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澤,煙波浩渺,天地一色,湖面之上,水霧繚繞,一葉蘭舟悠悠蕩蕩,山巒之間清風徐徐,浮雲繾綣,不勝愜意,美不勝收。
當阮小眉與姬宛禾一眾人馬不停蹄趕到雲夢澤時,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正有一人坐在舟頭,白衣勝雪,長發飛揚,悠然垂釣。
山風拂過他衣袂,陽光灑在他眉目上,為他周身鍍了一層金邊,這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悠哉悠哉垂釣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駱秋遲。
當時送走駱青遙與辛鶴他們時,他就曾對他們說過,自己還會在雲夢澤待一段時日,一來「拖」住聞人雋,不讓她瞎操心,四處去找他們,二來這雲夢澤風景秀麗,仙湖中的魚也美味至極,他準備在這裡多當一些時日的「姜太公」,不急著離開。
還好駱秋遲留下了這樣一番話,才叫姬宛禾他們「有跡可循」,否則都不知去哪裡找他。
一行人快馬加鞭,一路上日夜未停,多虧陶泠西的腿那日在樹林裡,情急之下為了救姬宛禾,像是被「激發」了一般,因緣巧合下竟徹底好了起來,一路顛簸也沒有大礙。
當一群人心急火燎,趕到雲夢澤時,遙遙望見湖面上那身白衣,幾欲淚流,仿佛都看見了希望的光芒。
小舟搖曳,微風迎面拂來,再度相逢在這湖面上時,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戴面具的黑衣人?」舟頭,鹿行雲負手而立,衣袂飛揚,才聽完眾人一番描述後,眉頭便皺了起來,若有所思道:「倒是從未聽說過,我立刻傳書一封,叫破軍樓好好查一查。」
阮小眉一激靈,望向鹿行雲,眸中淚光閃爍道:「鹿三哥,你一定要幫忙找一找瑤瑤啊!」
乍然聽聞這個消息,駱秋遲尚還算冷靜,反應最大的莫過於聞人雋了,她眼眶驟然泛紅,急得身子都在顫抖,「都說了江湖險惡,讓我將瑤瑤他們帶回皇城多好,你卻將他們私下偷偷放走,還瞞著我什麼也不說,現在瑤瑤被人抓走了,生死未卜,這可怎麼辦?那群人會不會……」
「阿雋,阿雋你先別急。」駱秋遲將聞人雋攬入懷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語帶安撫道:「我會想辦法的,不會讓瑤瑤他們出事的……」
他與鹿行雲對視一眼,皆明晰對方心中所想,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先摸清對方的來歷,才能知道將人擄到了何處。
「那群人到底是什麼來頭?你們再說清楚一些,不要漏掉任何一個細節,都別急,慢慢說,既然沒有當場下殺手,只是將人擄走,那麼一定另有所取,他們兩個的性命應當暫時沒有危險,你們都別慌……」
駱秋遲的話仿佛帶著一股魔力,讓幾個少年少女當真漸漸平復下來,姬宛禾紅著雙眸,握緊了手心,努力回憶道:「他們好像,好像是小鳥的家鄉人,小鳥原先以為他們是她爹,或是她姑姑派來的,可後面看起來又不太對勁,那群人裝束也很古怪,臉上不僅戴著面具,還對我們放了迷香,一邊吹著聲音很詭異的笛子,一聽到這笛聲,我們渾身就發軟,沒有力氣,阿朔他們的武功更是使不出來了,內力好像慢慢被抽走了一樣……」
姬宛禾記性好,口齒也清晰,除了《茶經》和羊皮鼓的秘密外,她基本上將每個細節都說到了,駱秋遲聽得目光變幻不定,似乎隱隱捕捉到了什麼。
「放迷香,吹笛子,讓人渾身乏軟,內力盡失?」湖風掠過駱秋遲的衣袂長發,他眉心微蹙,喃喃自語著:「還跟辛姑……辛少俠是一個地方的人?」
終於,他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目光驟亮:「等等,我知道了!」
他霍然扭頭望向聞人雋,眉眼間掩不住的興奮:「小猴子,我們可能遇見『老朋友』了,這作風你不覺得很熟悉嗎?」
聞人雋長睫一顫,似乎也被勾起了回憶一般,眼前浮現出一幅幅畫面——
當年他們在宮學念書時,流觴曲水大會上,「魔教」妖女辛如月領著一群人從天而降,將書院師生包圍在了金陵台上,就是以詭異的笛音催動著迷香,叫所有人身子乏軟,內力盡失,這手法同如今那幫戴面具的黑衣人用的一模一樣,更別說還同辛鶴是什麼「家鄉」人,真相已經昭然若揭了。
駱秋遲一拂袖,陡然站起了身,微眯了眼眸,在長空下一字一句道:「琅岐島,辛如月,還有這所謂的『姑姑』……我真該一早想到的,這『辛少俠』實在出乎我意料,現在想來,她眉眼之處的確與辛如月有幾分相似,若我沒有猜錯,這辛如月正是她的姑姑,而她爹,便是琅岐島之主,她這隻小鳥兒,竟是從海上飛出來的!」
風掠長空,姬宛禾一眾人在舟上聽得震驚無比,更是對這「琅岐島」聞所未聞,「海,海上?這琅岐島,琅岐島又是什麼地方?小鳥,小鳥怎麼會……」
駱秋遲卻沒功夫對一幫孩子們細細解釋了,只是一拂袖,當機立斷道:「鹿前輩,勞煩您動用破軍樓的勢力來查一查這琅岐島的所在之處,最好從海上交易下手,看看破軍樓有沒有一些海上的生意往來。」
「小猴子,你也立刻修書一封回盛都,讓遠之跟著一起查——對了,再叫他查查身邊人,按理說瑤瑤他們的行蹤不應該泄露的,除了我們知道外,就只有你給他寄去了信,遠之自然不可能跟什麼琅岐島有關係,那麼出問題的,就只可能是他身邊的親信了,讓他好好查一查,他身邊極有可能潛進了琅岐島的『探子』。」
「總而言之,大家現在都別慌,當務之急,就是找到這琅岐島的所在,這破島找到了,瑤瑤也就找到了,這傻小子福大命大,又皮糙肉厚的,一定不會出事的!」
這次江湖與朝廷的勢力一起出動,兩邊配合一道來查,就算這琅岐島隱居海上,來歷再神秘,也總能查到一些線索!
「老子還就不信了,黑白兩道都出動了,還找不到你這區區一個破海島?!」
斜陽西沉,海水翻湧不息,浪花拍打著礁石,琅岐島籠罩在一片金色的微光中,看似靜謐,頭頂那片天卻已然大變。
風起於蕭蕭海上,一旦捲起,再不會止。
杜聿寒半邊臉上染滿鮮血,一隻手握緊長劍,一隻手攙扶著身受重傷的辛啟嘯,在幾十個殘餘弟子的拼死保護下,終於退到了海邊那間石室里。
辛如月扭動機關,石門重重關上,她急聲道:「快,大哥,你快逃,我們來拖住他們!」
杜聿寒點點頭,將臉上鮮血一抹,攙扶著辛啟嘯到那石床邊上,急切道:「是啊,伯父,船隻已經安排好了,你快順著這密道下去,自會有人接應你的,這裡有我們……」
「不,我不會一個人逃的,你們跟我一同走,快來,阿月……」
「大哥,你先走,我要留下來拖住他們,你快走啊!」辛如月死死抵著那道石門,淚眼血紅,外面廝殺得激烈無比,不知何時就會攻破殘餘的守衛,殺進這石室中來。
「阿月,我不會扔下你的,阿月……」
「大哥走啊!」辛如月扭過頭,淚水順著臉頰滑下,她雙眸血紅,嘶喊著道:「生死有命,我答應你,下輩子,下輩子我們再做兄妹!」
那石床的機關已經霍然開啟,裂開的縫隙中,露出了一條黑漆漆的密道,杜聿寒伸手要將辛啟嘯推入密道中,他睫毛上血珠墜落,呼吸急促道:「伯父,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辛啟嘯將他的手一把搭住,眼含熱淚:「好孩子,你也一起走!」
他看向守在石門前的辛如月,仍是嘶聲喊道:「阿月!阿月,你快過來!我們一起逃!」
「逃去哪裡?」一個老者陰冷的聲音驟然響起。
石門被一股巨大的衝力震開,辛如月猝不及防,被震開落在石室地上,身子一顫,口吐鮮血,狼狽不堪。
「阿月!」
辛啟嘯目眥欲裂,猛地掙開杜聿寒,在地上艱難地爬去,將辛如月一把抱進懷中,淚水滂沱而下:「阿月,阿月你怎麼樣?你別怕,大哥這就給你輸內力,大哥在呢……」
「好感人的兄妹情啊!」石門倏然而開,白翁領著大批人馬踏入石室中,望著那再無退路的兄妹倆,眸中精光迸射,笑意陰冷無比:「只可惜,你們一個也走不掉!」
杜聿寒手心一顫,揚起長劍,立刻護在了辛啟嘯與辛如月面前,望著為首的白翁,咬牙切齒道:「你們,你們這幫人,犯上作亂,篡權奪位,簡直是大逆不道!」
「混小子,你說反了吧?」白翁冷冷一笑,望向地上的辛啟嘯兄妹,目光陡然一厲:「大逆不道的是他們辛家才對吧!無恥奪權,囚禁真龍天子,坐了這麼多年不屬於他們的『皇位』,這滋味舒坦嗎?有今日之下場,應當一早就想到才對,這才叫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來人,把他們帶出去,押到主子面前,向主子好好下跪懺悔!」
海浪呼嘯,飛鳥長鳴,殘陽如血,帶有童鹿標識的旗子鮮艷無比,在風中獵獵飛揚著,闊別多年,再一次豎起在了琅岐島的土地上。
蒼白瘦削的少年,坐在高高的祭台之上,耳邊聽著海水的翻湧聲,感受著海風的無盡暖意,陽光撫過他身體每一寸地方,因常年囚於地下,沒有見過日光,他的肌膚過於蒼白,蒼白到在陽光下幾近透明,周身更是散發出一股清幽陰冷的氣息,明明是正當韶華的少年郎,目光卻深如寒淵,宛如一隻活了幾百上千年的鬼魅一般。
「童鹿不滅,千秋萬世!童鹿不滅,千秋萬世!」
大海邊,長空下,黑壓壓地跪了一片人,他們個個皆臣服於少年腳下,一遍遍狂熱地喊著「童鹿不滅」,灼熱的信念如同火光一般,將他們的身心熊熊燃燒著,不知疲倦,不死不休。
多少年來的蟄伏等待,多少年來的忍辱負重,「童鹿」兩個字深深刻在他們每個人心底,從未有一天忘卻過,為了重新見到家鄉那輪皎潔的明月,為了夢裡那片乾淨無瑕的土地,他們艱難前行,殫精竭力,耗盡了所有心神,終是等來了這一天!
如血殘陽中,不知是誰先開了頭,眾人開始齊聲唱起了家鄉的歌謠,那記憶中的小調清晰如昨,動人心魄地迴蕩在長空之下,波光粼粼的大海翻湧呼嘯,也在與他們一起高唱般,夕陽籠罩下,他們衣袂飛揚,眼眶濕潤,每個人身上都染著熠熠光輝,帶著一股凜然而不可侵犯的神聖意味。
坐在高位上的少年,聽著曾經祖母在他耳邊哼唱過的歌謠,雙目也一點點泛紅,望著跪了一地的子民們,心緒激盪下,不能自已。
遠處,白翁領著大隊人馬,押著那身受重傷的辛啟嘯與辛如月,踏著天邊的斜陽而來。
人群里不知有誰喊了聲,所有人立刻回過頭,海風掠過長空,人們衣袂翻飛,身披霞光,一下徹底沸騰了。
群情激昂下,那欣喜若狂的高聲響徹長空:「辛賊抓到了,辛賊抓到了!」
辛啟嘯與辛如月,連同杜聿寒一道被押跪在了地上,被迫「臣服」於高台上那個蒼白瘦削的少年。
「早知道養虎為患,我當初就該不顧大哥的阻攔,一刀殺了你這兔崽子!」
辛如月仰起頭,看著夕陽中那道幽幽坐在高台上,冷如鬼魅的身影,唇邊含血,咬牙切齒,萬般不甘地道。
白翁在她旁邊,揚手一記耳光揮去,厲聲斥道:「賤人閉嘴,再敢對主子不敬,一刀一刀活剮了你!」
辛如月被打得腦袋一偏,髮絲散亂,臉上赫然浮現出五個指印,旁邊的辛啟嘯目眥欲裂,拼命掙扎地喊道:「阿月!」
辛如月卻是揚起頭,狠狠吐出了一口血水,放聲長笑道:「來啊,有本事現在就殺了我,快來啊,姑奶奶等著化作厲鬼,將你們這個所謂的『主子』,一道拉下地獄!」
「你!」白翁怒不可遏,又是狠狠一記耳光打去,「賤人,死到臨頭還這麼囂張!」
他還欲再多教訓下這辛如月,那高台上的少年卻是一抬手,冷冷喝止了他:「白翁,夠了。」
夕陽照在那少年清秀昳麗的眉目,他蒼白著面容,揚起唇角,笑得宛如一條毒蛇般:「聖姑,你別急,自然有你化厲鬼的時候。」
他仍然喚她「聖姑」,語氣里卻帶著說不出的諷刺,字字句句透著無比的寒意。
「你們當然會死,一個也逃不掉,只是——還不是現在。」
「我還在等一個人回來,你們馬上就能見到她了,你們不是很想她嗎?我當然應該成全你們了,不僅讓你們相見,還要當著她的面,跟你們好好玩一玩『遊戲』,讓你們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你們說,我送給她這樣一份大禮,她會不會十分感激我,歡喜不勝?」
少年的話迴蕩在長空下,叫辛啟嘯與辛如月身子俱一顫,辛啟嘯抬起頭,瞪大著雙眼,難以置信道:「是,是辛鶴,你把辛鶴怎麼了?原來是你,是你搞的鬼!」
他身旁的杜聿寒也是呼吸一顫,抬頭咬牙道:「你,你不要傷害辛鶴!你若敢碰她一根汗毛,我,我就……」
「你怎麼樣?」高台上的少年冷冷一笑,微眯了雙眸:「杜公子,你現如今自身都難保了,還想著溫柔鄉里的女人呢?實話告訴你,她跟你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
少年攫住杜聿寒的眼眸,笑得殘忍而快意,一字一句迴蕩在海風之中——
「待到她一回來,島上便會舉行登位儀式,童鹿光復,我鍾離氏登位為王,我會迎她為後,再叫她親眼看著你們受盡折磨,悽慘而死,作為我們新婚大喜的一份賀禮,你們說,這是不是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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