梯教室旁邊。

  物理正經競賽時間是三小時,但他們這是學校內部初篩,沒那麼嚴格,只考兩個小時,從七點考到九點,晚自習剛好是九點結束。


  何廖星在階梯教室附近轉悠了會兒,拿出手機做題來打發時間。

  還沒到九點,裴宿提前交卷出來了,出教室門時,他一眼看見坐在台階上的何廖星。

  可能是因為冷,他把外套拉鏈拉到最上,下巴掩進去,只露出秀挺鼻樑和一雙貓似的眼睛在外面。

  裴宿走過去:「你一直在這兒?」

  何廖星抬眸看他,下意識看了眼時間,訝異道:「你提前半小時交卷?」

  他進去時,遲到十分鐘,已經比別人少十分鐘了,這會兒居然還提前交卷?

  也就是說,他一個小時二十分鐘就做完了?

  裴宿並不覺得提前半小時算是提前交卷,他輕輕嗯了聲。

  也不知道何廖星單獨在外待了多久,身上裹著層清凌凌寒氣,他蹙了下眉,又問一遍:「你在這兒多久了?」

  何廖星站起來,把手機放口袋裡,蹦躂兩下活動筋骨,不以為意道:「我不放心,怕又有人過來擾亂考場,所以在這兒一直守著。」

  但幸好,沒人再過來。

  何廖星說完後,仰起臉,眼睛亮晶晶:「筆用得順手嗎?」

  少年身影融入這夜色中,臉被風吹得發白,但聲音卻柔和,仿佛在烈火里滾過一圈,溫暖敞亮。

  裴宿視線落在他臉頰,心下軟成一片,他靠近他一步,替他擋去寒風:「很順手,我很喜歡。」

  何廖星笑了起來:「想著你會喜歡才買的。」

  裴宿怕何廖星著涼:「我們先回宿舍吧。」

  「不著急。」何廖星轉頭看向教室里,「再等等。」

  裴宿知道他在等什麼,何廖星想等李思思。

  當時那個人跑過來找裴宿時,他就知道他在撒謊,這種技倆太拙劣了,不用腦子就能看穿。

  但裴宿還是去了,因為對方既然會用這麼拙劣技倆整他,看來對整他勢在必得,有一就會有二,不如一次性解決乾淨。

  他也想知道背後到底是誰。

  知道是李思思後,他頗覺意外,因為他連她名字跟臉都沒對上號,更別提結仇。

  對方是個女Omega,而且他出去前有跟老師交代過,這場小鬧劇沒對他產生實質上影響,對於他而言像小兒科似的把戲,所以他沒打算去跟她計較。

  裴宿挑了下眉:「你等她幹什麼?」

  「跟她聊聊,好歹大家是一個班,抬頭不見低頭見。」何廖星正色道,「而且她欺負你,我要為你出頭。」

  裴宿:……

  裴宿活這麼大,還是頭回有人如此真情實感地提出要保護他。

  按理說他應該感動,但何廖星看他眼神帶著憐愛,就像是在看自家崽崽一樣。

  裴宿於是陷入沉默。

  何廖星把手插進口袋,摸出手機來看了眼時間,見還有會兒時間,開口問道:「剛才那些人沒打你吧?」

  裴宿像是在聽什麼魔幻發言似的:「……沒。」

  何廖星想起那幾個人跟他說是裴宿欺負他們,有點遲疑地問:「那你欺負別人了嗎?」

  聽見「欺負」二字,裴宿挑了下眉。

  其實欺負這倆字本帶著股難言曖.昧,一般不適用於成年人因矛盾而動手打架這種場合。

  他想欺負的人只有一位。

  裴宿聲音輕緩:「你覺得呢?」

  何廖星頓了頓,之前他還說過要聽裴宿的話,那麼他應該信任他,於是他坦誠地答:「我相信你。」

  仿佛沁了蜜的水柔柔擴散進心頭,涌動,叫囂。

  裴宿低聲在心裡說了一聲,傻子。

  從來就沒見過這麼傻這麼軟的少年,趕過來幫他,因為不放心而守他考完試,最後幫他收尾,裴宿說什麼他還信什麼,毫無防備心。

  裴宿動了下嘴唇,剛想把事實告訴他,忽然下課鈴聲響起,打斷了他的話。

  何廖星轉頭就往階梯教室張望,鈴聲響後,監考老師便敲了敲講台,示意不許再動筆,然後開始收卷子。

  嘩啦嘩啦聲音響起,那是站起身來,拖動椅子發出的響聲,學生們交完卷子後,一邊交頭接耳一邊走出教室。


  何廖星走近門口,一直等到監考老師收完卷子從教室里走出來,李思思也沒出現。

  教室里燈火通明,一片明亮,有幾扇窗戶沒關緊,窗簾在風中拂動。

  何廖星和裴宿走進教室,李思思坐在倒數第三排位置,一個人坐在那兒發呆,像塊木頭。

  考試時自從裴宿進教室後,她慌得厲害,握筆的手出了滿掌心汗。

  做題時,那些題目在她眼前花白一片,仿佛戴上老花眼鏡似的,那些平時易如反掌的題干讀幾遍她都不理解,腦子裡全都是完了這倆字。

  她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只聽得見劇烈心跳,像是要從胸口中蹦出,又怕極了,怕裴宿做完卷子後就抄著椅子過來找她算帳。

  整場考試,她混混沌沌,卷子寫得亂七八糟。

  李思思原本是想影響裴宿考試,但沒想到反過頭來,影響到的人卻只有她自己。

  她知道何廖星跟裴宿要過來找她算帳,她怕得連動彈都不敢。

  仿佛所有膽子全都用在籌劃那個拙劣把戲上了。

  說到底,她是嫉妒心瘋狂滋生下,第一次做這種事,她被惡魔蠱惑了,現在的她又恢復了普通人膽量。

  教室里靜悄悄,教學樓的燈一盞盞熄滅,放學鈴聲在校園迴蕩。

  何廖星打破寂靜,直白開口道:「我們都知道了。」

  該來的總會來。

  李思思心狠狠顫了下,哆嗦道:「求你,求你不要告訴老師。」

  她最要面子,如果被老師和同學知道她設計陷害同學,她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現在求來得及嗎?」何廖星反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思思沒吭聲,手指緊緊摳著指甲蓋,呼吸發緊。

  真是奇怪,明明一個人時,她可以肆無忌憚發泄自己情緒,她覺得自己是苦主,但面對這倆人時,她驀然抬不起頭來。

  像是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驀然擺到明面,讓她覺得臉頰火辣辣。

  「你不說我也知道。」何廖星站在離她幾步遠位置,語氣平靜,「你跟他都考物理,考試前鬧這麼出,分明是司馬昭之心。」

  李思思受不了,她驀然抬起頭來,咬牙道:「你都知道為什麼要問?」

  「看你敢做敢不敢當。」

  對方語氣明明毫無波瀾,卻像是根細針,扎在她最敏感那根神經上,她猛然站起來:「就是我做的怎麼了!我就是嫉妒他!就是看不慣你們!我明明那麼努力,為什麼沒人看見我?為什麼所有人都只注意你們,憑什麼?!」

  「你們兩個人一個比一個虛偽,說什麼請大家吃飯,不過是籠絡人心,不過是為了炫耀!」

  「大家都在同一個教室上課,都被同一群老師教,為什麼要有分別?老師明明之前最喜歡我,可現在只喜歡你們!」

  「你們就活該去,活該——」

  她說了幾遍都說不出接下來那惡毒的詛咒,反倒眼淚珠子撲簌落了滿臉。

  裴宿站在離她最遠地方,一聲不吭,眼神很淡,似乎早就料到如此,但一個不相干人的情緒跟他無關,他並不打算理會。

  何廖星一臉錯愕,沒想到他和裴宿什麼都沒做就平白無故惹上一身怨恨。

  過了會兒,他慢慢平靜下來:「我們虛偽,惹人厭,那你就用下作骯髒手段對付我們?那這麼算起來我們豈不是同一類人?你就不怕有第二個李思思也這麼想你,站在你身後,同樣準備對付你?」

  按照慣常套路,這個場景,對方要麼聖母地表示不介意,並跟她灌輸心靈雞湯,要麼情緒激動跟她對罵,問她為什麼,然後解釋一大通。

  但沒想到何廖星不是以上任何一種。

  而且順著他的話想,李思思居然感到一絲後怕,她被噎了下,一時說不出話來,只顧小聲啜泣。

  何廖星搖了下頭:「像我這種虛偽的人都看不起你。」

  言盡於此,多說無益。

  何廖星轉身拉著裴宿離開。

  李思思哭得眼睛通紅,臉上也濡濕一片,狼狽極了。

  她在原地坐著,茫然又無措。

  ……她真的做錯了嗎?

  何廖星說的最後一句話在她腦子裡反覆播放,仿佛刀刻般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有巡查老師看見這邊燈還亮著,過來敲門,問她為什麼還不走。

  李思思回過神來,呆滯地收拾書包,她臉哭花了,在書包里翻找了下,沒找到紙。

  她隨手抹了下臉,吸了吸鼻子,低頭快步離開。

  但在經過何廖星剛才站的地方時,她愣了下。

  ——那張桌上,靜靜放了包紙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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