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宇集團大樓總裁辦。
凌晨一點,葉珩結束了最後一個跨國會議,摘下同傳耳機,揉了揉眉心。
何文方合上文件,畢恭畢敬:「葉總,明天上午十一點約了建成董事長的飯局,上午九點的私人航線已經申請完畢,請過目。」
葉珩擺手:「你看著辦。」
從在唐家開始,何文方就是他的左膀右臂,因此他一向信任何文方。
想起唐家,一些久遠的記憶忽然闖入葉珩的腦海中。
「建成是在寧城嗎?」
「是的。」
葉珩若有所思的眺望著遠處的燈火闌珊。
寧城……確實是不值得回憶的地方。
何文方道:「葉總,還有一件事情……」
他知道葉珩不太喜歡吞吞吐吐的人,於是咬咬牙,低著頭下定決心道:「唐諾先生希望可以見您一面。」
葉珩愣住。
臉上浮現了一層肉眼可見的厭惡。
倒不是針對唐諾,而是針對唐家。
只是唐諾從唐家出來,多少受到了些影響。
雖然葉珩當年在唐家受難時,唐諾確實幫助了他很多,否則葉珩也不至於網開一面,留他一條性命。
「他有什麼事嗎?」
何文方道:「唐家老宅的拆遷準備已經結束,唐諾先生希望可以最後去看一眼老宅。」
是了。
當年和唐家有關的一切,葉珩都不遺餘力的全部銷毀。
唐家的人,唐家的東西,一個月不到就在寧城消失殆盡,諾大的本地財閥,最後落得家破人亡,只剩下唐諾一個本家,以及一部分移民去國外才躲過一劫的遠房親戚。
唯一剩下的,就是這一座老宅。
總裁辦陷入了沉默。
何文方背後已經浮現了一層冷汗。
唐家一直是葉珩的逆鱗,何文方也是冒死一提。
片刻後,葉珩像是鬆了口:「他想去就去,找個人看著他,別讓他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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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何文方提了一句唐家,葉珩當晚回到雲水湖,舊日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湧入他的腦海。
一段接著一段,讓他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夢裡,很多人他已經記不清相貌。
當年落魄在唐家遭遇的一切,對他而言更像是一場噩夢。
走馬觀花一般,四面透風的馬廄平板房,葉月躺在醫院絕望無助的神情,還有漫天鵝毛大雪,他跪在雪地里一天一夜,險些凍爛雙腳的慘澹,一幕一幕的上演。
唐家的所有人都變成了沒有臉的瘦長鬼影,將他團團圍住,發出嬉笑尖叫的嘲弄聲,正前方的中心,坐著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他夢裡想看清,但剛撥開迷霧,夢就醒了。
早起時,葉珩眼下明顯有幾分青色。
他沉默的坐了一會兒,從床頭櫃翻出一瓶常吃的藥片,原先吃一兩片就行,到後來葉珩也不知道用量是多少,像是吃了一把也不見好轉。
藥片順著喉管進入胃中,心中翻滾的噁心與恨意還是沒有消減,他臉上的神情愈發陰鬱,膚色蒼白,像個從地獄中爬上來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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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私人客機在寧城落地。
這些年,葉珩已經很少來到這個地方,落地時,寧城下了一場大雪,城內年味兒十足。
與建成董事長的合作約在中午,對方是寧城本地人,合作談好之後,剩下半個小時喝了點酒。
酒過三巡,打開了話題,聊天也不像剛見面時那麼拘束。
建成董事長笑道:「葉總沒怎麼來過南方吧,我們南方的冬天比北方怎麼樣?是不是又濕又冷的,葉總怕是要不習慣了!」
葉珩沒回話,誰知這時候有個不長眼的補充了一句:「葉總以前不是在寧城住過一段時間嗎?我記得,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建成董事長來之前沒了解過葉珩,一時也有點發懵。
他是這幾年做房產迅速富裕起來的新一代,用難聽一點的話來說,那就是暴發戶。
不過他運氣好,有個在寧城當官的岳父,這幾年在岳父的照拂下混得風生水起,眼看就要接替曾經的唐家,成為下一個寧城首富。
那人提醒道:「王總有所不知,早年唐家還在的時候,葉總跟唐家的二公子……」
剩下的話沒說話。
葉珩放下茶杯,輕輕地扣在桌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迴響。
打斷了所有的話題。
明明他的表情沒有改變,但眾人卻硬生生的覺得房間裡驟然下降了好幾十度。
一時間,竟然沒有人敢繼續說話。
最後還是建成董事長轉移了話題,打著哈哈敷衍了過去。
飯局結束後,葉珩與建成董事長一同走出私人公館,來接他的是他的女兒王敏,穿了一件湖藍色的長裙,大冬天的要風度不要溫度,只裹了一件貂皮小外套,手裡拿著一個愛馬仕的鉑金包,裊裊婷婷地站著,氣質斐然,矜貴端莊。
葉珩遠遠的與她對視了一眼。
建成董事千金禮貌地朝他點點頭,名媛的做派挑不出任何瑕疵。
想必也是苦練了一番。
畢竟父親是暴發戶,想要做到寧城第一豪門的位置,女兒也不能給他丟人。
寧城的雪又下大了一些,做到葉珩這個位置,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要掰碎了用。
結束了中午的飯局,下午還有四場會議要開,以及還有跟京宇分部的董事會高層實地考察項目。
一直忙到晚上,葉珩的胃病又犯了。
他這才想起今天飯局雖多,但實際上一口都沒吃。
回到酒店,何文方安排了一系列的西餐。
到底是助理,就算能照顧自己工作的方方面面,但細枝末節的地方依舊鞭長莫及。
看著一桌的西餐,葉珩頓時胃口毫無。
吃了點止痛藥,便坐在落地窗前發呆。
窗外的年味很濃,但這一切的熱鬧都跟自己無關。
打開手機,也只有葉月寥寥幾條關切的簡訊,因為使用盲人手機還不太方便的緣故,錯字連篇。
葉珩總不能在酒店裡把自己餓死,猶豫了一瞬就驅車下樓,準備去外面看看有什麼店開著,再不濟叫一碗白粥來喝總有吧。
結果因為過年,商戶關的齊全,一路開到了金融大街走沒找到幾家店。
邁巴赫越開越偏僻,下意識的,朝著記憶中的公館開去。
穿過一條馬路,明奚公館忽然映入眼帘。
葉珩記得自己在這裡住的時候,周圍有一家味道不錯的粥店。
往往十一二點還開著門,曾經他最潦倒的時候,深夜忍著飢餓跑出來,買了一碗粥喝。
他已經不記得那碗粥是什麼味道,但大概是自己喝過的最好喝的粥。
六七年過去,不知道這家粥店還在不在。
葉珩停下車,意外的碰到了一個人。
正是下午才見過面的王敏。
對方從法拉利上下來,看樣子是準備回家。
明奚公館早在唐家破產的那一天就被掛出去拍賣了。
最後的成交結果是七億人民幣的天價。
葉珩沒想到,明奚公館現在的主人竟然是王敏。
對方也認出了他,落落大方道:「葉總,好巧啊。」
大雪天的,又是過年。
家門口忽然冒出一個陌生的男人,王敏也覺得奇怪。
但葉珩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似乎身體不好的樣子。
想起他是老爸的重要合作夥伴,而且等級似乎要比她爸還要高級,王敏也不好得罪他,便開口邀請:「外面雪那麼大,葉總不介意的話可以進屋坐坐。」
反正公館裡那麼多保姆和保鏢,王敏完全沒在怕的。
葉珩其實應該拒絕,但最近太多的事情壓在一起,鬼使神差一般,他竟然答應了王敏的提議。
明奚公館內溫暖如春,相比記憶中的模樣,現在已經改了許多格局。
葉珩坐在沙發上,很快就有保姆端茶倒水。
王敏不知道該怎麼招待葉珩,只好打電話給她爸求助,找了個藉口走到了陽台上。
葉珩的視線落在了三樓的主臥。
記憶里,他的房間就在這裡。
想起唐明奚,葉珩已經不太記得他風光無限的模樣。
腦海中全都是他死前的悽慘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談不上好不好看。
這幾天他好像一直陷入回憶中。
時不時的就想起唐家的很多事情,現在更是莫名其妙的坐在了明奚公館。
葉珩搖搖頭,心想自己恐怕是太累了。
他沒跟王敏打招呼,就準備離開明奚公館。
門外大雪紛飛,葉珩推開大門。
白茫茫的雪一下就遮住了他的視線,不知道是不是葉珩的錯覺,周圍似乎詭異的寂靜了一番。
仿佛隨意將他扔到了什麼完全沒有時間和聲音的空間一般。
短短一秒,周圍就恢復了正常。
眼前短暫出現的白光消失了。
依舊是那個大雪的天氣,葉珩心想果然是太累了,自己平日吃的藥效果越來越差,導致他竟然會出現神志恍惚的一瞬間。
一抬頭,明奚公館門口緩緩停下一輛法拉利。
這似曾相識的畫面,讓葉珩微微蹙眉。
車門打開,女人的高跟鞋踩在雪地里,凍得一哆嗦。
王敏一下車就看見葉珩站在大門口,腦袋中緩緩露出了一個:「?」
她的身份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高貴了?竟然讓公主的老公下來迎接?
不至於,真的不至於。
正好她跟唐明奚在微信上聊天。
下一秒她直接問:【你家葉總什麼時候從雲京回來了?】
唐明奚不是說葉珩要去雲京出差好幾天嗎。
就因為如此,唐明奚這幾天特別放飛自我,跟王敏幾個在外面夜不歸宿,不到凌晨不睡覺。
唐明奚也回了一個:【?】
王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葉哥不會是來抓你的吧?】
【……】
【別烏鴉嘴:)】
那廂葉珩看見王敏也覺得奇怪。
短短几分鐘,對方就換了一套煙粉色的短裙。
到家了還換短裙?
且妝容齊全,完全不像是準備睡覺的緣故。
難道晚上還有其他約會嗎?
不過她怎麼又從外面進來了,剛才不是在明奚公館裡打電話嗎?
一些微妙的小細節串聯在一起。
讓葉珩直覺好像有點不對。
這種不對的心裡預感越來越強烈,直到下一刻,明奚公館的大門再一次被打開。
葉珩聽到動靜之後,條件反射的回頭。
唐明奚穿了一件家居服,站在門口,疑惑地看著他,聲音熟稔:「你怎麼回來了?」
內心其實有一點點心虛。
總不能真的是回來抓他的吧:)
他已經成年了謝謝,成年人有權利在外面過夜。
也有權利凌晨兩點才睡覺(。)
正因為唐明奚現在十分心虛。
所以他完全沒有看到,葉珩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瞳孔驟然收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