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喧天,長陽之下,湖仙娘娘高高站在香車上,接受著眾人的供奉,金銀珠寶如雨降落,轉眼就在車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姬宛禾推著陶泠西的輪椅,也隨著人潮移動著,緊張地望著站在高處的那道身影,暗自祈禱一切順利。
他們看完香車遊街後,就要去湖邊等待了,直到目前為止,計劃都還算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只是這璃仙鎮的百姓遠比他們想像中還要狂熱。
正當姬宛禾與陶泠西在心中暗自感慨時,人頭攢動的街道上,忽然比之前還要騷動起來,不知有誰高聲喊了一句——
「伽蘭天師來了!」
像一顆石子投入湖面,整條街道徹底沸騰了,姬宛禾與陶泠西回頭望去,只見一身隨風飛揚的道袍,領著長生廟一眾弟子,大步走來,人群自發分開了一條道路,人人目光激動不已。
香車上的辛鶴卻是心頭一緊,望向那道向她走來的身影,緊張地瞬間屏住呼吸了,將背脊繃得更直了,唯恐被瞧出什麼破綻。
而躲在香車帘子之後的駱青遙三人,也是霍然握緊了手心,透過那縫隙,看著那群浩浩蕩蕩的人馬。
比他們反應還要大的一人,卻在那小酒館的二樓上,窗邊的徐坤幾乎是身子瞬間彈起,急切地就想要將腦袋探出去,卻有一把短刀寒光一閃,逼得他半截身子陡然僵住了。
「怎麼?想向你師父求救?那要看看是你的動作快,還是我手裡這把飛刀快了,大侄子,你要不要試一試?」
窗邊的那身白衣冷冷一笑,周身殺氣凜冽,徐坤身子一哆嗦,猛地坐了回去,冷汗涔涔,嚇得再不敢有任何動作。
駱秋遲這才冷哼了聲,扭過頭,繼續望向窗外,長風之下,陽光正好照在那身道袍上。
出乎意料的是,這位傳說中神通廣大的「伽蘭天師」,卻與想像中截然不同。
那是一張十分陰柔清瘦的臉,白皙無須,雙眸狹長,嘴唇也生得極薄,瞧不出具體年紀,卻從頭到腳,根本不像一個得道天師,倒更像一個宮裡的太監。
「就是這樣一個龜孫子唬住了這麼多人?」
窗邊的駱秋遲正納悶之際,周遭百姓卻忽然齊刷刷地跪了下來,高聲呼喊道:「拜見天師大人,天師法力無邊,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那喊聲震天動地,人群里的姬宛禾與陶泠西都驚住了,不知所措地望著身邊跪了一片的人,難以置信。
姬宛禾卻來不及想太多,也趕緊跟著跪了下來,擋在了陶泠西的輪椅前。
「奶奶的,居然叫我給這種人下跪,這輩子都沒這麼窩囊過!」姬宛禾跪在人群里,心裡恨得咬牙切齒。
高高站在香車上的辛鶴也被這架勢驚呆了,極力才抑制住自己的震愕,沒有叫面上清冷的神情有絲毫裂縫,躲在暗處的駱青遙幾人也是滿眼的不可思議。
就連窗邊的駱秋遲,大風大浪都看遍了,此刻也是一愣:「這傢伙還真在這裡當起了土皇帝?」
整個璃仙鎮上的百姓,好像都中了魔一樣,沒有一個正常人,完全將那伽蘭天師視作了神明,尊崇到了一種近乎瘋狂的地步。
駱秋遲盯緊那身隨風揚起的道袍,目光變幻不定,原本他還想在街上攔截香車,直接動手劫人,救下那位可憐的「湖仙」姑娘,卻哪知,鎮上會是這樣的局面。
看這架勢,恐怕只要他一現身救人,都不用伽蘭天師動手了,周圍那群盛怒的百姓就會一擁而上,將他生吞活剝,挫骨揚灰。
這裡的情況遠比他想像得要棘手許多,伽蘭天師的威望已經到了一種可怕的地步,看來不能硬碰硬,只能潛入長生廟裡,避開百姓再來動手。
「請天師上車,誦讀驅邪咒文!」
這也是香車遊街其中的一個環節,需要伽蘭天師登上香車,同湖仙娘娘一同接受百姓的跪拜,誦讀完驅邪咒文後,就可以下了香車,回到長生廟中等待。湖仙娘娘後半程游完街後,就會被送往廟中,與伽蘭天師同房雙修,進行神力貫注的一步,最後就是沉湖了。
長風拂過辛鶴的紗衣髮絲,她心頭一緊,看著那身道袍,踩在一個弟子的背上,登上了香車,一步步向她而來。
她一顆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萬分緊張中,面上卻死死撐住了,一點也未顯露出來。
那伽蘭天師終是站了上來,卻才一靠近她身側,一股發膩的香味就傳了過來,除了夾帶著廟中的檀香之外,竟還有幾分,像是,像是……女子的脂粉味?
辛鶴忍不住用餘光瞥去,一瞬間,驚愕難言,因為她竟發現,發現這伽蘭天師——臉上也擦了細細的白粉,雙唇還抹了紅脂!
那張陰柔瘦長的臉在近處一看,活脫脫像一個太監!
辛鶴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心頭大駭間,站在明晃晃的陽光下,不寒而慄,只覺這伽蘭天師處處怪異,陰詭至極。
而更可怕的是,那隻冰涼的手伸了過來,竟想要牽起她的手,辛鶴身子一顫,手下意識地往後一躲。
這一幕被藏在帘子後的駱青遙瞧得真真切切,瞳孔驟縮,呼吸一窒間,恨不能現在就衝出來,將這王八蛋掀翻在地,叫他離辛鶴遠遠的,不要觸碰她一絲一毫。
香車之上,那伽蘭天師卻也敏銳地發現了辛鶴的躲閃,有些疑惑地蹙起了眉頭,辛鶴一激靈,趕緊把手伸了過來,讓那伽蘭天師牽住了。
香車帘子後的駱青遙,一口銀牙頓時都要咬碎了。
而伽蘭天師卻是眼眸一動,狀似不經意地往辛鶴手腕內側瞥去,這一瞥,他卻心中騰地一下警覺起來——
那隻白皙纖細的手腕上,並沒有一條隱隱的紅線,光滑無比,這代表著,眼前這個少女根本沒有中毒,換句話說就是,她根本就不是璃仙鎮上的人!
伽蘭天師給全鎮居民下的那種毒,會有個極其細微的特徵,就是手腕內側之處,會隱隱約約浮現出一條短淺的紅線,與手上的青筋融為一體,不仔細瞧根本瞧不出來。
溫若憐在百密之中,疏漏了這一點,或者說,她根本就同璃仙鎮上的其他人一樣,平日裡都沒有注意過這個細微的地方,根本沒有察覺自己手腕上,還會有這樣一條若隱若現的「紅絲」。
而這一點,卻恰恰給了伽蘭天師至關重要的「提示」!
他不動聲色地抬起頭,看了眼身旁的「湖仙娘娘」,敏銳捕捉到她那股極力抑制的緊張,正暗自思量間,身後忽然又傳來一點細微聲響。
是駱青遙緊張辛鶴,躲在帘子後,雙眸灼灼,身子往前傾了太多,發出了一點悉悉率率的聲響。
伽蘭天師餘光一瞥,正發現那香車簾幔處,一片雪白的衣角露了出來,他瞳孔驟縮,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霍然明白過來!
有外人混進了璃仙鎮,要破壞這送神儀式!
難怪,難怪徐坤跟一群弟子至今還未回來,他清晨收到座下大弟子來報,說徐坤他們失蹤了,璃仙鎮到處都找遍了也沒發現,送神儀式只能臨時換人來主引了。
他那時心中惱怒,還只道是徐坤那群混帳小子,貪了「驅邪」的錢,出了璃仙鎮,到外頭花天酒地了,沒能及時趕回來。
他貽誤了這等大事,等他回來後,少不了有一頓懲戒,可如今看來,徐坤他們不是出去花天酒地,徹夜未回,而是,而是……出事了!
伽蘭天師按捺住紊亂的呼吸,強自壓下內心的驚濤駭浪,不動聲色,牽起身旁「湖仙娘娘」的手,對著跪拜一地的百姓,開始誦讀起驅邪咒文:
「天地玄宗,萬氣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邪祟莫近,湖仙庇佑。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包羅天地,養育群生。受持萬遍,身有光明。三界侍衛,五帝司迎。萬神朝禮,役使雷霆……」
他面上鎮定自若,絲毫異樣也未顯露出來,心中卻開始急速盤算起來,陰冷一笑——
哪裡來的一幫小兔崽子,竟想在本大師的地盤上鬧事,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微風拂過水麵,陽光照耀下,湖面波光粼粼,泛起層層漣漪。
璃仙鎮上的這片仙人湖,的確美不勝收,卻不知埋葬了多少無辜性命,累累白骨。
仙湖本無罪,人心生魑魅。
「呆木頭,你說老遙他們,會不會出事啊?」姬宛禾站在湖邊,長發衣袂隨風飛揚,望向湖中央那座長生廟,滿臉憂色,忐忑萬分。
香車遊街快要結束了,湖仙娘娘即將往長生廟裡送去,姬宛禾推著陶泠西的輪椅,也提前來到了這仙人湖邊等候。
「不知道為什麼,我這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的,老有種不好的預感,萬一,萬一老遙他們被發現了……」
「阿宛,冷靜點,別著急。」陶泠西拍了拍姬宛禾的手,滿帶安撫道:「計劃應當不會出錯,每個環節我們都對過許多遍,除非有哪裡漏掉了,否則絕不會有問題的,你放心吧,遙哥他們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出事的。」
「希望如此吧……」姬宛禾握住了陶泠西的手,望向湖面中央,陽光照耀下的那座長生廟,喃喃自語著。
小酒館的二樓上,駱秋遲將最後一杯酒仰頭飲盡後,一把拽過那鼻青臉腫的徐坤,「來吧,大侄子,咱們走一趟!」
「去,去哪?」徐坤嚇得渾身又一哆嗦。
「帶表叔去你們那廟裡逛逛啊,跟你師父見個面,問候他老人家一下,你說好不好?」
徐坤看著駱秋遲笑眯眯的一張臉,忽地福至心靈,身子一顫,陡然明白過來駱秋遲的意圖,嚇得眼神都變了:「你,你是要去長生廟裡搗亂,阻止那送神儀式?」
徐坤一哆嗦,猛地搖起頭來,面無人色:「不,不行的,我不能把你帶進去,師父會殺了我的,大俠求求你……」
他一番嚎哭還未完,一把短刀已是寒光一閃,霍然架在了他脖子上,徐坤身子瞬間僵住了。
駱秋遲眼眸一抬,勾起嘴角,懶洋洋地道:「少羅嗦了,不帶路你現在就會沒命,還輪得到你師父來處置你?」
徐坤如墜冰窟,一顆心從裡到外,終是徹底絕望了。
「來吧,大侄子,去你們廟裡吃魚去!」
斜陽西沉,風掠長空,香車遊街終於結束時,已是黃昏時刻,夕陽籠罩著天地間,一片金光耀耀。
辛鶴高高站在香車上,看著「長生廟」三個字越來越大,那扇門就近在眼前了,她呼吸也越來越急促,雙手都不由緊張地握住了,不僅僅是因為送神儀式,還因為——
辛玄笛,雲夢澤,璃仙鎮,長生廟。
那本《妙姝茶經》上記載的秘密,終是近在眼前,離她越來越近了,她終於來到了爺爺曾經踏過的這一處地方,能追尋挖掘出這裡被歲月所掩埋的真相。
香車之上,藏在帘子後的駱青遙三人,亦是屏氣凝神,心弦繃緊了起來。
他們卻不知,一場埋伏早在大門之內,等候他們已久了。
香車緩緩駛入長生廟,陽光照在那道娉婷而立,清冷絕美,玉骨仙姿的身影上。
伽蘭天師站在長空下,道袍飛揚,抬頭望向眼前的「湖仙娘娘」,目光古怪,陰惻惻地一笑——
「小美人,你膽子可真大啊,我已經在這裡等你很久了。」
香車上的辛鶴,一瞬間,猛然覺察到不對,瞳孔驟縮間,還尚未來得及反應時,卻已只聽到伽蘭天師一聲暴喝道:「來人,布陣!」
一剎那間,勁風烈烈,四周湧出無數道身影,手持刀劍,將香車團團包圍住。
「出來吧,我早就發現了你們!」
香車上的辛鶴與帘子後的駱青遙幾人,霍然瞪大了雙眸,不敢置信,完全沒想到才剛進長生廟,居然就被發現了,簡直不可思議,他們到底是哪裡露出了破綻?
恐怕他們打破腦袋也想不到,其實早在香車遊街時,他們就已經徹底暴露了,那伽蘭天師老奸巨猾,卻沒有表露出來,而是回到了長生廟,準備這場埋伏,守株待兔,等著他們自投羅網,來個瓮中捉鱉!
廟中機關一觸即發,冷箭如雨,直朝香車上的簾幔射去,躲在裡面的駱青遙與裴雲朔瞳孔一緊,來不及多想,閃身躲過,護住喻剪夏,從香車中霍然飛出。
辛鶴亦是呼吸灼灼,一把扯過頭上的白紗,從香車高處飛躍而下,四人並肩站在了一塊,大風獵獵間,被伽蘭天師那群弟子團團包圍在了中央。
殘陽如血,伽蘭天師道袍飛揚,上前一步,望向困在陣中的幾人,陰笑道:「真是沒想到,原來這香車裡,竟還藏了個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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