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初一腦子都快轉不過來了,眼睛也不知道該看麼,手指一直有點兒哆嗦,這感覺讓他想起了旁邊桌的女同學,說去男神演唱會的時候激動得麼都看不見了,一直篩糠。
為了確認,初一打開了相冊,他怕晏航會刪博,所以把照片存了下來。
點開照片了,都是紅底黑字,字體……他又切換回那張門臉照看了,字體是一樣的!下面門臉兒……切回照片,照片拍的主體是門頭,兩邊的牆只有很小的一角,但也差不能看出來是紅色的。
但還是不敢確定,畢竟找了這麼久,相似的門臉也見過不,又都是最最普通的搭配。
來回切換了好幾次,初一終於找到了確定的細節,那就是他發現晏航拍的那張,李字下面的子,勾上缺了一小塊,露出了下面的白色,而店裡那張,雖然離得遠,但也能看得出那一勾是圓的,沒有尖兒。
就是這家了!
初一感覺自己現在有點兒興奮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扔下手機跳下了床,對著空氣揮了幾拳。
還是不能發泄,他又蹦著一路揮拳,從臥室里揮到了客廳里。
姥姥正在客廳里電視,著他的時候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神經病,帶著不屑和震驚:「也不知道吃了麼毒|藥。」
初一心情非常好,愉快地對著姥姥揮了兩拳,還給配了音:「唰唰!唰!」
「有這勁頭出去揍人啊!」姥姥喊,「吃點兒屎都能給你膨脹了!出門兒別慫啊!」
初一想說早揍了,但最後還是「唰唰唰」地揮著拳又蹦回了屋裡。
告訴姥姥這樣的事沒有任何意義,他不想向任何人說明自己,而且姥姥也未必能理解,可能還會翻出更難聽的話。
況他還有事兒要做。
他趴回自己的小床,拿起手機。
晏航拍下的小李燒烤在一座濱海城市裡,他先打開天氣,添加了這個城市。
實時溫度6度,今天的最低溫是零下2度,晴,北風4-5級。
盯著天氣了一會兒,初一笑了笑,點開了城市地圖。
輸進去小李燒烤的地址之後,他地圖切換到實景,一點點地看過去,感覺自己就像是走在這條街,站在了這個店的門口。
他在地圖上劃拉著,調好角度,就是這裡吧,晏航那天拍照的時候就站在這裡?
初一手機架在床頭,趴在胳膊著。
他之前一直覺得,像自己這麼執著的變態,找著地方了,肯定會有強烈地想要馬上過去看的衝動。
但現在發現,他並沒有這麼想。
就在打開地圖看到實景的那一瞬間,他突然就平靜下來了。
他一點點地看著這條街道,這個店去也不是什麼非常牛逼的店,不至於專程去吃,那晏航就有可能住在附近。
這條街就是他經常會路過的地方。
似乎這樣就夠了。
初一盯著手機,這樣就夠了。
就在這條街和附近的幾條上來回著,兩邊的商店,單位,酒店,小區,他覺得非常滿足。
了半個小時之後,才手機放到床頭,翻了個身躺在床,著天花板上因為眼睛發花了而閃動著的或亮或暗的斑塊。
其實不夠。
只是他不敢去想更近一步的事。
他和晏航之間,卡著一樁人命案,卡著兩個消失了的爸爸。
他之前一直不敢去細想的那個問題,依然還卡在心裡。
老爸被找到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晏航還願不願意再見到他。
「你去超市嗎?」崔逸打了個電話過來問。
「嗯?」晏航看了一眼時間,晚九點,他其實正在琢磨是叫個外賣吃宵夜,還是自己做點兒,不過家裡已經沒有存糧了。
崔逸這麼一問,他坐了起來,打算去超市買點兒材料:「去吧,買點兒吃的。」
「那太好了,」崔逸說,「幫我帶點兒麵條回來,擱我們樓下保安那兒就行,我明天去拿。」
「……崔律師,」晏航非常無語,「你真厲害啊。」
「最好是寬麵條,」崔逸說,「我喜歡吃寬麵條。」
「你跟我一塊兒去能斷腿嗎?」晏航問。
「能,」崔逸笑了,「我這兒一堆文件要,沒時間出門了。」
「寬麵條是吧?」晏航站了起來。
「對。」崔逸說。
晏航打開冰箱了,按說一般人家裡,過完年起碼得吃半個月剩菜,但他和崔逸兩個人,別說就過年一塊兒吃了一頓,就算是合夥,也剩不下麼東西。
他盤算了一下要屯點兒什麼,然後出了門。
對面超市這個時間人還挺多的,在這一片兒住的都是年輕人,下班晚,要買點兒什麼都是吃完飯了才出來。
晏航推著個車,慢慢溜達著。
走了沒幾步,車被人一抓住了。
他抬眼瞅人之前,先掃了一眼手,是女孩兒的手,他莫名其妙鬆了口氣,也許是之前崔逸的那番話,讓他一直很警惕。
手的主人是滿臉笑容的張晨。
「你居然來買菜!」張晨看了他車裡扔著的東西,「太神奇了。」
「不買菜吃麼啊。」晏航說。
「你們單身小伙子不都吃快餐嗎,方便麵方便粉方便飯。」張晨笑著說。
「我好歹是個在西餐廳工作的單身小伙子。」晏航說。
「你會做飯嗎?」張晨拿起一塊奶酪看了,「是不是要進軍西餐啊?」
「隨便拿的,」晏航看了她空著的手,「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奶奶住這邊兒,明天我休息,就過來陪陪她,順便做頓飯……」張晨說著了他一眼,「你知道披薩要買什麼材料嗎?」
「知道,」晏航推著車往前走,「來吧。」
「謝謝。」張晨跟了來。
披薩啊。
晏航做過很品味的披薩,但現在這會兒腦子裡卻像卡了殼似的,只想得起之前給初一做的那些。
無論他怎麼回憶,都跳不出去了。
回憶就像被卡在了一個小小的通道里,能想起來的就只有這麼一點兒,來來回回就是在初一居住的城東臨河區。
啊。
居然還能記得是臨河區。
當然記得,那裡的記憶無論好壞,差不都是他幾年來最深刻的一段了。
「是嗎?」張晨在旁邊說了一句。
「嗯?」晏航回過神了她一眼。
她手裡拿著一包紅腸:「是這種嗎?」
「這種燻肉味兒重,你喜歡的話就行,不喜歡的話……」晏航看著架子的一堆腸,指了指,「那個也行。」
「就這個吧,我喜歡,」張晨說,「你是不是有事兒啊?有事兒的話你給我大致說一下就行,我可以自己找。」
「我沒事兒,」晏航說,「怎麼了?」
「你嚴重走神啊,」張晨笑了,「不過你好像一直這樣,神秘憂鬱的帥哥形象。」
「你寫小說呢,」晏航順手拿了包奶酪遞給她,「這個用的時候往下削就行。」
「好。」張晨點點頭。
其實張晨是個性格挺好的女孩兒,同事一幫年輕人里,她是人緣最好的,開朗,大大咧咧,能吃虧。
如果換一個人,晏航不會這麼領著她買東西。
可也就是這樣了,晏航以前覺得自己沒朋友大概是因為沒機會交朋友,後來有了機會,就有了初一。
到了這裡之後,他會有更多的機會,去交更多的朋友。
但現在才發現似乎並不是這麼回事兒。
除了幾個稍微比以前關係近一些的同事,他依然沒有朋友,也沒有想要跟任何一個人往朋友那個方向走的興致。
來初一是一個特例。
「都說吃魚聰明,」張晨在旁邊說,「我侄子天天吃魚,也沒見聰明。」
晏航不知道她之前的話題是什麼,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搭過話,只能臨時從這裡往下接:「是麼?」
「嗯,今年要中考了,」張晨嘆了口氣,「我沒戲,不了普高,魚都白吃嘍。」
「中考幾月啊?」晏航問了一句。
「六月底。」張晨說。
「各地都一樣嗎?」晏航又問。
「嗯,都那幾天,」張晨看了他,「你家有小孩兒要中考嗎?」
「……沒有,」晏航笑了笑,「隨便問問。」
「哦,」張晨想了想,「之前聽他們說你沒有學歷?」
「沒有。」晏航點頭。
「太厲害了,」張晨一連串地嘖嘖著,「像你們這種自強不息……好像不太對,自學成材的材們,我真是特別佩服。」
跟張晨一塊兒買完東西走出超市的時候,張晨指了指旁邊一家甜品店:「吃宵夜嗎?我請客。」
「不了,」晏航說,「我晚飯吃撐了,現在還吃不下東西。」
「那我自己去吃啦,」張晨揮揮手,「謝謝你幫我買菜。」
「不客氣。」晏航笑了笑。
一直走到小區門口,他才想起來自己並沒有吃晚飯。
進小區的時候門衛沖他敬了個禮,晏航往沖他笑了笑,轉頭的時候到大門另一邊站著一個人。
他往那邊又了一眼。
那個人轉身走了。
晏航沒有動,又退回去兩步,盯著那個人。
其實以他的經驗,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只是一個路人,站在大門旁邊只是在看公交車站,這會兒也就是在往公交車站走過去。
但他現在就是這麼容易緊張。
也不知道怎麼了。
他甚至因為這份緊張而一直沒有再發過微博,微信更是從離開就一直沒有再用過。
他想過要不要聯繫初一。
想過很次。
他想告訴初一自己很好,想告訴初一他走的時候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所以是跟……樹洞說的。
但最後還是沒有聯繫。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跟著老爸這麼年不是白混的,所以他不相信初一爸爸能幹出什麼大事兒來,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又很害怕會完全無辜的初一繼續牽扯進來。
他嘆了口氣,轉身走進了小區大門。
崔逸的麵條放到樓下的保安室,然後回了自己那兒。
做個小披薩吃吧,就以前給初一做過的那種。
初一每天拿出手機的時候,都會習慣性地先天氣。
晏航那邊的溫度一天天慢慢地升高,偶爾會有回落,然後再拔高,其實哪兒的天氣都一個德性,但他就看這兒的得特別有意思。
跟個神經病一樣。
那邊比他們這兒回暖要快一些,他們這兒還需要一件外套的時候,晏航那邊應該可以只穿件長袖了。
海邊啊。
初一靠到椅背,著黑板上方寫著的口號,有時候會有錯覺,這緊張的氣氛就跟要高考了似的。
海邊啊。
他還沒去過海邊,確切地說,他長這麼大,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爺爺家。
別說飛機了,火車他都沒坐過。
海邊的風景只存在於風景視頻和照片裡,他親眼看過的得最的風景,就是河景。
嗯,其實河景也是很美的。
海邊啊……
初一記不清自己是哪天動的心思了,總之越接近中考,他的想法就越強烈,最後在看到各種學校的宣傳單里的介紹時,他突然就下了決心。
他想去海邊學。
而他想去的那個海邊,有一個中專似乎挺合適。
也許是在確定小李燒烤在哪兒的那天他就有了這個念頭,只是一直也沒敢去想,強迫自己假裝麼也沒琢磨過而已。
而一旦發現這一切真的有可能現實的時候,這念頭就壓不住了。
況他本來就一直希望離開家,離開這裡,去一個沒有他過往那些記憶的地方。
「你是不是有病?」老媽著他,「你腦子裡一天天都琢磨麼呢?跑那麼遠去上學?路費都比學費高了!」
「還有住宿費,」姥爺一邊剝著蝦一邊說,「在這兒上學可以回家住,不用交住宿費呢。」
蝦是初一專門跑到海鮮市場買回來的,希望家裡人吃得愉快了能同意他去外地上學的要求。
「我可出不起那麼錢,」老媽說,「學費,路費,吃飯,住宿,買這買……」
「不用你,」初一咬了咬牙,「不用,你出,我自己交。」
「哎喲!都聽聽,自己交!」姥姥一邊咬著蝦一邊笑得一臉不屑,「這孩子,去掃了幾天地還掃出個經濟獨立的錯覺來了。」
初一沒理姥姥,只是看著老媽:「我存,了點兒錢……」
「你能存錢?你能存錢?你存了點兒錢還好意思說?」老媽擰著眉,「你知不知道現在我一個月才掙多?你爸那邊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這兒存了點兒錢就想著往外跑?」
初一著手裡的饅頭,沒有出聲。
「我不想說了,」老媽說,「你不普高我都懶得管你了,還非得跑出去?以後家裡跑個腿兒辦個事兒的找誰啊?」
「這才是說到重點了,」姥爺邊吃邊說,「而且你媽也沒錢,就那點兒錢還得留著,萬一你爸……」
初一知道姥爺想說麼,這會兒就想把手裡的饅頭懟到他臉上。
老媽比他先動手,拿起手裡的碗往地上一摔,吼了一聲:「這飯還吃不吃了!」
初一知道家裡是不可能同意他出去學的了,不僅僅是出不出錢的問題,哪怕是在本地,老媽恐怕也不會再出錢,畢竟這大半年來,他一直除了自己負責自己的開銷,還會給她一些。
不過家裡出不出錢初一不是太在意,也不是幾歲的小孩兒了,自己想辦法就行。
雖然他可想的辦法並不。
他在拳館打工,也攢了一些,過去的費用應該差不能夠,至於之後的費用,還是打工吧。
「不在這兒上學了?」教練著他,「跑那麼遠?」
「嗯,」初一點點頭,「我想去海,海邊。」
「好浪漫啊,我想去海?」教練說。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家裡同意了?」教練知道一些他家的情況。
「不同意,」初一皺了皺眉,「但是我還,還是要去。」
教練著他,半天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又問了一句:「那你錢夠嗎?」
「夠。」初一說。
「過去繼續找地方打工?」教練又問。
「嗯。」初一笑了笑。
教練沒再說話,拍了拍他的肩,起身走開了。
初一也站了起來,打算去打掃衛生,他還能在這兒干不到一個月,突然覺得有些捨不得他的拖和水桶……
仿佛自己的理想是個清潔工。
去拿拖的時候,教練在後頭叫了他一聲:「初一。」
「啊?」他回過頭,到何教練手裡拿了一疊錢走了過來,頓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趕緊一邊後退一邊擺手,「不不不不不不不用……」
「拿著,」教練抓住了他的胳膊,錢塞到了他兜里,「我跟你說,我當年從農村出來,也就跟你這麼大,自己一個人混。」
初一愣了愣。
「自己一個人,沒得靠的,幹什麼都挺難的,」教練說,「我就看你這勁頭吧,老想起我那會兒……這錢你拿著,算我借的,以後你混好了,回來還我就行。」
初一沉默了很長時間,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初一感覺自己家是全校初三考生里最不像有孩子要中考的家庭。
老媽甚至已經連都不他一眼了。
他有沒有去學校,回家坐那兒是不是在複習,都沒有人管。
考試當天都沒有人問一句。
不過初一覺得沒人問他很正常,他估計家裡都沒人知道他到底哪天考試。
倒是出門的時候碰到小賣部老闆,老闆給了他一包方便麵。
「統一100,」老闆說,「咱這裡頭好幾個今天中考的,路過的我都給一包,好彩頭。」
初一笑了起來,方便麵放到了書包里:「謝謝叔。」
有了這包方便麵,他的心情好了不,進考場之前,他方便麵拆出來啃掉了。
「你還真有心情啊?」李子豪看著他,「這會兒了還吃?」
初一拿出一瓶水喝了一口:「我還喝,呢。」
考試這兩天半,要說緊張,初一併不緊張,他的成績雖然不怎麼樣,但是目標不是普高,那就問題不大,再說他還挺認真地聽了課。
可要說不緊張吧,卻又是緊張的。
第一次去大海。
第一次一個人生活。
第一次出遠門。
第一次坐火車……真是土狗啊。
晏航一點兒都沒叫錯。
對了還有第一次去吃小李燒烤。
小李燒烤,他都能背得下來小李燒烤的地址了。
雖然家裡沒有誰同意他去看海,但成績出來之後,初一還是在填志願的時候寫了那所學校的名字。
之後又自己去買了個行李箱回來,東西收拾好了放在床下。
一直到看到了這個行李箱,老媽才像是回過神來了一樣,撲過去就要箱子拖出來。
「你現在是真牛逼了啊!」老媽喊著,「我說的話都是放屁了是吧!」
初一攔著老媽,沒有說話。
「給我這箱子扔了!」老媽吼,「誰給你的膽兒!這個家裡誰同意你走了的!」
「我,」初一抓住了她的手,「自己。」
「你算麼?你算麼!」老媽想要甩開他的手,「你自己你自己!你自己是個麼!」
「媽,」初一還是死死抓著她,「我就是光,光著,麼也沒,沒有,也會走的。」
老媽愣住了,盯著他的臉,好一會兒才開口:「你是不是瘋了?你為什麼啊!」
「你知道。」初一說。
「到了吧,」姥姥不知道麼時候靠到了門邊,「我早說了,你這兒子就是個廢物,沒什麼用,以後指望不。」
「你閉嘴。」初一轉頭著她。
「你說什麼!」姥姥震驚地也著他。
「讓你,閉嘴。」初一說。
「你聽到了嗎?」姥姥著老媽,「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你聽……」
「聽到了!」老媽喊了一聲。
「這個家要完!」姥姥叼著煙,轉身一邊往外走了一邊喊,「這個家要完!」
老媽坐到了床沿上沉默地盯著他的箱子。
初一想說點兒什麼,但又實在不知道還能說麼,他這幾年,跟老媽就沒有過么正常的交流。
這會兒哪怕他有些捨不得,著老媽這個樣子也挺心疼,但卻找不到任可以說的話。
「你想走就走吧,」老媽說,「但是別指望有麼事兒的時候家裡能幫得你,這個家就這樣子,你自己知道。」
「嗯。」初一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