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夏01

2024-08-27 01:58:48 作者: 艾魚
  2009年,八月下旬。

  雖然已經立秋,但屬於夏季的餘熱猶存。

  向暖昨天才跟著母親向琳從興溪來到沈城靳家。

  從此多了一位繼父,和一個和她同歲的繼哥。

  大概是南方古城興溪入秋後就一直陰雨連綿,氣溫不斷降低,而沈城的溫度卻與炎夏時節並無差異,向暖初來乍到,身體一時不適應,就發起了燒。

  早上還只是隱約不舒服,到了下午就頭重腳輕得厲害。

  明明身體在發燙,可就是覺得冷意不斷地順著皮膚滲透進了體內。

  腦袋昏脹不堪,向暖關了空調,裹緊被子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窗外的火燒雲大片大片地連著,在湛藍的天空中緩緩移動。

  橘色光暈透過玻璃打落進來,鋪灑在她光滑的臉蛋上,越發顯得通紅。

  她閉著眸,模樣懨懨,帶著病態的虛弱,很惹人憐。

  不知道這樣迷糊了多久,一道男聲突然霸道地鑽進了向暖的耳朵。

  向暖驀地睜開眸子,意識被驚得很清醒。

  「你們來我家玩,今晚靳爺請吃飯。」

  是她繼父的兒子,靳言洲。

  不知道對方說了句什麼,向暖又聽靳言洲狂傲不屑道:「老子的家姓靳不姓向,老子想怎麼鬧騰就怎麼鬧騰,跟那倆姓向的有屁的關係!」

  他的聲音非但沒有壓著,反而故意揚得高高的。

  向暖不開門都知道靳言洲就站在她的房間門口。

  這話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別廢話,靳朝聞今早出差走了,喊上邱橙和夏哥,現在就都過來,今晚玩個痛快,不來就絕交!」

  靳言洲說完就掐斷了通話,這才心滿意足地回房間,關門聲跟他講話一樣,又重又響。

  向暖重新閉上眼,懶倦地躺在床上沒動。

  如果沒發燒的話,為了避免和他們在晚飯期間打照面,向暖肯定會提前出去。

  到時候自己找家小餐館解決晚飯,順便在這座城市逛逛,熟悉一下。

  但她生著病,實在沒什麼力氣,也確實不想動。

  他朋友來就來吧,她不下樓吃晚飯了,反正也沒什麼胃口。

  這樣也不會打擾到他們。

  向暖默默地想。

  意識再次陷入混沌,剛要沉進睡眠中,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再次把向暖驚擾清醒。

  她的眼皮發著燙,掀開時灼的眼球都熱熱的。

  向暖摸過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摁了接聽鍵。

  向琳的聲音急切,透過聽筒的電波處理,更顯焦急:「暖暖,你幫媽媽從書房找份文件送過來。」

  向暖用手撐起身體,喉嚨和嘴巴都很乾澀。

  她一開口,輕細的嗓音微微泛了啞:「好,哪份?」

  向暖保持著手機在耳邊的姿勢,在聽向琳說話時,人已經趿拉上拖鞋,頭重腳輕地往門外走去。

  「嗯,知道了。」


  掛掉電話後,向暖在書房找到了母親要的那份文件。

  隨即回房間拿了錢,又套了件外套,下樓換上鞋後出門。

  知道向琳趕時間急用,向暖打車把東西給她送了過去。

  她到的時候,向琳正在辦公大樓外面神色焦急地張望著等她。

  一拿到文件,向琳就要急匆匆地進樓。

  向暖突然開口喊住她,說:「媽,今晚你帶我在外面吃吧?」

  向琳這會兒沒空跟向暖討論晚飯的事,蹙眉道:「等媽媽忙完再說。」

  說罷,穿著職業套裝的女人就風風火火地進了辦公樓。

  向暖一個人杵在大樓外。

  大樓前很空曠,門口只有她自己,看起來弱不禁風,仿佛一吹就倒。

  夕陽餘暉灑落下來,柔和的光暈包圍住她。

  卻愈發顯得這道身影孤零零的。

  向暖呆站了會兒,才慢吞吞地轉身。

  她打算去附近尋家藥店,買點退燒藥吃。

  而,就是在她轉過身往前邁步的這一瞬間。

  有三道騎著自行車的身影在她身旁飛快地掠過。

  其中一個男生動作流利地繞到了向暖身後,與她擦身而過。

  他的車速帶起一陣風。

  將向暖披散的秀髮吹起亂舞。

  柔順的髮絲在那一刻與他的皮膚貼蹭,輕細如風。

  並未讓他察覺。

  男生眨眼間就騎出去了好幾米遠。

  向暖僵在原地,驚魂未定。

  但因發燒而灼熱的皮膚卻感受到了一瞬的涼爽。

  等她回過神扭臉去看時,那道騎車的身影早已融入街道的人海中,模糊不清。

  經過大樓後,余渡飛快地蹬著自行車,又湊到駱夏旁邊,揚聲侃:「夏哥你剛乾嘛呢?沖妹子突然秀技?」

  駱夏被氣笑,沒好氣道:「秀你妹!」

  要不是這傢伙把他擠到邊上,他怕繼續原路往前騎會剮蹭到人,至於突然繞到那個女生後面去嗎?

  駱夏用車把拐了余渡一下,警告:「別挨我這麼近。」

  ……

  向暖在藥店買了退燒藥後就去了一家711便利店。

  發燒讓不僅讓向暖沒胃口吃東西,她的味覺跟著遲鈍起來。

  為了不空腹吃藥,向暖在便利店拿了幾串關東煮,又買了瓶水。

  而後她就在店裡尋了個位子坐下,一邊慢騰騰地吃東西,一邊消磨時間,等著母親的回覆。

  後來就著水吞了藥,向暖漸漸地被困意席捲,腦袋昏昏沉沉,最終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再有意識,是向暖被手機鈴聲吵醒。

  她睜開眼,驚覺外面已是晚上,面前乾淨的玻璃窗上點綴了一顆顆水珠。

  黑沉沉的夜色里,城市的街景絢爛,燦然的燈光像長在地上星星。

  向暖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接起了母親的電話。


  「暖暖,」向琳的語氣抱歉,有點愧疚道:「媽媽還有事要忙,走不開。改天等你靳叔叔出差回來,咱們一家人再去下飯店吧。」

  向暖垂下眼皮,單單應了聲「嗯」,沒說別的。

  剛剛睡醒的嗓音還帶著幾分懶倦。

  向琳聽出來,問她:「剛睡醒?還沒吃晚飯嗎?你跟你哥商量一下吃什麼,自己做點。」

  向暖又應:「知道了。」

  電話被掛斷。

  她的嘴巴剛張開,那句「媽你也記得吃飯」終究沒說出口。

  向暖合上唇瓣,沉了口氣。

  她把手機放在手邊,抬手摸了摸額頭。

  好像退燒了。

  然後向暖就怔望著玻璃窗上倒映出來的自己,不由自主地開始發呆。

  須臾,便利店的門被人推開,三道身影小跑著闖了進來。

  其中一個男生抱怨:「什麼破天兒啊!從洲哥家裡出來時還好好的,這雨說下就下起來了!」

  女孩兒樂笑,回道:「今天七夕啊余渡,這會兒牛郎織女鵲橋相會呢,當然要下雨了!」

  他們說的話強勢地鑽進了向暖的耳中。

  畢竟在他們沒來之前,便利店一直都很安靜。

  此時店內也只有他們的交談聲。

  「駱夏,你真的好愛養樂多。」邱橙看到駱夏拿了一排養樂多,忍不住調侃。

  向暖本來只是靜靜地聽著,背對著貨架的她連頭都沒回。

  但是……駱夏?!

  在大腦思考之前,身體就已經有所動作。

  向暖瞬間扭頭向後望去,震驚地睜大眼眸逡巡著。

  余渡正在對邱橙說:「學姐你不知道,夏哥最愛這東西了,每天必喝。」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將手肘搭在了駱夏的肩膀上,笑著問:「是吧,夏哥?」

  駱夏立在最外側的貨架旁,但剛好背對著向暖這邊。

  向暖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男生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和藍色牛仔褲,一頭黑色的短髮乾淨利落。

  他的身形挺拔,瘦削卻落拓。

  像正在生長的白楊,抽枝拔節。

  隨後,男生清朗懶散的嗓音響起:「說得你很了解我。」

  說罷,他側身,又拿了條綠箭口香糖。

  這下看到了他的側顏。

  向暖心下驀地一滯,只覺得呼吸仿佛都停了秒瞬。

  男生正低斂著眼瞼,便利店的燈光鋪落在他周身,暈染開,將他的冷白皮襯得更明顯。

  駱夏轉身要去結帳。

  向暖立刻轉過頭,低垂下腦袋。

  胸腔里的心跳很莫名地撲通撲通。

  真的……是駱夏嗎?

  她忽然有點不確定。

  向暖背對著著他們,輕輕摳著手指,大腦已經一片空白。

  余渡正追在駱夏身後抑揚頓挫道:「咱倆從小學到現在,多少年的交情你說!這麼多年還不夠我了解你的嗎?」


  駱夏似乎懶得理他,沒說話。

  他們三個在收銀台付錢時,向暖從座位起身,走到了貨架邊緣,假裝自己在挑東西,稍微偏頭望向櫃檯。

  就在這時,等在駱夏旁邊的邱橙注意到了向暖忐忑打量的眼神。

  女孩子偏過頭,勾起唇來,偷偷輕笑著跟駱夏說:「有個女生在偷看你。」

  向暖還正歪著頭努力辨認這個男生到底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駱夏,被她關注的本人就朝這邊扭頭看了過來。

  向暖受驚般瞬間縮回腦袋,把自己藏在貨架後。

  她胡亂地從手邊抓了把雨傘,然後就折回座位,拿起手機還有退燒藥,心裡慌慌張張地去付錢。

  他們已經買完東西在距離門口很近的位置坐下了。

  大概是想等雨停再走。

  向暖把雨傘遞給收銀員。

  「20元。」

  向暖從兜里掏出錢來放到櫃檯上。

  然而……

  她出門就帶了50塊。

  打車加買藥和買水,花了一大部分。

  現在有零有整隻剩下14塊8毛。

  她尷尬的整張臉漲紅,只好歉意地輕聲說:「不好意思,我……我不……」不買了。

  話還沒說完,她的身後突然響起一道朗潤的男聲。

  「差多少?」

  向暖整個人僵住,動彈不得。

  收銀員說:「5塊2。」

  駱夏從錢夾拿出一張五塊,又捏了兩個鋼鏰,遞給收銀員。

  收銀員收了錢,隨即把傘遞給向暖。

  向暖訥訥地伸手接過,而後轉身。

  也是在這一瞬間,向暖終於確定,眼前這個高出她一頭多的男生就是她認識的那個駱夏。

  不僅僅這副張開的面容上還隱約殘留著童年男孩的影子。

  更因為,他的左耳也有一顆痣。

  駱夏收起錢包,正欲轉身,向暖就侷促地小聲問他:「我……要怎麼還你錢?」

  大概是她的聲音太細弱溫吞,駱夏沒聽清。

  他疑問著「嗯」的同時,朝她微微彎了腰湊近,但仍舊保持著合適的距離。

  體貼又紳士。

  向暖的心臟因為他的靠近倏的一緊。

  她低著腦袋,臉頰泛紅髮燙,眼睫快速撲閃著,可呼吸卻竭力地放輕再放輕。

  向暖重新說了次,音量依舊很小,剛剛夠他聽清:「我……該怎麼還你錢?」

  男生漂亮的桃花眼輕彎,只隱約低笑著說了句:「沒多少,不用還了。」

  向暖有些晃神,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也認出了她。

  只不過,她還沒來得及驗證,駱夏就已經邁著長腿回到了他朋友那邊。

  向暖不好過去打擾。

  她輕微地抿了抿唇,朝便利店門口走去。

  在她推門離開的那刻,又一次不經意聽到了他們說話。


  「夏哥你什麼情況啊?」余渡好奇地問完,笑著揶揄:「英雄救美?」

  剛走出便利店的向暖聽聞,腳步微頓,她的手還抓著門扶手沒有松。

  向暖忍不住抬眼望過去,要鬆開門的動作也刻意放緩。

  男生姿態懶散地靠在椅子裡,眼睫向下輕斂,喉結滾動著,正在仰頭喝養樂多。

  旋即,向暖聽到駱夏漫不經心地笑說:「她,靳言洲他繼妹。」

  秋雨突然落猛,豆大的雨點被風拍在向暖的臉上。

  涼颼颼的。

  也將她心中的期待一同澆熄。

  他們的說笑在雨聲中慢慢變得遙遠,越來越模糊縹緲。

  但向暖勉強能聽清。

  邱橙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駱夏挑眉:「他家客廳有照片。」

  客廳確實有照片,昨天她剛來到沈城,兩個大人就帶著她和靳言洲去照相館拍了張家庭合照,快洗出來後用相框裱好,放在了客廳的柜子上。

  但……應該被靳言洲放倒反扣在桌上了才對。

  女孩子纖細的手指倉皇地鬆開玻璃門。

  便利店的門合上,將她和他們隔絕。

  向暖的世界裡只剩下稀里嘩啦的雨聲。

  原來是她自作多情。

  他根本不記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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