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拂,萬籟俱靜,月光籠罩著宮學,洛水園裡,一片花海隨風搖曳,清光流淌,美如夢境。
付遠之來到洛水園時,懷裡正揣著一整包甘甜的蜜餞。
他今日從皇宮出來後,原本馬車要駛回相府了,他卻在長街上,透過車窗,看到有小販推著車,正在吆喝著賣蜜餞,那顏色紅彤彤的,煞是喜人,他忽地心念一動,「停車。」
那推車上放滿了大大小小的陶罐,裡面顆顆蜜餞鮮紅飽滿,晶瑩欲滴,看了便引人垂涎,付遠之向來是不喜甜食的,但洛水園中的那位卻不一定。
蘇螢近來還在吃藥,那藥有點苦,雖然她每次都沒說什麼,但付遠之想,應該沒有哪個小姑娘會喜歡「苦澀」的味道吧?
他便從小販手裡買了一包蜜餞,鬼使神差的,讓馬車掉頭,準備到洛水園裡送給蘇螢。
夜風拂過付遠之的衣袂發梢,他清俊的一張臉在月下熠熠發光,一想到蘇螢那雙乾淨清透的眸子,唇角便不知怎麼,無意識地揚了起來。
「小蘇姑娘,你睡了嗎?」
付遠之才一推開門,卻未料到,屋裡一道黑影一閃而過,躍窗而出,他心頭一緊,一聲喝道:「誰?」
房中的蘇螢嚇了一跳,她手中正在燒著一封密信,付遠之瞳孔驟縮,想也未想地幾步跨上前,一把扣住蘇螢的手,「你在燒什麼?」
蘇螢臉色煞白,手中的信函卻早已燒成了灰燼,付遠之終是來晚一步,他呼吸急促,攫住蘇螢的雙眸,霍然問道:「你到底是誰?聽命於何人?」
他何等聰明,短短瞬間判斷出來,蘇螢一張臉更白了,她做夢也沒想到,付遠之會在今夜意外前來!
她燒掉的那封密信,正是從琅岐島上傳來的,如今皇城中所有的風哨子,都已經接到了主子的命令,所有人如今都只有一個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儘快找到辛鶴與那本《妙姝茶經》的下落,將他們一併帶回琅岐島!
可這些密函上的內容,蘇螢怎麼能夠跟付遠之說呢?
夜風拍打著窗欞,房裡燭火搖曳著,兩人之間,進行著一場漫長無聲的僵持與對峙。
「你還是不願意說嗎?」付遠之深吸口氣,終於再也按捺不住,望著眼前那道沉默的身影。
蘇螢眉眼低垂,如一尊坐化的石像,無論付遠之問她什麼,她始終緘默不語,這態度終是微微惹惱了付遠之。
「小蘇姑娘,你如果有什麼苦衷,可以告訴我,我或許可以幫你……從你為之賣命的那個地方,將你解救出來,但你什麼都不說,我該怎樣去做?如果你執意不肯開口,難道真要我將你交給刑部大牢發落嗎?」
最後一句話中,已帶了幾分震懾之意,蘇螢長睫一顫,終是在燈下抬起頭,望向付遠之,她一張蒼白的臉上無悲亦無喜,只是抿了抿唇,每個字都極輕又極緩:
「沒有人逼我,我也沒有任何苦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對不起,付大人,如果讓你為難了,你便將我送到刑部大牢去吧。」
「你!」付遠之臉色一變,生平還沒遇到這樣「油鹽不進」的小姑娘,他原本只是嚇唬嚇唬她,卻未料到她竟決絕至此。
「心甘情願?你到底是什麼身份來歷,替誰在效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付遠之看著那雙漆黑幽深的眼眸,心裡越發急切。
「我知道。」蘇螢定定地望著他,一字一句,聲音里忽然帶了些沉重的哀傷:「付大人,我和你是不一樣的,或許你覺得我很荒謬可笑,可我有自己的使命,我要做的那些事情,哪怕付出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這沒頭沒腦的一番話,叫付遠之愣住了,蘇螢卻望著他,說了更加令他如墜雲霧的一句話:「這世上本來就有一些人,生來就要走一條很艱難的路,這是命中注定的,誰也不想永遠活在黑暗之中,即便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如同蚍蜉撼樹,那些人也會百死無悔,向光而生。」
那張蒼白秀美的臉龐,在燈下堅定決絕,一字一句道,眸中閃爍著動人的波光。
她耳畔似乎又迴蕩起了白翁曾對她說過一番話:「這條路還很長呢,想想主子吃的苦頭,我們做的這些還不算什麼,不管怎樣艱難,都要咬牙走下去,總有一日,一定能奪回屬於我們的那些東西,知道嗎?」
房中,付遠之卻是呼吸急促道:「使命?什麼使命?你到底在說什麼?」
他看著蘇螢眸中的淚光,心頭被什麼刺到一般,從沒有這麼慌過,似乎他再不伸出手將她抓住,她就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
蘇螢卻深吸口氣,握緊了雙手,輕輕揚起唇角,對著付遠之蒼白一笑,水霧模糊了視線:「付大人,其實我跟你,從來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你又何必,浪費時間在我身上呢?」
夜風颯颯,花海浮沉,一輪明月清冷寂寂。
付遠之離去時,取出懷裡那包蜜餞,放在了桌上,只低低說了一句:「我會等到……你願意開口的那一天。」
搖曳的燭火下,蘇螢顫抖著手,拿起了那包蜜餞,淚眼朦朧……原來,他今夜前來,是特意來為她送這個的?
雖然她每天喝藥時從未說過,但或許那微微蹙起的眉心,依然令他察覺到了,他本來就是那樣心細如塵,又那樣……溫柔體貼的人。
可惜自己,到底辜負了……他一片好意,配不上這份甘甜。
蘇螢捧著那包蜜餞,指尖顫動著,拈起了一顆,慢慢放進了嘴中,咀嚼起來。
淚水無聲滑過臉頰,她在這無邊清寒的夜裡,倏然發現,嘴中的蜜餞……竟是苦澀的。
她生平,從未吃過這樣苦的蜜餞——
比她每天喝的一碗藥,還要苦上千百倍。
夜色幽幽,月光籠罩著溫記檀香鋪,院中灑下一片鎏銀清輝,樹影搖曳,風聲颯颯。
駱青遙一通鼻血流的,眾人到夜間睡覺時都還在笑,尤其是姬宛禾,一個勁擠眉弄眼道:「老遙,你今晚跟小鳥睡一塊,可不要又流鼻血了啊!」
溫家不大不小,剛好能分出三間房來給他們幾個睡,裴雲朔便跟陶泠西睡一屋,姬宛禾同喻剪夏睡一塊,駱青遙自然就是跟辛鶴一起睡了。
明日香車遊街,辛鶴會替代溫姑娘,扮作那湖仙娘娘,說起來,她的女裝著實是讓眾人狠狠驚艷了一番,也不怪駱青遙都被美到「流鼻血」了。
明天香車遊街時,他與裴雲朔、喻剪夏三人會藏在香車上,跟著神不知鬼不覺的一起,混進長生廟中,取聖水,擒妖道。
姬宛禾與陶泠西則會等在湖邊,若在約定好的時辰內,長生廟裡的幾人還是沒有出來,他們就會在廟外放火,製造混亂,為駱青遙他們爭取生機。
明日必有一場激烈「大戰」,少年們既興奮又緊張,今夜大家都要好好休息,養精蓄銳才行——
可駱青遙如何睡得著?
月光透過窗欞灑入屋中,少年仰面朝上,壓抑著呼吸,一閉上眼,腦中卻還是那道仙氣四溢的身影。
漆黑的長髮散落腰間,秋水般的眼眸,遠山似的長眉,水紅的雙唇,全身每一處地方都在強烈吸引著他,讓他如同中了蠱一般,無法自拔。
恍惚中,眼前又浮現出面具夜宴那一晚,那個戴著狐狸面具,與他擦肩而過,一縷長發飄飛起來,拂過他臉頰,清香撲面而來的靈秀少女,不知怎麼,那道身影竟與今夜的辛鶴重疊了起來……都滿滿占據著他的心扉,怎樣也揮之不去。
完了完了,駱青遙,你真的要完了!
少年深吸口氣,在被中攥緊雙手,渾身燥熱難安,苦不堪言,簡直不知這漫漫長夜,該如何熬過去?
辛鶴就躺在他旁邊,這張床可比宮學裡的小多了,他們中間只隔了半人的距離,他一翻身就能觸碰到他,鼻尖更是縈繞著他身上那股清透的香氣,如同醉人的佳釀,絲絲縷縷直往他心裡頭鑽,讓他整個人暈暈乎乎的,完全無法思考。
老天爺啊,為什麼要這樣考驗他!
簡直瘋魔了般,雖然從前在驚蟄樓里,天天睡在一起,但沒有一次,會讓他像今夜這般躁動,心裡滿滿都是一股異樣至極的感覺,似乎,似乎——
他不是跟一個男人同睡一床,而是跟一個女人,還是一個靈秀絕美,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一縷髮絲都能觸動他心弦,撩撥得他不能自已的……女人。
駱青遙咬住牙關,雙手攥得更緊了,一身已全是汗了。
屋裡靜悄悄的,辛鶴仿佛已沉沉睡去,呼吸細微而均勻,纖秀的身影在黑暗中一動也不動,只留駱青遙一人在床上飽受煎熬。
可事實上,駱青遙哪裡會知,今夜的辛鶴,也根本一刻也沒睡著過!
她耳邊聽著駱青遙粗重灼熱的呼吸,感受到他那份躁動,一顆心也跳動不停,下意識咬住了唇,心中暗道,青瓜怎麼還沒睡?
想到他流的那行「驚天動地」的鼻血,她臉上也一時有些紅熱,卻半點也不敢轉動身子,偷偷看一眼駱青遙,只在心間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
夜裡那麼靜,兩個的心都砰砰直跳,屏住呼吸,睫毛微微顫抖著。
終於,月光下,少年俊逸微紅的一張臉睜開眼,吞咽了一下口水,輕輕扭過了頭,渾身燥熱下,再也按捺不住,一隻手悄悄地從被中伸出,一點一點地往辛鶴那邊挪去。
他指尖發熱,鬼使神差地纏繞上那柔軟的髮絲,清香撲面縈繞而來,心裡一陣酥麻。
曾經做的一方旖旎夢境又浮現眼前,煙花當空綻放,他們擦肩而過,不盡繾綣的夜風中,他終是追上了那狐狸少女,一把掀開了她的面具。
面具下的她明眸皓齒,靈秀動人,淺笑盈盈地站在風中,環佩清響,身上籠了一層柔和的月光,就像今夜的辛鶴一般,絕美不可方物。
少年眸光越發灼灼,身子也跟著挪了過去,指尖纏起更多髮絲,渾身熱血翻騰,口乾舌燥,像之前在驚蟄樓那一夜一樣,受到無盡的牽引與蠱惑,忍不住一點點湊上前,深深嗅了一下那清香的髮絲。
一直裝睡的辛鶴頓時呼吸一窒,頭皮瞬間發麻,一顆心都快跳了出來!
青瓜,青瓜你在幹什麼?!
心裡似有個小人尖聲叫著,辛鶴揪緊被子,死死咬住牙關,害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從床上彈起來。
少年身上清冽的氣息包圍著她,她面紅耳赤之下,心中狂跳不止,卻不想,那隻修長的手竟慢慢摸了過來!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床上,駱青遙一雙眼眸越發紅熱,如同受了蠱惑般,整個人一點點湊向辛鶴,指尖微微顫動著,小心翼翼地觸碰上了辛鶴的臉頰。
冰涼,光滑,雪膚如玉。
駱青遙的心弦,都為之一顫。
辛鶴腦中卻都快要炸了,感覺到那隻手在自己臉上慢慢遊走,卻一動也不敢動,只是那個小人在耳邊尖叫得更厲害了。
少年慢慢俯下身來,呼吸急促,目光灼熱,借著窗外灑入的月光,一隻手竟是從辛鶴臉頰上,一點點移到了——
她那水紅清透的雙唇上。
指尖發燙,揉住那唇瓣,輕輕摩挲起來,呼吸愈來愈急急,眸色也愈來愈深,少年如受蠱惑般,再也難以自持,腦袋慢慢探了下來。
辛鶴雙唇被那隻手撫摸著,感受到那股灼熱的氣息越來越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似有狂風暴雨襲來,她在海面上浮浮沉沉,頭暈目眩,終於再也裝不下去,就在少年即將吻上她雙唇之際,猛地睜開了眼眸——
空氣瞬間凝滯了,少年的身影僵在了辛鶴上方,咫尺之間,兩人四目交接,鼻息相對,月光幽幽灑下,天地萬物都靜止了一般。
夜風拍打著窗欞,兩人一上一下,久久未動。
少年身子忽然一顫,如夢初醒般,一張俊逸的臉龐騰地一下紅透,霍然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一陣天旋地轉下,一股熱流忍不住又要噴薄而出。
辛鶴還沒來得及看清時,少年已經一個翻身下了床,鞋子都沒穿,風一樣地奪門而出。
院裡只傳來「撲通」一聲,辛鶴猛地坐起,望向了窗外,臉色大變——
「不好了,青瓜跳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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