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劉禪的車駕統一為四匹白馬,而皇后或者太子的車駕是兩匹白馬。
這會兒,劉禪、張星彩、張星憶、王貴人和李貴人仍在雲夢澤,那輛迎面駛來的馬車,肯定是劉璿的車駕了。
只不過,馬車上下來的人,是掌管宮中祭祀禮儀的奉常孫玄。
他是以媒人的身份,送來酒肉與布匹。
這,是這個時代談婚論嫁的第一步,納采。
礙於禮節,劉璿不便親自前來,而是讓孫玄乘自己的車駕前來,足見劉璿的重視程度。
這種事情,姜維從來沒給劉璿洗腦,卻不得不佩服他的大膽——父母劉禪與張星彩躲了,他竟然自己操辦。
當然,也可能得到劉禪的授意。
然而,在劉璿之前,張紹已經派媒人前來納采。
或許諸葛果沒有回話,或許張紹聽到了什麼風聲,沒有繼續派媒人前來「問名」。
現在的問題是,姜家人不論同意與否,至少要給個明確答覆。
想到橫豎都要得罪人,姜維只能打個太極:「咱家蔓姝還未及笄,這會兒就談婚論嫁,好像不合禮制吧?」
以禮制為掩護委婉推脫,幾乎是這個時代的「尚方寶劍」,算是緩兵之計了。
然而,孫玄滿臉堆笑:「伯約啊,你多慮了!太子的意思是先把婚事定下來,等蔓姝過了及笄之年再正式迎娶,哪會違反禮制?」
簡單一句話,噎得姜維啞口無言。
想想也是,及笄只表示女子到了婚嫁年紀,而不是及笄之後才能婚嫁。
再說了,按照兩漢時期的傳統,不論宮廷還是民間,女子及笄之前就嫁人者比比皆是。
姜維正在為難,又一輛馬車停在府門口。
車上下來的人,是蔣琬的表弟——左護軍兼揚威將軍,劉敏。
在去年與前年,主力漢軍跟吳軍荊州對峙之時,正是劉敏協助蔣琬在漢中造船,使得南陽郡魏軍沒敢輕舉妄動。
曹爽進犯漢中之時,也是劉敏、袁綝與王平在興勢山築壘阻截,讓曹爽沒能前進一步。
今日,蔣琬派劉敏前來,並不是商議軍情,而是送來酒肉絲帛,替蔣琬的長子蔣斌說媒。
姜維正要以同樣的藉口推脫,年邁的董允又拖著病體,送來酒肉與絲帛,替費禕的長子費承說媒。
特麼的,這個時代女多男少,將軍府的門檻卻差點被踩破,而且都是漢國的重量級人物。
不過也能理解,姜維既是太子太傅又是新遷的車騎將軍,距離大將軍只有一步之遙。
如果一舉滅掉吳國,大將軍必是囊中物。
大將軍!呵呵了!
大軍回成都之時,蔣琬就連上好幾封奏書,希望能退位讓賢——只保留「錄尚書事」之權,將「大將軍」之職讓給魏延。
姜維大致知道,歷史上的蔣琬,在去世的前幾年就逐步向費禕移交權力,保證了漢國領導層的順利過渡。
這種不貪念權力,向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移交權力,三國時代只有漢國才有,恐怕是漢國人獨有的理想與浪漫。
然而,魏延以年邁為由極力推辭,還建議將此職讓給姜維。
考慮到自己還年輕,姜維也在極力推辭,建議將此職讓給費禕——畢竟,費禕是諸葛亮在蔣琬之後的指定人選。
可費禕,以自己「沒有軍功」為由堅決不受,仍想將職讓給魏延。
終於,朝上推辭了好幾天,軍功與資歷無人可及的魏延,終於「暫代」大將軍之職。
明眼人都能看出,魏延確實是「暫代」:即將開始的滅吳之戰,他比任何人都要猴急,卻把主將之職讓給了姜維。
所以說,只要一舉滅掉吳國,漢國的「大將軍」必是姜維。
呃,這時候說這些事情,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嫌,實在不太合適。
現在的問題是,如果蔓姝之事處理不好,太子、蔣琬、費禕和張紹全都要得罪。
姜維的「年紀尚小」沒能成功推脫,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向諸葛果求助。
然而這種事情,諸葛果也沒有完美的解決辦法。
只能熱情地,把孫玄、劉敏和董允全部迎入府中。
送上茶水後,正色說道:「婚姻乃人倫之始,絕不可兒戲。還請諸位稍等片刻,稍後就給諸位明確回復。」
注意到諸葛果的眼神,姜維趕緊向幾人行禮致歉,匆匆退出大殿。
「果兒,你說稍後就回復,是不是早有決定?」
「姐姐,你還是傾向於太子嗎?如果答應孫玄,朝中文武會如何看待咱們?又讓費尚書如何下台?」
姜維、楊蘭與柳沅連連發問,諸葛果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徑直走向涼亭。
來到石桌邊,嘴裡低聲念叨著什麼,還掐著奇怪的指訣,往桌上扔出三枚銖錢。
「大吉,全是大吉。」
諸葛果仔細看了許久,無奈地收起銖錢,「蔓姝不論嫁給太子、蔣斌還是費承,都是夫妻和睦、兒孫滿堂、事業興旺、無病無災之象,妾身也沒了主意。」
諸葛果深吸口氣,看看楊蘭,再把目光轉向姜維,「要不,聽聽蔓姝的意見?」
「啊?」
諸葛果的建議,在姜維看來沒什麼問題,卻驚得楊蘭與柳沅外焦里嫩。
因為這個時代,這種事情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聽從兒女的意見?
「嗯,聽聽蔓姝的意見也不錯!」
姜維隨聲附和,楊蘭與柳沅雖然沒說什麼,卻是滿臉的不可思議。
於是,幾人就像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往別苑而去。
隔著老遠,姜維就聽到悠揚的琴音。
那旋律,正是愛情名曲《鳳求凰》。
只不過,姜蔓姝彈得並不熟練,應該剛剛拿到琴譜不久。
「果兒,這是你教的?」姜維拉住諸葛果,眼神也變得奇怪,「蔓姝才十四歲,你就教她彈這些?」
「不,妾身只教過她樂理,並沒教她完整的曲子,更沒教過她《鳳求凰》。」
諸葛果話音剛落,柳沅就嘻嘻笑道:「夫君,姐姐,你們都說蔓姝還小,可她哪裡小了?早就春心萌動啦!嘻嘻!」
諸葛果與楊蘭正在一臉黑線,琴聲突然停止。
不,不是停止,而是換了一首《高山流水》。
如果沒猜錯,應該是侍婢遠遠發現了幾人,及時提醒了姜蔓姝。
果然,幾人走近之時,姜蔓姝滿臉通紅,眼神閃爍,手忙腳亂。
恭敬地行完禮,再沒敢抬頭看人。
「蔓姝能夠舉一反三,琴藝又有精進。」諸葛果示意姜蔓姝坐下,雲淡風輕地繼續說道:「只不過,剛才第二節第一段的角調,被你彈成了宮調。」
「多謝母親指正,蔓姝必會勤加練習,再也不會出錯。」
「嗯,我說的是不是《高山流水》,而是《鳳求凰》。」
「……」
姜蔓姝知道漏了餡,腦袋埋得更低了。
諸葛果並沒責怪,而是輕聲鼓勵:「咱家蔓姝長大了,是該學一些更加高深的曲子。」
說到這裡,諸葛果話鋒一轉,「只不過,你彈的《鳳求凰》並非司馬相如的原版,不知從何得來?」
「回母親,我……呃……」
姜蔓姝支支吾吾,急得眼淚都快要落下。
諸葛果沒有糾結此事,繼續鼓勵道:「你的琴譜多有錯漏,待會兒,我讓小翠把司馬相如的原版送來,可要多加習練哦!」
「母親,我……」
「沒事兒的,自己慢慢練習,不懂之處可以隨時問我,但要注意勞逸結合。」
諸葛果始終沒有責怪,也沒詢問其他事情,卻用眼神示意幾人離開。
剛剛回到涼亭,諸葛果自信一笑:「果然沒猜錯,蔓姝應該是喜歡太子。」
「太子?」姜維滿腹狐疑,「何以如此肯定?」
「因為,蔓姝的《鳳求凰》琴譜,是太子給她的。」
「啊?」
姜維正要發問,諸葛果繼續補充道:「夫君是否記得兩月前,太子慌慌張張地離開將軍府?」
兩月前?
諸葛果說出大致日期,姜維仍是一臉懵逼。
好像,兩月前,姜維與幾位夫人從廣漢郡回來,確實在將軍府見到劉璿。
姜維是太子太傅,劉璿來將軍府「請教」名正言順,沒人會多想。
劉璿請教幾個問題後匆匆離開,眾人也沒多想。
但是,諸葛果卻注意到劉璿神色慌張。
問過侍婢才知道,劉璿一大早就來了將軍府,並且跟蔓姝與靜殊玩了許久。
劉璿身為太子,跟蔓姝與靜殊玩樂,其實很正常——在這之前,姜維還不是「中庶子」的時候,劉禪就帶他來過好幾次將軍府。
他不僅跟張星憶和張遵玩樂,還會跟諸葛瞻、李球、諸葛攀、關彝與關統玩樂,真的很正常。
但侍婢卻說,劉璿當日不僅跟姜蔓姝玩樂,還在涼亭跟姜蔓姝交流琴藝。
不用猜也知道,《鳳求凰》的琴譜,必是那天悄悄交給姜蔓姝的。
楊蘭認可諸葛果的猜測,但沒敢輕易決定:「姐姐,如果以此推斷蔓姝喜歡太子,好像太過草率吧?」
「不,這不是草率,而是肯定。」諸葛果微微一笑,反問道:「除了太子,蔣斌與費承沒有單獨來過將軍府,他們既沒跟蔓姝說過話,更沒跟蔓姝交流過琴藝吧?」
「姐姐,我知道你為蔓姝好,但這件事牽扯太多,不能草率決定。」
楊蘭畢竟是姜蔓姝的生母,不顧諸葛果與楊蘭的勸阻,再次返回別苑。
這一去,半個多時辰才回來,眼神中多有鬱悶:「妾身很不希望蔓姝嫁入宮廷,可她,好像真的對太子有意思,唉……」
楊蘭用了「好像」一詞,其實是委婉地肯定。
這個時代的男女關係,並不像後世某些朝代那麼嚴苛。
就如這幾年,劉璿與姜蔓姝見過很多次,一起玩樂或者交流琴藝,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只不過,考慮到將軍府與劉璿的聲譽,楊蘭只能小心翼翼。
打心底里,姜維也不希望姜蔓姝嫁入宮廷,卻希望她嫁給自己意中人。
「既然蔓姝跟太子青梅竹馬,就按果兒的意思辦吧!」
青梅竹馬?
這個時代,並沒有這個詞!
諸葛果微微一愣,腦補出兩個小孩手握青梅,胯下騎著竹馬玩樂,兩小無猜天真無邪的場景。
「一個女子,若能嫁給自己的意中人,那是她終身的幸福,青梅竹馬,青梅竹馬?」
諸葛果饒有興趣地不停念叨,「如果用這四個字回復蔣琬與費禕,應該不會得罪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