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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固北再次夢見了少年時期的事情。
那時候他才十七八歲,剛出道。他們一個組合的人都住在百達娛樂分配給他們的宿舍里,兩個人一間房間,他的舍友就是顧知。
顧知其實是個特別懶的人,懶到不願意打扮自己,甚至不願意交際。他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抱著吉他在房間裡寫歌,早餐麥片晚餐泡麵,跟隔壁那兩個荷爾蒙分泌過多的多動症隊友形成鮮明的對比。
蔣固北最初覺得他這人特別悶、特別沒意思,一點兒年輕人該有的叛逆和張揚都沒有,所以不太愛跟他玩兒。
直到某一天,顧知難得的答應了隊友出去打籃球的提議。隊友自己都挺詫異的,因為顧知難得這麼配合,於是嘻嘻哈哈地就攬著他的肩出去了,看起來特興奮。
Month組合一共四個人,雖然性格各異,感情不深,但也沒有搞什么小團體排擠個人。顧知頂多算有些不合群,並沒有跟其他人鬧過什麼矛盾。
夏日的籃球場,一群青春洋溢的帥氣男孩肆意揮灑著汗水,這幾乎是青春偶像劇的標配。
可是過程很美好,結局卻不大好。
他們打的是三對三的籃球,對打的是同公司另外一個組合的男藝人。大家都年輕氣盛,走的路線又差不多,私下裡都憋著一股氣暗自較勁。
輪到顧知上場時,蔣固北正好下場休息,所以場上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對方的隊員大約是覺得顧知太菜,身材又像個白斬雞比較好欺負,於是就開始下黑手使絆子。
顧知被推倒在地,也不知道嗑著哪兒了,小臉都白了。對方也摔了,可摔得太假,明明沒什麼事,卻在那兒叫得像產房裡的孕婦。
蔣固北心裡那個火啊,蹭蹭蹭地往上漲,二話不說上前把人拎起來就是一拳頭。
一拳頭下去,那人的痛呼聲聽起來就很真情實感了。
事情發展到最後,以雙方經紀人趕到勸架告終。蔣固北和對方那個碰瓷的都掛了彩,可那個年紀的男生哪會在意這個,掛彩才是光榮的,這是鐵血的象徵。
至少對於蔣固北來說是這樣的。
他揍了人,出了氣,覺得自己特別酷,完全沒把經紀人的訓斥放在心上。得虧顧知一直在旁邊拉他,他才沒怎麼頂嘴。
「好了好了,我不打了總行了吧。」蔣固北的語氣有些不耐,轉頭看見顧知的臉色依舊有些發白,眼睛裡卻滿是擔憂,忍不住「嘖」了一聲。
而後他背對著顧知蹲下來,說:「快上來。」
顧知卻不動,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蔣固北沒好氣地回頭瞪他,「你是想讓我抱你嗎?還是想當獨腳大俠?」
顧知這才反應過來,慢吞吞地趴在了蔣固北背上。蔣固北很輕鬆地就把人背了起來,末了還掂了掂——真輕,都沒個幾兩肉。
最終,顧知扭傷了腳不得不在宿舍靜養。兩個組合的人也都吃了批評,被公司停了一段時間的活動。可那個時候的Month恰恰是最好的時候,大家的感情仿佛因為打架而變得更深厚,嘻嘻哈哈誰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就連顧知跟他們的關係,也在無形中變得越來越近了。
蔣固北開始關注這位隊友兼舍友,不知不覺間,與他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
他漸漸發現顧知雖然懶,但很愛乾淨,衣服襪子每天都洗。而蔣固北卻有大多數男生的通病,如果公司安排的阿姨不來打掃,他的襪子可以堆好幾天。
每次打完籃球回來沖澡,他換下來的T恤衫也總是隨便亂丟的。而他很快發現,是顧知默默地幫他把衣服放進髒衣簍里。
有一次蔣固北回房換衣服,恰好看到顧知在浴室洗衣服,就開了一句玩笑,說:「要不你幫我一起洗了唄。」
哪想到顧知隨口就應下了,「哦。」
蔣固北愣了愣,隨即把T恤脫下來遞給了顧知。顧知接過,目光在蔣固北的腹肌上掠過,而後又不著痕跡地看了看自己的,沉默著沒說話。
蔣固北略有得意。
出門一趟回來後,蔣固北看著陽台上晾著的衣服,心情頗好。可他怎麼也找不到顧知,問了隊友,才在天台上找到了他。
顧知抱著個吉他坐在一處水泥台上,在日落的餘暉中緩緩地撥弦,嘴裡哼著一段舒緩清新的曲調。
他一邊哼著,一邊搖晃著腦袋,渾身散發著一種獨特的魅力。
可那個時候,蔣固北還不知道什麼是愛情。他只是越來越多的喜歡和顧知待在一塊兒,一起寫歌一起訓練。
顧知是個舞蹈白痴,肢體嚴重不協調,一段舞練個百八十次還是略顯僵硬。蔣固北看得出來,他其實並不適合走這種偶像男團的路子,可他偏偏是很認真的,哪怕被人取笑同手同腳,也依舊堅持。
托蔣固北的福,顧知告別了泡麵。別看蔣固北是個暴脾氣的酷哥,但他意外地很注重健康管理,不僅拒絕吃垃圾食品,還拉著顧知一塊兒運動。
但是好景不長,Month經過初期的爆紅後,毫無徵兆地開始走下坡路。百達只管撈錢,並不是個真能花大力氣培養人才的公司,認真做音樂?那可真是一個天大的玩笑。
面對人氣的下滑,蔣固北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氣悶。而組合里另外兩位隊員相繼放下音樂投入電視劇和真人秀的拍攝,也讓他的心裡出現了一絲迷茫。
「我們本來就是偶像組合啊,幹什麼不行?」隊友的質問讓他忽然間記起公司推出他們這個組合的初衷。
對啊,一開始就沒人說過他們是真正的音樂人啊?夢想又值幾個錢?
可蔣固北並不想這樣,他又收不住自己的脾氣,於是組合內的矛盾與分歧越來越大,公司對於他也越來越不滿。
Month開始在解散的邊緣遊走,那一年的夏天,是灰暗的夏天。
只有顧知,一如既往地安靜練習,無論何時都不忘記寫歌。蔣固北受到了鼓舞,於是跟他一起創作了那首《星光》。
他本想用這首歌去跟公司談判,希望能打動他們,再給Month一個機會,因為那真是一首很好聽的歌。
可是現實又狠狠潑了他一盆涼水。
公司決定把這首歌給一位前輩歌手唱,並剝奪蔣固北和顧知的署名權。作為交換,他們可以去這位前輩做評委的某個歌手舞台上露臉。
蔣固北當場就跟公司高層翻了臉,一腳踹翻了他們的辦公桌。如果不是廣廈的人及時出手把他挖走,如今的蔣固北,恐怕不是樂壇天王,而只是一個被雪藏的十八線。
人總要為年少輕狂付出點代價,蔣固北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一個了。可那時的他滿心憤懣,心裡像裝滿了火藥桶,一點就著。
廣廈只要他一個,他求了對方,才讓對方答應見顧知一面。只要顧知好好表現,就有機會跟蔣固北一起走。
可是顧知拒絕了。
蔣固北毫無意外地跟他大吵了一架,他完全無法理解顧知為什麼還要留在那個破公司,他的夢想他的堅持難道都餵狗了嗎?!
《星光》對於他來說完全不重要嗎?!
蔣固北頭也不回地走了,氣得狠了,把顧知所有的聯絡方式全部刪除。他以為顧知也跟另外兩個隊友一樣,最終選擇了跟他截然不同的路。
於是在他簽約廣廈的新聞發布會上,當記者問他Month為什麼會解散時,他只說了一句——理念不合。
在廣廈,蔣固北得到了大力栽培,漸漸摸索出了適合自己的音樂道路,身份地位一路水漲船高。可獨自行走並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情,他慢慢開始明白從前的自己有多幼稚多想當然,也氣惱顧知怎麼真的就不再聯絡他了。
仔細想想,分別時那一架,是他單方面跟顧知吵的。顧知永遠是淡泊寧靜的,哪怕蔣固北像個炸、藥桶一樣爆炸,恐怕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蔣固北終於忍不住去找顧知,可是顧知身邊卻已經有了一個長相清秀的女生。他們在宿舍樓下的便利店裡買東西,走出店門時,顧知把手裡的一個冰激凌遞給對方。
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蔣固北的眼睛,他後知後覺的明白自己對顧知的感情。可是他像個傻子一樣搜集顧知的所有消息,還巴巴地跑過來找他,結果他呢?
他都交女朋友了!
該死的異性戀!
蔣固北轉身就走,臉黑得像鍋底,偏偏眼眶紅紅的,看著像是要馬上哭出來,把他助理嚇了一跳。
自此之後,蔣固北逼著自己好長一段時間都不去關注顧知的消息。可他還是在微博上偷偷關注了顧知,還是會聽顧知的歌,買他的專輯,悄悄地支持他。
因為他還欠顧知一個道歉,臨走的時候他不該那麼凶地吼他的。顧知沒有變,從始至終都沒有變,他只是一個想安安靜靜寫歌唱歌的人而已。
蔣固北慢慢學會了安靜,安靜地關注著顧知。有時他偶爾會碰見他,隔著人群看到他一個人格格不入地站在喧鬧場裡,想要過去跟他打個招呼,又害怕自己會打擾到他的生活。
圈裡很多人都知道,顧知跟他女朋友感情很好。兩個人都不紅,兩個人都很低調,也許人家就是奔著結婚去的。
既然如此,就不要打擾人家了吧。年少的愛戀,就不要再提起了。
很多年後的荷和軒,蔣固北與顧知的重逢,更像是一個全新故事的開端。蔣固北聽不得別人拿顧知開涮,暴脾氣上來,一腳踹翻了餐桌。
他已經很久沒這麼發火了,哪想到緊跟著顧知就跟許白沖了進來。
那架勢,看起來像是來打架的。
可是那個顧知也會打架嗎?
那一瞬間蔣固北的心裡迎來了一場絢爛的光影之旅,往日的種種和如今的顧知凌亂地雜糅在一起,無數的畫面一同在他心頭炸開。爆炸的餘波推著他,仿佛又把他推向了十八歲的夏天。
夏日的籃球場上,看起來柔柔弱弱的顧知抬起他過分纖細和白皙的手,投了個三分球,正中籃筐。
場上響起隊友的歡呼聲,蔣固北呆呆地坐在場邊看著,任汗水一滴滴從額頭上滑落,也沒顧得上擦。
顧知,正中蔣固北的心。
在那一刻蔣固北無比清晰地認識到,自己還是喜歡他的。他就像一個傻逼,一個自以為冷酷實則純情的大傻逼。
顧知也這麼認為。
他想不出蔣固北到底發什麼瘋,都那麼多年沒聯繫了,為什麼突然頻繁地出現在他面前。若說是為了以前的事情道歉,那根本沒必要。
因為顧知並不生蔣固北的氣,他生氣也是應該的,換了誰都忍不了那樣的事。那麼多年顧知不去跟他聯絡,那完全是性格使然。
他可以在朋友落魄時施以援手,卻絕不會在他飛黃騰達時主動湊過去攀談。
何必呢,大家各有各的路,年少時的相伴是偶然也是幸運,就讓它沉睡在回憶里好了,沒必要每天扛著個大鏟子挖墳。
更何況,不是大傻逼先把他微信拉黑的嗎。
這個傻逼還狂發上百條簡訊讓他把微信加回來,有病呢,發簡訊不要錢嗎。
緊接著又是拍雙人雜誌、音樂合作等等,顧知的生活哪兒都有蔣固北的痕跡。哦對了,期間蔣固北還跟他出櫃了。
顧知很淡定,因為許白也是啊。
但是電梯事件之後,顧知就品出不對勁來了。大傻逼是真的傻,他難道以為他表現得這麼明顯,自己一點都看不出來嗎?他會這麼遲鈍嗎?
雖然顧知真的是剛剛才看出來的。
但是看出來了就是看出來了。
顧知抱著一種「在對方表白前看出來就是勝利」的心情,沒什麼疙瘩的就接受了這個設定。當然,羅馬不是一天就建成的,他也不是一天就能變彎的。
恰好他的新專輯需要去美國製作,可能要在那邊待一段時間,讓他能夠靜下來好好思考他跟蔣固北的關係。
可是蔣固北竟然買了跟他一個航班的機票假裝偶遇,還跟他說:「好巧啊。」
顧知:「……」
你是不是真的怕我看不出來你喜歡我?
蔣固北訂了機票但是沒訂酒店,下了飛機就自動自發地跟在顧知屁股後頭,一臉冷酷。可這絲毫不能掩蓋他刻意不訂酒店的事實。
顧知有心把他丟在異國他鄉的大馬路上,可回頭看到他望著自己的可憐巴巴的眼神,又不忍心了。
好歹是條人命呢。
於是顧知只好把蔣固北帶回了自己在美國的臨時住所,又因為種種不可言說的原因,讓他跟著自己到了錄音棚。
外國社會格外開放,金髮碧眼的製作人對顧知表現出了十二萬分的興趣,隔三差五地邀請他共進晚餐,然後被惡狗蔣固北「咬死」。
顧知也不知道為什麼,身上仿佛被人安裝了什麼基佬裝置。許白說彎就彎了,葉遠心看著也不怎麼直,蔣固北也彎了,現在還多了一個同性追求者。
可他其實只想安安靜靜地唱歌而已。
蔣固北那個大傻逼,每天爭風吃醋,就這樣,還以為自己沒看出來呢。
他怎麼那麼閒,不用工作的嗎?
又是一個周末,今天錄音棚被另外的人占了,所以顧知難得的想要睡個懶覺。可是蔣固北一大早就來敲他的房門,「顧知,要不要出去玩兒?我記得你對博物館很感興趣,這兒有個大都會博物館,你要去嗎?」
顧知翻了個身,把頭埋進被子裡,不想說話。
蔣固北悄悄開門進來,「顧知,還有自然歷史博物館……」
顧知被子都沒掀開,悶聲回道:「不去。」
很快,蔣固北就沒聲音了。
顧知迷迷糊糊地又睡過去,再醒過來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他揉著頭髮坐起來,發現蔣固北竟然就坐在他床邊的地板上,身邊放著一堆旅遊手冊,正苦心鑽研。
他甚至還拿了支筆,擺出了小學生寫作業的專業姿勢。
這背影,看著既委屈又可憐。
顧知故意弄出點聲音,蔣固北後知後覺地發現他醒了,連忙把東西都收起來,頗有點做賊心虛的樣子。
顧知神使鬼差地問:「自然歷史博物館裡有恐龍嗎?」
蔣固北愣住:「什麼?」
「恐龍。」
「有!一定有!」
就算沒有,也一定會讓它有的。不過顧知竟然喜歡恐龍啊,品味真奇特。蔣固北如是想。
蔣固北那個大傻逼,以前就喜歡恐龍,還說自己是屬霸王龍的,真幼稚。顧知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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