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大風獵獵,還迴蕩著鍾離越那番痛徹心扉的話,辛鶴呼吸急促,想要說什麼卻到底沒有開口,只是強忍著淚水,埋頭一個勁地吃著月餅。
海面上鮮血瀰漫,炙熱的陽光下,濃烈的血腥味越飄越遠,遍體鱗傷的駱青遙在大海中撲騰著,船邊圍看的人忽然一聲喊道:「主子,遠處真有海鯊來了!」
這裡本就是鯊魚經常出沒的一片海域,鍾離越特意命人將船駛到這來,用心之毒辣可見一斑。
辛鶴一激靈,渾身顫抖地從地上爬起,一把推開那些人,霍然望向大海中,那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遠遠的,竟然真有鯊角隱隱浮出水面,破浪而來。
「不!」
辛鶴幾乎是目眥欲裂,猛地回過身,跪在地上一把抓住鍾離越的腿,淚水漫過眼角:「小越哥哥,我求你了,你快將人拉上來吧,我會嫁給你,我會做你的皇后,再也不會惹怒你了,求求你了……」
「你為了他,又肯這樣喊我了嗎?」鍾離越卻是冷冷望了一眼辛鶴,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衣袂長發在大風中烈烈飛揚著。
他遙遙看著那鯊角越逼越近,唇邊浮現出一絲殘忍的笑意,可眼底的那抹哀傷卻更加濃烈了。
辛鶴在他腳邊,猛然搖頭道:「不,不是的,我其實一直都對你……對你是有情意的,那些茶餅我每天都帶在身上,去哪裡都不曾忘記過,我心裡真的一直有你,拒絕與杜聿寒定親也是因為你,從小到大我最歡喜的事情就是去後海樹林,去看一眼石室中的你,同你說說話……」
「當真嗎?」鍾離越注視著辛鶴,一雙眸子深不見底,忽然幽幽打斷道。
辛鶴身子一哆嗦,不住點頭:「是的,都是真的,你信我……」
「夠了,辛鶴,你當我是三歲小兒嗎?」鍾離越忽地一聲怒喝,將辛鶴狠狠甩開,眼眶因激動而遽然泛紅:「我寧願你一直視我如魔,恨我入骨,也好過你現在為了這個小子,虛與委蛇,欺我騙我!」
他厲喝的聲音久久迴蕩在長空下,大風掠過海面,那股血腥味越來越濃,那遠處的鯊角也在陽光中越來越快地攜浪逼來。
辛鶴被甩在地上,胸膛起伏間,終於一咬牙,抬頭攫住鍾離越的雙眸,放聲笑道:「對,你沒說錯,我就是騙你的,你這樣一個惡魔,又有誰會真心愛你呢?」
她站在身來,似乎豁出去一般,血紅著雙眼笑道:「你這樣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禍害無辜,遲早也會如你自己所言,遭受報應,不得善終的!」
「你!」鍾離越瞳孔驟縮,霍然捏緊了雙手。
辛鶴卻毫無畏懼,反而灼灼目視著他,拔高了語調,在長空下恨聲道:「你總是口口聲聲將一切都怪在別人身上,卻為何不想想,從一開始,你又對我有幾分真心?你兇殘對待我家人之時,又有想過我會多麼痛不欲生嗎?你如今這樣百般折磨駱青遙,認為一切皆他所起,卻根本不知道,真正將我從你身邊推開的人,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辛鶴仰頭長笑,悽然決絕:「不就是一死嗎?你說對了,比起在你身邊虛情假意,苟延殘喘,我更寧願去陪心愛之人一起赴死!」
說時遲那時快,她竟是如風一般掠到船邊,提起裙角,便要躍入海中。
這令人意想不到的舉動,叫鍾離越臉色陡然一變:「辛鶴!快,拉住她!」
卻是為時已晚,只聽「撲通」一聲,辛鶴決然地跳入大海中,水花四濺,滿船驚聲四起。
那兩個宮裝婢女也是心頭一跳:「皇后娘娘!」
「辛鶴!」
鍾離越幾步上前,推開眾人,看向海水裡相擁的兩人,臉色煞白如紙,急聲吼道:「快,快把皇后拉上來!」
立時就有幾人相繼跳入海中,強硬地想要將辛鶴拉扯開,她卻緊緊抱住水裡的駱青遙,怎麼也不肯鬆手。
「你瘋了嗎?還不快上來!」鍾離越在船上怒吼道,額上太陽穴直跳,青筋畢露,「你想跟他一起死是嗎?你真以為自己的性命很重要嗎,能夠威脅到我嗎?」
他捏緊雙拳,咬牙切齒:「好,我成全你們!」
他眸欲滴血,狠下心轉過身去,船邊圍看的人卻慌亂道:「那海鯊靠近了,主子!」
兩個宮裝婢女也急得喊了聲:「主子!」
鍾離越心頭大亂,鼻尖聞到一股越來越濃烈的血腥味,大風獵獵間,他終於嘶啞著一聲吼道:「快,放小船下水救人,把兩個人一起救上來,快啊!」
長陽高照,炙熱地籠罩著大船,躺在甲板上的駱青遙卻是遍體鱗傷,一身濕漉漉的,鮮血淋漓間,從頭到腳都是冷的。
辛鶴濕透的長髮貼在臉頰邊,也是一身狼狽不堪,卻慌亂地抱緊駱青遙,淚水大顆墜下:「青瓜,青瓜你別嚇我,你醒醒……」
不知過了多久,駱青遙長長的睫毛顫了顫,一雙眼睛才緩緩睜開,面無血色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氣息虛弱道:「小鳥……是你……嚇我才對吧……以後別做這種傻事了……我可不願跟你一塊死……黃泉路上擠得慌……」
辛鶴淚水落得更加洶湧了,臉頰貼向駱青遙,身子顫抖著,帶著一股強烈的後怕感:「你沒事就好,你還活著就好……」
他們兩個這般旁若無人,眼中只有對方,叫鍾離越氣得銀牙都要咬碎了,背過身去,厲聲喝道:「還愣著做什麼,快把皇后帶回去!」
那兩個宮裝婢女一哆嗦,連忙點頭應聲上前,鍾離越捏緊手心,對其他侍衛喝道:「另外的那個祭品關回水牢,把人看好,上一點藥,中秋之前,別讓他死了!」
一片混亂之際,辛鶴俯身貼著駱青遙,迅速將一個濕漉漉的東西塞入了他懷中。
駱青遙長睫一顫,陡然看向辛鶴,她卻貼著他的臉頰,盯著他雙眸,壓低了聲,在他耳邊快速說了六個字:「活下去,逃出島!」
那兩個宮裝婢女已然上前,一把拉開辛鶴,辛鶴掙扎著,仿佛還想跟駱青遙多待一會兒,混亂之間,她一滴淚水灼熱地落在駱青遙脖頸中,將他一顆心都打濕了。
「青瓜,來生你要記得來找我。」
那樣輕的一句話,卻讓駱青遙身子猛地一顫,淚如雨下:「小鳥!」
兩人被生生分開間,那兩個宮裝婢女卻是鼻尖一動,似乎嗅到了什麼氣味,眉心微微蹙起。
隱隱約約的一股香味,似有若無,夾雜在瀰漫的血腥味之中,像是帶著烈酒的甘醇一般,令人熟悉萬分,卻又一下無從捕捉。
那不是別的,正是辛鶴塞給駱青遙的那個香囊,裡面裝著滿滿的酒兒果,果子經海水一泡,那股酒香味愈發濃烈,隨風飄蕩起來。
兩個宮裝婢女顯然察覺到什麼,眉心一蹙間,正想要湊上前檢查一番時,辛鶴卻忽然一聲哭喊道:「青瓜,今生無緣,下輩子你要來找我,我會等你的!」
兩個婢女被辛鶴嚇了一跳,辛鶴卻劇烈掙紮起來,手腳都拼命亂動著,叫她們不得不將她緊緊按住,急聲道:「皇后娘娘!」
辛鶴卻是越哭越凶,引得滿船上下的目光都聚到她身上,駱青遙與她心有靈犀,默契相通,立刻跟著吐出一口血水,正好噴在胸前,那濃烈的血腥味完全蓋住了懷裡酒兒果的氣味。
「青瓜,來生你一定要來找我,我們一起看遍四時風景,走遍萬里山河,吃遍天下美食,永遠也不分離,你一定要來找我,一定要來啊……」
大風獵獵間,辛鶴卻像是「演」得停不下來了,越哭越洶湧,頗有些「假戲真做」的味道了。
因為她知道,這或許,是她見到駱青遙的最後一眼了,她只盼他吃下那些酒兒果,重獲生機,海闊天空,再不要回頭!
而駱青遙卻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辛鶴後面那幾句話,已經不是在「演」給周圍人看了,而是當真在說給他聽。
走遍萬里山河,看遍四時風景,吃遍天下美食,那是多麼美好的希冀啊,是他們曾經在星夜下許過最美的承諾,只是海水浮浮沉沉,一番翻天覆地的變故間,如今再次提起,竟已像是恍如隔世一般。
駱青遙淚流不止,想要靠近辛鶴,卻被船上那些人死死按住,他在地上掙扎著,雙目通紅:「小鳥,小鳥……」
「娘娘,快回去吧!」
那兩個宮裝婢女再顧不上許多,只想趕快將辛鶴拉回去,唯恐鍾離越勃然大怒。
可是這一回,鍾離越卻沒有再發怒,只是冷冷望著那兩個人,唇邊露出了一絲哀傷無比的笑容。
他從來沒有見過辛鶴哭得這麼傷心,原來,情到深處,真的會肝腸寸斷,悲痛欲絕,只是辛鶴這眼淚,這滿滿的真心,都不是為了他。
他只是她口中,心狠手辣,禍害無辜,永遠不配得到真心,不會有人愛的……魔。
夜涼如水,月冷風寒,海邊的那座宮殿在星空之下,倍顯寂靜蕭瑟。
房裡霧氣繚繞,辛鶴坐在木桶之中,失神不已,她耳邊似乎還迴蕩著那日船上,駱青遙的聲聲嘶喊。
這幾日來,她夜夜都夢見了駱青遙,只盼他能夠早點逃出生天,遠離這座吞噬人的島嶼,至於她,或許來世,才能夠再做他的……小鳥了。
房門輕輕推開,有腳步聲悄然靠近,辛鶴一激靈,雙手猛地抱住身子,惱怒道:「鍾離越,你瘋了嗎?沒看見我在洗澡嗎?你出去!」
房門掩上,那腳步卻依舊靠近,停在了辛鶴的身後,一個熟悉又輕微的聲音在房裡響起:「小鳥。」
辛鶴身子猛然一顫,難以置信,迅速轉過了頭,恰對上駱青遙那雙含滿淚水的眼眸。
「青,青瓜!」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眸,又驚又喜間,淚水潸然落下:「我,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你,你的武功恢復了?那些酒兒果當真有用?」
駱青遙點點頭,呼吸急促道:「你快換上衣服跟我走,我們一起逃出去!」
他眼睛在辛鶴光滑的肩頭上轉了轉,卻又立刻別開了視線,臉上騰地一下升起紅暈,微微側過了身子,「我,我沒想到你會在洗澡……」
他正結結巴巴間,一隻手卻被猛地握住,辛鶴將他一把拉了過去,他猝不及防間,彎下了腰,一雙唇只被辛鶴深深吻住。
霧氣繚繞間,她緊緊貼著他,一陣氤氳灼熱的深吻後,才氣喘吁吁地將他放開,紅了雙眼道:「青瓜,你快逃吧,不要管我,你一個人逃出島去,逃得越遠越好!」
駱青遙已經被親得暈頭轉向了,一張俊逸的面容都快被煮熟了,舌頭都要打結一般:「小,小鳥,我不會扔下你的……」
門外卻在這時,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侍衛似乎驚訝萬分道:「主子,門邊看守的人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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