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齊享受著福氣,幾十年裡,他一直都是被關注呵護的那一個。可是弘齊也有一處最不好的地方。
那就是他是小兒子。
他雖然受盡恩寵,也必定受盡親人離世的苦痛。
先是父母,他們離去的那些時候,弘齊整日整日的恍惚,總是覺得是做夢。
夜裡睡不安穩,幾乎每天夜裡驚醒幾次,堂堂男子漢,竟也淚流滿面的問納蘭氏,皇阿瑪呢額娘呢
納蘭氏陪著流淚,這樣的情形足有半年才好轉。
後來是五哥,五哥臨走,最不放心的不是他自己的子嗣,而是兩個弟弟。將兩個弟弟叫進宮,再三囑咐,再三提點。
從知道自己重病開始就幾乎每天見他們。直到死也不放心。
幾乎是耳提面命吩咐太子,若是敢虧待了皇叔們,就不會饒恕他。
太子很好,太子是弘昕親自教養大的孩子,自然是不會敷衍的。嘴上應承的事都做到了。
縱然是八叔性子彆扭,他也認真照顧。
縱然是九叔脾氣暴躁,老了還跟大臣鬧,他也包容的很。
可侄子就是侄子,不是疼自己管自己的親哥哥了。
後來又是八哥。得知八爺不好的時候,弘齊驚恐莫名。
如果八哥不在了,這世上他所有的長輩就都沒有了。他再也不是任何人的弟弟了。
可是天命難違,再是恐懼,他也攔不住時間。
他面色淡然的去看八哥,裝作若無其事的與八哥話別,做出一個沉穩樣子來送八哥。
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的惶恐和痛苦。
送走了八哥的那一日,弘齊回府的路上恍惚的像是不知身在何處。
天地之大,他也不止這些親人,他還有嫡妻和孩子。
可是最初陪伴他的那些親人都去了啊
那是他還牙牙學語的時候,蹣跚學步的時候就陪伴他的人們呢。記憶太多,感情太多,這與他的孩子們不一樣。與他的妻子不一樣。
可是他們一個個的都離開了。他都留不住。終於還是將他丟在了人間。
他茫然又痛苦,不知身在何處的回了府。
他其實已經很多年沒再想著小時候了,可送走了八哥那一夜,他老淚縱橫。一直想著小時候。
那種只知道鬧不知道人家疾苦的小時候。
氣的額娘跳腳,氣的皇阿瑪打他。五哥罰背書,八哥黑著臉看他的小時候。
那時候多好啊
他怎麼都攔不住自己的念頭,他想要連夜進宮要去毓秀宮裡看看。
皇上沒攔著,事實上,皇上也一樣傷悲。
只是,再是傷悲,也不懂這毓秀宮裡的事。
皇祖母對於皇上來說,還是遙遠了些。
所以,他也沒法理解坐在毓秀宮裡哭的跟孩子一樣的九叔
毓秀宮一直沒有人住進去。擺設還跟當年的一樣。可是他最親近的額娘早就走了幾十年了。
這裡的一切越是熟悉,就越是傷感。
弘齊哭著想,遲早吧,遲早他也會跟他們一起走的。
八哥說了,等他呢。八哥不會食言的,他一定會等的。
臨走的時候,他帶走了毓秀宮掛在寢宮帳子上的一塊玉佩。
那是額娘當初喜歡過的。
他想,其實他的命都是額娘給的,這東西拿不拿有什麼不一樣。
府里多得是額娘給他的東西,可是今日他就想拿走。
他人都老了,卻忽然很想很想額娘。
甚至想起額娘當初還是那麼好看的時候。
皇帝站在乾清宮外頭,看著太監們提著燈籠送九叔出宮的背影。
皇帝想,當年的皇祖母他是見過的,是優雅又好看的一個老婦人。
會很溫柔的摸他的頭,給他好吃的。
他與皇祖母感情也不錯,但是也不算很深。
那時候皇瑪法總是很溫柔的與年紀已經不輕了的皇祖母說話
他想,皇阿瑪,八叔,九叔他們小時候一定都很幸福吧
皇帝想著,就想去他寵愛的女人那裡去了。
弘齊的大限是五年後到了的。
他臨走的時候,有點糊塗了,遠沒有弘旭那時候的清醒。
只是時而叫額娘,時而叫皇阿瑪。
時而說要去騎馬,時而說要娶親。
納蘭氏也已經老了,已然不能伺候他什麼了。只是陪著他。
最後,弘齊也不曾清醒起來。只是咽氣的時候,納蘭氏含著淚與他道:「去了那邊,你想見的人都見著了。別光顧著他們,你等我,我也快了。」
可弘齊並沒有回應什麼。
他平靜的咽了氣。
納蘭氏並不失落,因為九爺雖然糊塗,可是喊著的是我就要娶了納蘭氏,我喜歡霽兒。
九爺喜歡了她一輩子,臨了臨了,他糊塗了而已,她不在意的。
直到弘齊也離世,這世上還清楚記得葉棗一顰一笑的人,又少了一個。
可是,總還有人記得她。
半年後,納蘭氏也平靜的離開了。
兩個人恩愛了一輩子,弘齊雖然脾氣不好,可是他為納蘭氏安頓好了一切。一輩子沒叫納蘭氏受委屈。
納蘭氏盡心竭力伺候弘齊,也叫弘齊無後顧之憂。
兩個人真真恩愛了一輩子。
他們走後許多年,皇帝面對自己的後宮出現了混亂,兩個皇子被算計致死之後。
終於是安靜的坐在了乾清宮裡想起自己的皇阿瑪以及兩位皇叔。
他們的後宮後院真乾淨。他們是皇祖母親自教導過的人。
他在這些事上,做的太不夠了。
痛定思痛,下了狠手將下手的幾個嬪妃直接打入冷宮。甚至是自己寵愛的一個妃子。
從此後,後宮雖然還有爭鬥,但是再沒有損傷過子嗣。
直到皇帝年老,還經常提起他的皇祖父,皇祖母,皇阿瑪,以及皇叔們。
他總是說,皇祖父和皇祖母最會調教人了,調教出的三個兒子都是厲害的。
雖然,當皇帝已經年老的時候提起這些,應和的人不過是為了博取皇上一笑罷了。
隨著時間流逝,葉棗這個名字當然也越來越不被人所知。
可是她存在過。
她與她的愛情,與她的孩子,都真實存在著。
也許終究淹沒於世間,可是她的血脈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