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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北京。
春日的暖陽在老皇城裡走了一遭,順道給牆根下頑強生長的雜草來了一次聖光普照,這才懶洋洋地灑落在望林苑的圍牆裡。
越過草坪,就是落地的大玻璃窗。兩隻麻雀站在窗前,透過米白色窗簾的縫隙偷窺賴床的屋主。
圍牆上有一隻橘貓在虎視眈眈,麻雀們知道它總是在虎視眈眈,卻又不敢進來。因為這家的屋主並不喜歡貓,他養了一隻狼狗和中華田園犬的串串,此刻就趴在草坪上曬太陽。
麻雀們湊在一起嘰嘰喳喳,橘貓知道它們總是特別八卦。
此時此刻,從麻雀們的角度望出去,一條大長腿毫無形象地從床上盪下來,白色的蓬鬆被子蓋到大腿處。懶洋洋的陽光被窗簾塑成一條縫兒,恰好落在他精瘦的小腿和腳踝上,隱約還能瞧見淡青色的血管。
他好像一點兒都沒有醒來的意思。
麻雀們撲棱著飛起來,卻只能看見床上鼓起了一個小包,兩個枕頭間埋著一個毛絨絨的腦袋。那發量,能讓隔壁的老王教授騎著他的二八大槓迎著夕陽哭出來。
他怎麼還不起床?
麻雀們繼續交頭接耳,終於,快十點半的時候,床頭的手機響了。一隻手從被子裡伸出來胡亂地在床頭摸索了一陣,熟練地按下接聽,就又放在一邊。
電話里隱約傳出人聲,床上的人卻置若罔聞。十分鐘後,他好不容易爬起來,卻又跪坐在床上,歪著腦袋繼續打盹。
又過了十分鐘,他終於下床了,從旁邊的椅子上拿了一條灰色棉麻長褲套上,褲縫恰好蓋住了半截人魚線。隨後他**著上半身,光著腳慢吞吞地走進浴室。
刷牙、洗臉、刮鬍子,然後扎了一個揪揪朝後的蘋果頭。
半個小時後,當他吃完早餐拎著花灑從臥室路過,才終於想起床頭還有個電話。
電話還沒有被掛斷,就沖這毅力,許白不用想都知道來電人是誰——他的經紀人,朱子毅。
許白是個影帝,外表年齡二十七歲,出道五年跑了許多龍套後,終於拿到了一座影帝獎盃。事業沒什麼不順心的,但是從他去年拿獎到現在,一個工作都沒有接。
因為他要冬眠。
簡而言之,許白不光是個影帝,他還是一隻妖怪,本體是條白蛇,祖籍餘杭。巧的是他的經紀人也是個妖怪,於是經紀人又為他招來了一個妖怪助理。
妖怪三人組,叱吒娛樂圈。
「許白,你知道你有多久沒工作了嗎?半年零五天。你再不出現,網上嘲你江郎才盡、被雪藏的人,都可以攻占八達嶺了。」朱子毅還是保持著一貫的冷幽默。
「哦。」許白悠閒地澆著他的鳳仙花,單手插著褲兜,手機開免提放在一旁。
「哦什麼哦,你知道今天的頭條是什麼嗎?新科影帝無故玩失蹤,疑與同性友人赴國外結婚,可能退出娛樂圈。」
許白終於挑了挑眉:「哪個友人啊?」
「三缺一。我沒想到你的零緋聞居然是被他打破的,他今天一早就在朋友圈曬截圖,知道的比我還快。」朱子毅說。
三缺一是許白好友顧知的諢號,因為他酷愛打麻將。顧知是個人類,性別男,職業歌手。歌紅人不紅,說的就是他。
澆完花,許白順手又從兜里掏出一把米,灑在地上餵麻雀。他倒是灑得專心,緋聞不緋聞完全不放在心上,朱子毅卻不能不管。
緋聞對象是顧知,這事兒倒是好辦,宣傳那邊會搞定的。但許白的事業卻需要更用心的謀劃,朱子毅便問:「樊導的新電影邀請你,你去不去?」
「拍什麼?」
「《白蛇傳》。」
「我演許仙還是法海?」
「你演白公子,許仙這次是個姑娘。樊導說了,到時候你現個真身,連特效都省了。」
「放過《白蛇傳》吧。」
「你不是說你跟許仙和白素貞都沒有關係嗎?」
「我不能是他親戚嗎?」
不是很理解你們城裡妖,親戚關係都那麼複雜。
「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再問退圈。」
朱子毅深吸一口氣:「我這兒還有幾個劇本,一會兒我傳到你郵箱,抓緊時間看一下。你可不能再拖了,繼續拖下去,什麼雜七雜八的新聞都得往外冒。今天是跟人國外結婚,明天你連兒子都有了,後天就能打醬油。」
可許白也不是故意的,入圈之後他一直矜矜業業,五年來這是頭一次冬眠,用的時間難免長了點。冬眠也並非一直在睡覺,只是每天醒的時間很短罷了。
不過睡了半年,也夠久了。
許白眯著眼迎著太陽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久違地充滿了幹勁。這時,朱子毅交待了最後一句話:「限你三天時間,三天後一定要給我答覆,否則我就去你門口上吊。」
聽著嘟嘟的忙音,許白拿起手機一看——微信圖標上紅艷艷的一個404,不知道的還以為故障了。
顧知,還有許白的其他好友,甚至於他媽,都為他五年難得一遇的緋聞發來了親切的問候。尤其是他媽,給他發來了這樣兩條微信。
青城山下白素貞:如果你真的喜歡男人其實我也不介意,在你是顆蛋的時候,我就秉持著極大的耐心與寬容。你打敗了哪吒,創造了破殼的最長紀錄,然後一直保持著單身。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我的崽兒,但你好歹可以開始談個戀愛了。
青城山下白素貞:[為我們的親情乾杯.jpg]
克斯維爾的明天:[為我們的親情乾杯.jpg]
許白淡定地又點開了顧知的消息,這位爺就是問許白第一次跟他傳緋聞是什麼感覺,看起來挺好奇的樣子。
克斯維爾的明天:人妖殊途。
顧不知:老鐵,扎心了。
顧知是唯一一個知道許白真實身份的人類朋友,兩人還沒出道前就認識,可以說是交心的朋友了。
與顧知又聊了一會兒,許白終於打開了微博。他的微博已經被各種@和私信刷爆了,網友們對於失蹤影帝的第一條緋聞表現出了極大的好奇心。不過短短半天時間,就總結出了顧知與許白相知相愛的全過程,字字珠璣、情真意切。
如果冬眠會導致失憶的話,那許白自己都要信了。
其實這件事說到底是個烏龍,緋聞的源頭在於一位網友去國外旅遊時偶遇顧知,偷拍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是顧知和一個男人站在荷蘭海牙的大使館裡,那個男人戴著鴨舌帽只露出一個隱約側臉,從身形上來看確實有點像許白。而在他們前面,正好有一對同性情侶正在辦理結婚登記。
於是營銷號們就拿這張照片來了一波空手套白狼。
儘管顧知已經第一時間發澄清他只是因為丟了護照所以去大使館求助,那人也只是一位熱心同胞,但對於營銷號來說,話題度、熱度,都已經有了,其他的無關緊要。
許白看到的時候,粉絲打假行動已經結束,但隨之又引發新的問題。天知道這半年裡許白的粉絲過得有多怨念,每次官方行程表一出爐,那一片空白刺瞎人的眼睛。
大家戲稱許白在家摳腳,還有人說他在家修仙。好不容易來了次熱搜,照片上的人還不是他。於是營銷號的微博評論里,充斥如下評論:連一張真照片都沒有,要你們有什麼用!簡直是業界之恥!
再回到許白的微博里來,又是一片嬌羞的哭唧唧。
粉絲們還是擔心許白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儘管官方一直闢謠說許白只是在家休息,但網上的猜測太多了,每一個聽起來都是那麼的有理有據。
許白正當紅,盯著他的人太多了。
就好比這一次,緋聞不是重點,這則謠言引發的粉絲擔憂、各方猜測以及趁機中傷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許白想起顧知讓他發自拍的建議,便點開攝像頭隨便拍了一張傳到網上,配上文字:務農歸來。
發完之後許白就再不管網上的紛爭,專心看劇本。只是冬眠的後遺症太強,看不了一個小時他就又歪倒在懶人沙發上。
再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七點,許白抓著手機呆坐了一會兒,給朱子毅發了一條信息:你能晚一天上吊嗎?
朱子毅:我怕喝孟婆湯排不上號,謝謝。
克斯維爾的明天:不用謝。
朱子毅:自拍不錯,但是你可以加個濾鏡嗎?
克斯維爾的明天:天生麗質。
朱子毅:哦,濾鏡不加但你可以開個燈打個光,你家蠢狗的兩隻眼睛都比你醒目。
許白打開微博一看,果然,蠢狗又搶鏡了。隔著老遠呢,豎起一顆狗頭,眼睛瞪得像銅鈴。點開評論,畫風依舊清奇。
木木然:啊啊啊啊啊啊我家哥哥終於又出現了!依舊是那麼的天生麗質難自棄!旁邊的人形物體走開一點好麼,你擋到我家哥哥的美貌!克斯維爾到底是個啥:人形物體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嬌體弱:我家哥哥!我家哥哥!不要擋住我的狗!
……
許白有時覺得他的粉絲是個謎,正如在他粉絲的眼中,忽然發微博說要去務農然後就真的消失大半年的許白,也同樣是個謎。
接下去的三天,許白每天都沉浸在劇本的海洋里,終於在最後一天挑好了劇本,交由朱子毅去談。
那是一部民國戲,叫《北里街9號》,透著濃濃文藝范兒的懸疑片。這是所有電影劇本中最特別的一本,故事背景雖然是亂世,可所有的情節幾乎都發生在一棟位於北里街九號的小洋樓里。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小洋樓的主人沈青書,一個出生在書香門第,上過私塾又念過洋學堂的一個青年。
更特別的是,這個故事沒有女主角,男二號的戲份也不足男主角的三分之一。男主角戲份吃重,演得好就是經典,演不好,那就只能許白自己一個人尷尬又滑稽了。
其實朱子毅心裡是不希望許白接這部戲的,他已經拿到一座獎盃了,更適合接一部票房大爆的商業片。可許白這人看似散漫隨和,在接戲這一塊卻相當固執己見,朱子毅與他五年多磨合下來,早摸透了他的脾氣,知道他不會胡來,所以大部分時候都讓他自己選。
新戲的導演是姚章,攝影師出身,赫赫有名的美學導演。他的戲你不能說每一部都好看,但無論哪一部,都不能說不美。
姚章的審美,幾乎可以認作是華語電影圈的巔峰水準。從服飾、建築,到畫面構圖、整體色調,每一個環節都吹毛求疵。當然也有人對他這種過分注重美感的做法表示不贊同,覺得這樣會削弱電影的故事性,是本末倒置。可姚章一意孤行,直到四十多歲時拍出了一部經典之作拿了獎,這才為自己正名。
這不,周末許白與姚章初次碰面,姚章就極為直白地告訴他:「選中你來做我的男主角,一是你演技還算有保障。二是你長得很符合我心目中的男主角,不過要是再瘦一點就好了,你最近是不是有點兒虛胖啊?」
許白摸了摸自己因為睡得太多確實有一丟丟水腫的臉,目光與努力微笑的副導演撞上,也只好謙虛地笑笑:「導演您放心,等到開拍的時候,我一定調整到最佳狀態。」
姚章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隨即雙方又敲定了一些細節,愉快地完成了初次會面。
結果第二天早上,許白就在頭條上看到了自己——《昔日影帝江郎才盡,如今已淪落為花瓶靠臉吃飯》
後面還有橫批——不如隱退。
朱子毅發來慰問:感覺如何?
許白:早說了,我天生麗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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