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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白覺得大老闆這種生物,只可遠觀而不可近玩焉。
可他這樣想,不代表別人也這樣想。
因為今天正好要拍一場日出時分的戲,所以許白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到了片場。那時候片場人還不多,替他化妝的小莫姐跟他嘀咕了一句:「今天也不知道吹得什麼邪風,杜澤宇一大早就到劇組了,他的戲在下午呢。」
小莫姐是化妝組的大姐大,而且以前就跟許白合作過,跟他很熟,說話並沒有很多顧忌。
「翁老今天上午也在呢,我看杜澤宇好像一直在跟翁老請教問題。」許白笑笑。
杜澤宇雖說跟許白不是一個公司的,但他那小公司其實是四海娛樂旗下的一個子公司,只是沒有對外宣布罷了。
許白對八卦來者不拒,但他基本不在背後講別人壞話。這也不是因為他品格多高尚,而是他點太背,十次有九次都能被正主聽到。
青春期的痛,是西湖里汪洋的水。
一個上午,杜澤宇都很安分,不是在看劇本就是在跟翁老請教問題,頂多玩一玩手機。他打了三局王者農藥,許白看到他送了十個人頭。
那表情從充滿自信到黑如煤炭層層遞進,比他拍戲的時候轉換自如多了。
他輸第三局的時候,抬頭恰好碰到許白在看他,於是許白立刻給他送上一個關愛和鼓勵的眼神。
但是杜澤宇不太領情,臉色更黑了,站起來就走。
他可能是輸太慘了影響心情,你聽他隊友還在罵「傻逼蘭陵王、蘭陵王大傻逼」呢,許白心平氣和地想。
可是到了十點,許白拍完一場戲下來,卻發現杜澤宇不在了。不光是他,連他助理都不在。
回頭一看,圍牆上的小鐵門居然開了。那兒基本不在他們的取景範圍內,所以很少有人會走到那裡去。
他們不會是去隔壁了吧?
許白趕緊站起來,不動聲色地移動到小鐵門旁,猶豫了兩三秒,還是一步跨了過去。
隔壁的布局,幾乎與北街9號一模一樣,連那棟小樓都像雙胞胎弟弟,牆上爬滿了爬山虎。只消一眼,許白就看到了杜澤宇和他的助理,因為他們被那個叫做阿煙的少年攔在了小樓門口。
「什麼字畫啊?先拿來我看看吧,我家先生還在休息呢。」阿煙放下零食袋子,舔了舔手指,一臉天真無邪。
「你是誰啊?」杜澤宇忍著脾氣問。
「我是這裡的門房啊。」阿煙眨眨眼。
「門房???」杜澤宇看著他的小身板,懷疑就像青春期的痘痘,壓都壓不住。
助理連忙拉了拉他,先不說「門房」是不是真的,這孩子出現在這裡,就肯定是主人家的人啊,不能得罪。於是他抱著哄孩子的心態拿出了那捲字畫,笑著說:「這是松鶴先生的真跡,小朋友你要看看嗎?」
「我不是小朋友啦。」阿煙立刻嚴肅地扳起小臉。
「好好好,門房先生。」助理順著他的話說。
阿煙就大肚地原諒他了,而後大大咧咧地接過字畫,手一抖就把它抖開了。助理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雙手急忙往前伸,就怕他一不小心把字畫給弄壞了。
誰知阿煙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的心直接炸了。
「這是假的呢。」阿煙仰頭看著他。
「怎麼可能!」杜澤宇先跳起來了。
「就是假的啊。」阿煙語重心長。
杜澤宇氣死了:「你憑什麼說它是假的?你這個小門房是不是存心找茬?」
助理一邊防著杜澤宇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一邊也趕忙耐心地解釋:「這個話不能亂說哦,小朋友。」
「假的就是假的啊,真的在我家先生書房裡,寫得還不如我家先生好呢。」阿煙,通殺。
場面一度有些尷尬,許白覺得他不應該在這裡,他應該在遙遠的隔壁看他的劇本。但是阿煙已經先一步發現了他,隨手把字畫往杜澤宇懷裡一塞,就沖許白奔過來了。
「大明星!你也來找我家先生玩嗎?」阿煙問他。
「我只是……路過,看見門開我就進來了,發生什麼事了嗎?」許白在關鍵時刻發揮了他影帝級的表演。
那邊杜澤宇警惕地看著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自己剛才丟臉的一幕有沒有被許白看到了。
許白假裝沒看見,他不去說杜澤宇的壞話,也能理解他給大老闆送禮的意思,但他也沒必要老好人似地專門砌個台階給他下。
多費勁啊,這不符合許白的人生信條。
阿煙也華麗麗地無視了還站在小樓門前的兩位,仰頭看著許白,眼中洋溢著雀躍,說:「聽說拍戲很好玩兒啊,我能跟你過去看看嗎?我很乖的!」
「你不是門房嗎?不用幫你家先生看門?」許白笑說。
「就在隔壁嘛,走開一小會兒,先生不會怪我的!」阿煙攛掇著許白往回走,許白也就無可無不可地帶他去了隔壁。
他也有些吃不准這小少年跟大老闆究竟什麼關係,不過這兩棟樓都是大老闆的私產,他的人要去哪兒、要幹什麼,許白可不想管。
於是許白跟阿煙回到了北街9號,就留杜澤宇和他助理兩個人,風中凌亂。
「我們還送不送禮啊,杜哥?」
「……」
「杜哥?」
「你乾脆給我唱一首阿杜好了!」
「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裡?」
「誰讓你真的唱了!」
「……」
片場,許白把阿煙安排在自己的休息椅旁邊,讓姜生帶著他。阿煙表現得跟他說的那樣乖巧,一雙杏眼雖然閃爍著好奇的神光四處看,可他的人還端端正正地坐在小馬紮上,雙手放在膝蓋上,整個就是一「乖巧.jpg」。
劇組裡忽然出現一個這麼可愛的少年,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圍觀。許白一律回答是隔壁人家的孩子,只是過來看看,反正有好幾個人都看到他把人從小鐵門帶進來的。
其餘人看在許白的面子上,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
倒是姚章提前被葉遠心知會過,是個知情人,看到許白帶著阿煙從隔壁過來,便給許白投去了詢問的眼光。
許白點點頭。
姚章再點點頭。
雙方相視一笑,互相在心裡給對方點了個贊。
但其實,實際情況是這樣的。
姚章——大老闆的兒子?
許白——放心,什麼都沒有發生,可以繼續安心拍攝。
姚章——幹得好,這麼快就連大老闆的兒子都搞定了,年輕人有前途!
雙方相視一笑,牛頭不對馬嘴。
有了姚章的默許,阿煙在劇組更是混得如魚得水。俊俏可愛的小哥哥總是特別惹人歡喜的,沒過一會兒,阿煙的前面就堆了各種零食,其中大半來自於化妝師小莫姐。
就連同組的戲份最多的女演員姚杳,走過時都忍不住停下來跟阿煙搭了幾句話,然後讓助理送了一杯酸梅汁過來。
沒有許白的份。
許白看向姚杳含笑的臉,對方揶揄道:「大影帝還差我一杯飲料啊?」
許白無奈:「我是在感慨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姚杳撲哧一聲笑出來:「明天再請你喝,這是我自己做的,今天就只剩那一杯了。」
姚杳之前與許白並不熟悉,拍了三四天戲,都只是點頭之交。這一回因為阿煙,倒是熟稔了起來。
阿煙呢?
阿煙只是個乖巧又可愛的孩子,他只要吃吃吃就可以了。間或再回頭看著坐在不遠處散發著怨念的杜澤宇,繼續開心地吃吃吃。
可即便如此,等到中午發盒飯的時候,一直沒有停過嘴的阿煙仍然雙眼放光地盯著許白的盒飯。
「家裡……沒準備午飯嗎?」許白試探著問。
阿煙連忙點頭:「是啊是啊,我能帶一份回去給先生吃嗎?如果你能再順便也給我一份就更好了。」
許白有些詫異,大老闆能沒有午飯吃?
阿煙看出了他的疑惑,立刻可憐巴巴地說:「我家廚子還沒來呢,從昨天開始我們就一直等啊等,可他到現在都沒來。」
雖然說妖怪幾頓不吃也餓不死,但我佩服你們的毅力。
阿煙緊接著又說:「他說他迷失在太平洋上了,愛上了那裡的一隻海怪。」
許白:「……」
阿煙:「先生都要餓死了。」
許白:「等等……海怪?」
許白不得不打斷這個情迷太平洋的劇本。
阿煙:「就跟你一樣啊,水裡游的。」
許白:「你知道我是妖怪?」
阿煙迅速又擺了一個「乖巧.jpg」,眨巴眨巴眼睛,說:「都是先生說的,我其實什麼都不知道呢。」
好吧,修煉多年的老妖怪能有這個能力,許白並不感到奇怪。但讓大老闆吃劇組的盒飯,還是有點違和,於是許白只好掏出手機來叫外賣。
阿煙就在一旁給他出謀劃策:「這個這個,先生喜歡吃牛肉麵!」
「還有這個,小籠包,可好吃了!」
「來一點滷味吧,先生也超級喜歡吃滷味的!」
許白將信將疑地點著,保險起見,他還是另點了一份口味清淡的四菜一湯。
於是四十分鐘後,剛剛倒完時差醒過來的傅西棠打開門,就看到門口一溜排開站著來自美團、百度、餓了嗎的外賣騎手。
宛如一場大型尷尬集會。
「先生,您的外賣到了,請給一個五星好評哦。」
傅西棠沉默三秒,回頭看向正從小鐵門偷偷溜回來的阿煙。阿煙立刻僵住,訕訕說道:「先生你醒了啊,哈哈哈……」
「倒了那麼久的時差肯定餓了吧!」
「我發現祖國母親真是太好了,煎炸烹煮,八大菜系……」
可傅西棠那雙藏在鏡片後的深邃眸子卻仿佛看到他的心底,還沒有蹙眉,就讓阿煙小心臟跳得像得了帕金森。
「請稍等。」傅西棠對幾位騎手稍作抱歉,關上門,回頭,平靜地問:「我在吃的上虧待你了?」
阿煙:「沒、絕對沒有!」
傅西棠:「那你是對我有所不滿?」
「先生我錯了,我不該出去坑蒙拐騙,不該隨便拿別人的東西。」阿煙懺悔,深刻懺悔,表情真摯道:「其實這些都是許白點的,我都讓他不要點了他還要點,真的!」
傅西棠低眸整了整白色襯衫的袖口,眼睛上盪下的銀鏈子在迷離的陽光下蕩漾著獨特的光暈。他的動作很慢,慢條斯理,讓你能有一點寶貴的時間來懺悔自身,早日投胎。
「你覺得,」他復又抬眸,說:「我會信嗎?」
阿煙決定立刻死去,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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