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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7 01:45:05 作者: 清月皎皎
  第二天何廖星搭飛機回了春城。

  十二月一到,春城氣溫驟然降了下來,街道店鋪里隨處可見賣手套圍巾帽子。

  何廖星路過時,駐足了會兒,把手裝進口袋裡。

  穿著大紅色喜慶棉襖的梅菜遠遠朝他招手:「星星你在發什麼呆呢!」

  何廖星回過神,跟上他腳步。

  冬天教室里開空調,門窗緊閉,窗戶內會起層厚厚水汽,抹開水霧往外看,冬日的校園像是加了層蕭瑟濾鏡。

  課間休息時,何廖星習慣性往後趴,想找後面人說話,但手肘剛挨到後面桌子時,才意識到裴宿不在。

  所以說習慣真的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不過才三個月時間,裴宿已經完全融入何廖星生話,滲透進點點滴滴。

  何廖星嘖了聲,努力忽略心頭空落落的感覺。

  月假後上課第一天必定講卷子,但對於何廖星而言,基本上不用聽,卷子考完就吃透,再聽第二遍相當於浪費時間。

  所以老師在上面講題,他在下面自己找題目刷。

  中午午休時,他溜出學校,梅時在校外等著接他一起去看攝影展。

  本來攝影展剛好在二號開,何廖星有時間可以去,兩人也約好了,但沒想到臨時飛了趟夏城,所以就耽擱了。

  攝影展上的展品冊子何廖星提前看過一遍,有他很喜歡的攝像師蒙的作品,他想去看看,梅時說讓他五號來。

  梅時把車拐了個彎,融入車流中,隨手把煙掐滅,待冷風吹散車廂內的煙味後,把車窗降下來關上。

  何廖星坐在副駕駛座上,穿修身款羽絨服,戴淺棕色羊絨圍巾,面部線條十分柔軟。

  梅時隨意瞅他兩眼,輕輕咦了聲。

  何廖星轉頭看過來:「怎麼了?」

  梅時打著方向盤,漫不經心道:「幾個月沒見,感覺你好像變了不少。」

  何廖星一怔:「哪兒變了?」

  駛過紅綠燈路口,梅時轉方向盤,車行駛到一條小路上,他隨口道:「說不上來,感覺你好像沒之前跳脫了。」

  之前的何廖星,活潑燦爛,但一個人待著的時候,整個人會顯出點深沉的寂靜,跟他這個年紀並不相符,這一點在他拍的作品中也能看出來。

  按理說,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是熱鬧好動的年紀,喜歡攝影,也大多喜歡拍熱情奔放,生機勃勃的畫面,像何廖星這種外熱內冷的倒是少數。

  然而今天一見,何廖星渾身氣質似乎無形發生變化,那帶著點深和沉的東西逐漸消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淡然。

  這種悄無聲息的變化讓何廖星魅力增加不少,似乎無論走到哪兒,哪怕在芸芸大眾里,哪怕在人群熙攘的街頭,也能讓人一眼看見他,從而移不開視線。

  何廖星並沒有在意,一笑而過:「可能吧。這次真的要謝謝梅哥,給你添麻煩了。」

  攝影展本來一天就結束,梅時負責收尾,展子原本設定是辦完就拆,但為了等何廖星,梅時拖了一天。

  梅時害了聲:「這有什麼好謝,你那天沒來反而是好事。」

  何廖星眨了下眼睛:「為什麼?」

  一提起這件事梅菜就啼笑皆非:「還不是因為你拍的那張海月?拿了新人獎,又得了我們主編誇獎,我們雜誌社挺多人都知道你,想見見你。」

  梅菜頓了頓,仿佛是覺得很有意思:「你那張作品在冊子上被別人看見,也有很多人慕名而來,算得上是你小粉絲。」

  這種照片放在二十五歲的人身上拍出來不稀奇,放在專業攝影師身上拍出來也不稀奇,但何廖星只是業餘玩票性質,還未成年,就很有噱頭。

  何廖星那天如果真的過來,說不定會被很多人圍觀。

  聽見「小粉絲」這三個字,何廖星頗覺意外:「……這還能有粉絲?」

  「這你就不知道了,你要是露了真身,粉絲只會更多,現在什麼圈子都看臉。」梅時很有經驗地偏頭,給他看自己的小揪揪,「你看,我原本沒修長頭髮,可後來入了行後,別人說我沒有攝像師氣質,逼得我去留了長發,隨便捯飭下,能糊弄好多人。」

  何廖星忍俊不禁:「那是因為哥哥本來就帥。」

  聽小朋友夸自己,梅時咧開嘴角:「就你嘴甜。」


  -

  舉辦攝影展的地方在郊區,特地包了層樓下來,車子停下時,何廖星望向窗外景色。

  大片蓊蓊鬱郁的綠林中穿插鐵欄杆,在分岔路口是一塊路牌,上面沾滿泥土,鐵牌被風雨侵蝕,看不見上面字跡。

  ……這個地方有點眼熟。

  何廖星推開車門下車,跟隨梅時走進鐵欄杆對面的大樓里,在進門時,還忍不住往後張望。

  梅時見他腳步遲緩,也隨他視線往後看了眼,看見綠林和鐵欄杆後,隨口道:「那地方荒了,聽說原來是個工廠,沒什麼好看的。」

  「還是進來看展吧,」梅時刷開電子門,透明玻璃自兩邊分開,為兩人鋪開一條路。

  裡面光線昏暗,何廖星剛想問怎麼沒開燈,剛走兩步,路過的地方,感應到有人靠近,兩邊藝術牆倏然亮起,攝影作品擺在透明玻璃里,壁燈灑下柔和的光。

  何廖星靠近,一幅幅作品觀摩。

  這些展品梅時全都看過,這次只是陪何廖星來,他沒出聲,拿出手機來玩。

  何廖星一直都覺得攝影是件很神奇的事情,光和影,時間,動作,神態,心情,全都停留在那一瞬,被照片永久封存下來。

  人記不住的東西,攝像會代其保留下來。

  而技法高超的攝影師,能運用自然界萬物,來表達自己情感。

  似乎感覺不到時間流淌,何廖星痴痴地看,為不同作品表達出的不同情緒和思潮而心緒澎湃,像是喜石的人收到一大箱嶙峋怪石,視若珍寶。

  蒙是攝影圈大家,這次攝影展最有名的攝影作品出自他手,也拿它吸引了不少人。

  何廖星停在那幅作品前。

  照片裡,是個站在白牆邊的小女孩,她臉頰削瘦,髮絲凌亂,一雙眼眸卻亮得出奇,她抬眸看向攝像頭方向,似好奇,似懵懂。

  午後陽光正熾熱,照片底色很亮,女孩身邊應該有棵樹,樹沒拍出來,交錯樹影灑落她臉頰,陰影剛好覆蓋在她脖頸處。

  作品名字叫《小女》。

  何廖星在這幅作品前停留良久,若有所思。

  這幅照片像是有神奇魔力,女孩視線幾乎穿透照片,與照片外的人對視。

  最終,何廖星先移開視線。

  照片看到最後,是新人作品展,展位並不多,玻璃牆不大,何廖星看見最中間是他拍的照片。

  一輪皓月懸在半空,起了微風,吹皺海面,月影浸在水中,晃晃悠悠,像是一把就能撈起。

  他只看了眼就收回視線,轉而去看其餘人作品。

  但沒過幾秒鐘,他想起很久前梅時給他打過的那個電話。

  梅時打電話來告訴他,他的作品獲獎,他們主編看了後,覺得這幅作品透出的意思是等人。

  ——等一個深海盡頭的未歸人。

  何廖星慢慢又把視線移回來,放在那幅照片上。

  他拍過關於海的照片太多了,是因為真的喜歡藍色海洋,這張是他最喜歡的,拍攝於高一的時候,一次去海邊露營。

  他真的在等人嗎?為什麼他自己不知道?

  有人打電話過來給梅時,怕打擾到何廖星看照片,梅時打算出去接電話,臨出去前,他問道:「你還有多長時間看完?」

  何廖星從怔愣間回過神來:「啊,我看得差不多了。」

  「你看完後把燈關一下吧,我出去接個電話。」

  何廖星應了一聲,梅時風風火火地走出去,接通電話:「上迴風格還不滿意?對方究竟想要什麼……」

  梅時聲音越來越遠,電子門重新關上。

  思緒被中途打斷,何廖星也沒再嘗試繼續拼接。

  因為他現在一切安好,沒有任何掛念的東西。

  如果非要解讀這幅照片,等深海之人,只可能是等裴宿,因為裴宿信息素是海洋氣息。

  為什麼等不重要,反正裴宿現在就在他身邊,觸手可及的地方。

  何廖星收回思緒,慢慢在展區里又看了一圈,然後逐一關燈。

  展區分前後區,有兩個控制開關,其中一個在展區中間部分,《小女》作品旁邊。

  何廖星走過去,按下燈的開關,光線霎時黯淡下去,展區陷入一片黑暗。

  他打算往外走,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在《小女》作品下方,有一行螢光小字,這行小字在黑暗中格外明顯。

  ……這個字是哪兒來的?

  難道有人看展,還隨意塗鴉,留下諸如到此一游的話?

  誰這麼沒素質啊,這些可都是藝術品,隨意瞎塗也是對攝影師的不尊重。

  何廖星眉頭微微蹙起,他拿出紙巾,想去把那行小字擦掉。

  湊到近前,他看清楚那行字到底是什麼。

  不是到此一游,也不是在表達喜歡。

  那是一行英文。

  何廖星呆愣在原地,絲絲縷縷寒意如同作品中的樹影漫上來。

  ——I'mlookingat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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