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憤怒之色,直刺那騎在馬上的刁公子,即使隔了幾十步的距離,仍然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連刁公子的座騎也是一陣搖頭晃腦,止不住地後退。
刁公子的眉頭一皺,刁毛躥前幾步,鞭子重重地往地面上一抽,揚起一道塵土:「哪來不識抬舉的東西,不知道貴人出行,需要避讓嗎?皮癢了是不是?!」
劉裕抬起頭,冷冷地看著刁毛:「剛才打人的,是你麼?」
刁毛剛想要撒潑打人,卻是給劉裕的身形塊頭嚇住了,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刁公子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鼻孔對著這條大漢,沉聲道:「汝聾否?擋道中央,求死乎?」
刁毛一下子又來了膽氣,大叫道:「小子,貴人賞你話說,還不快跪下!」他說著,捏緊了手中的皮鞭,作勢欲撲,而二十多個惡奴也捏緊了棍棒,不聲不響地從兩側圍住了劉裕。
劉裕雙肩一松,這小山也似的柴禾一下子落到了地上,砸出一片黃色塵霧,他的雙目中精光如冷電般,直刺那個刁公子,聲音中透出一股凜然之氣:「按大晉律,州郡以上官員出行,當鳴鑼清道,百姓迴避,不知這位公子,是哪位長官呢?」
刁公子的眉頭微皺,刁毛跳著腳大吼道:「你沒長眼睛是不是,這可是你們這裡新任刺史,刁逵刁使君的親弟弟,刁公子!」
劉裕哈哈一笑:「我道是刁刺史出巡呢,排場這麼大,原來只是他的弟弟啊,不知刁公子現在是何官身?」
刁毛一下子愣在了當場,說不出話,在他的馬側,站著一個胥吏模樣,二十來歲,孔武有力卻是一臉陰鬱的人,他看了一眼劉裕,走到刁公子跟前,輕輕說了幾句話,刁公子臉色一變,咬了咬牙,沉聲道:「我們走!」
他一揮手,掉轉馬頭,頭也不回地就策馬而馳,黃塵四起,而幾十個惡奴紛紛轉身跟在後面狂奔。
刁毛臉色變得很難看,指著劉裕吼道:「小子,你有種,走著瞧吧!」說著,轉身就跑。
劉裕眼中冷芒一閃,踢起一塊土坷拉,正中刁毛的屁股,刁毛「哎呦」一聲,向前跌了個狗吃屎,叫罵著爬起身,也不顧去拂身上的塵土,匆匆就向前就跟著跑:「公子,等等我。」
胥吏轉過了頭,看著劉裕,嘆道:「劉裕,頂撞權貴,不是好事。」
劉裕平靜地說道:「劉毅,你也是京口人,就看著鄉親們這樣給欺負嗎?」
胥吏的臉色一變,搖了搖頭,轉身就走。
劉裕目送著他們的身影,遠遠地消失在大道的拐角處,
二熹子長舒了一口氣,拍手笑道:「劉大哥,謝謝,這回又是你幫我。」
劉裕嘆了口氣,指著道上的那堆小山也似的柴禾,說道:「把我打的柴禾拿去賣了吧,換了錢去看大夫,再整點小酒喝,平日裡教你練功總是偷懶,記住,能保護自己和你家人的,只有自己的拳頭!」
二熹子喜形於色,用力點了點頭,連忙跑上官道,去解那堆柴禾了。
可是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過頭,對著向前疾走的劉裕叫道:「劉大哥,這柴禾給我們了,你今天怎麼辦?」
劉裕也不回頭,揮了揮手:「我到蒜山渡口看看,接傖子去。」
京口鎮,蒜山(今天的金山)渡。
長江之上,白帆點點,寬逾五里的江面之上,百舸競渡,東晉水師的黃龍戰艦與赤馬舟快船,巡江而走,而從對面的廣陵郡(今揚州)的瓜州渡口,一趟趟滿載著人馬的平底大渡船,不時地停靠到這京口北的蒜山渡口邊上,放出批批北方來客,車水馬龍,好一副熱鬧繁忙的景象。
幾頁扁舟從江邊慢慢地駛過,渾身上下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的漁夫漁婦們,或是奮力地把一張張地大網撒向江中,撈起條條鯉魚,或是悠然獨坐舟頭,長線釣魚。
歡快的放歌聲在天地間響徹著:「朝罩罩城東,暮罩罩城西。兩槳鳴幽幽,蓮子相高低。持罩入深水,金鱗大如手。魚尾迸圓波,千珠落湘藕。」
而在這渡口兩邊,大大小小地座落著十幾個鋪子,有的鋪子上堆著一條條的小魚乾,用鹽漬了,正是行腳客商們所喜歡的乾糧,而有的鋪子上,則盛著香噴噴的果脯,上面滾著幾顆白色的糖末,果香入鼻,沁人心脾。
最靠外的一個鋪子,一個駝背的老嫗,正揮著一把小蒲扇,有氣無力地吆喝著:「茶湯,上好的茶湯,只有在江南才能飲到,提神醒腦,解渴生津!」
而在她的身邊,低矮的胡床之上擺著十幾個大碗,裡面儘是茶湯,清香撲鼻,後面的一個大鍋里,正煮著兩塊茶餅,兩個二十多歲,葛布短衫的後生,正滿頭大汗地用長杆在這鍋里攪來攪去,時不時地撒進一些胡椒、鹽巴,煎茶制茗。
劉裕負手背後,在這些鋪子間逡巡,邊上的幾個鋪子的小販紛紛笑了起來:「喲,劉大哥,今天你怎麼有空來這渡口轉轉了?沒去打山里打柴嗎?」
「怎麼,劉大哥這麼有閒情興致,要在這渡口查查可疑人等嗎?」
劉裕乃是漢高祖劉邦的兄弟,楚王劉交的二十二世孫,而現在的他,家道中落,只是一個京口郡的里正。
劉裕的眉頭皺了皺,轉而沉聲道:「無甚大事,不過是上頭交代,近日北方偽秦意圖南侵,犯我大晉,北方漢人士民,紛紛南下,我們京口是僑置區,需要安置北人,順便查探奸細。羨之,你小子不在家讀書,怎麼跑這裡做起生意來了?」
這個叫羨之的男孩,姓徐,是個十五六歲的黑瘦少年,雙眼炯炯有神,他面前的攤子上,堆著不少黃桃與楊梅製成的蜜餞果脯,而他的手裡,則持著一把蒲扇,在趕著圍著果脯飛來飛去的蒼蠅。
徐羨之笑道:「劉大哥,這兩天江邊來了許多北方客人,我娘說了,出來歷練一下也好,順便賣點果脯來補貼點家用。要不,您嘗嘗我們家的果脯味道怎麼樣?」
劉裕勾了勾嘴角,徑直走過了徐羨之的攤位,他的話隨風飄進了徐羨之的耳朵里:「別光顧著賣果脯,可要幫我盯著點啊。」
那賣茶湯的張婆微微一笑,端起一碗茶湯上前,遞給了劉裕:「喝碗茶湯吧,煞煞渴。」
劉裕來者不拒,道了聲謝後,端起茶湯一飲而盡,放下碗時,他的眉頭皺了皺:「我還是喝不慣這撒了薑絲的茶湯,不如酒來的痛快。」
一邊的徐羨之也湊了過來,笑道:「大哥放心,我的這雙招子,亮著哪!誰是奸細,一眼就看出,絕不讓他混進咱京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