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從來沒覺得,正午這麼可怕。
昨日父皇已經下令,今日正午,良田賭約的事,要有結果。未央很緊張,不知道李水能不能平安脫險。
本來,她是相信李水的能力的。可是聽伏堯說,一場大火,居然燒毀了李水兩百畝良田。
這樣一來,賭約就變得撲朔迷離了。
未央坐立不安,連連嘆氣,連帶的虞美人也有點暈頭轉向。
虞美人對伏堯說道:「帶你阿姊出去走走,她在我這裡晃來晃去的,我有些眼暈。」
伏堯哦了一聲,放下手中的饅頭,向門外走去。
未央見他面色如常,一臉坦然,嘴裡面還在咀嚼。不由得說道:「你師父生死未卜,你倒一點都不擔心,你還有沒有良心?」
伏堯納悶的問道:「什麼生死未卜?」
未央有點無言以對,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說道:「片刻之後,賭約便要有結果了,你不怕槐先生輸了,人頭落地嗎?」
伏堯說道:「不可能,我師父乃是謫仙人,怎麼會輸?」
未央嘆了口氣:「真羨慕你,年少無知,無知者無畏。」
伏堯乾笑了一聲,說道:「你若不放心,我們去父皇書房等候便是了。一有消息,必定先送到那裡。」
未央緩緩的搖了搖頭:「父皇不許婦人干預政事,從來不讓我進書房的。」
伏堯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去書房等候消息。你在我師父的丹房等候如何?丹房與書房相距不遠。一旦有消息,我即可令小宦官告訴你。」
未央點了點頭,向丹房走去。
丹房就在迎仙殿中,以前這裡熱鬧非凡,經常有術士進進出出。可是現在,已經門可羅雀了。
除了負責打掃的小宦官,已經見不到人了。
盧烈、侯吉一伙人,已經被殺掉了。剩下的兩三個術士,也已經遠赴西域,去尋找仙山了。
至於李水,住在商君別院,也很少來丹房了。
未央走在這裡,覺得這個地方很安寧,很舒服。
她推開李水的房門,撫摸著煉丹爐,竹簡,蒲團,想像著李水坐在這裡,開爐煉丹。
鬼使神差的,未央也坐在了那個蒲團上,兩手托著下巴,開始看著丹爐發呆。
她想像著,當日李水正煉丹煉得起勁,忽然丹爐爆炸,李水滿臉烏黑,狼狽的從屋子裡面跑出來。
未央不由得笑出聲來了。
可是緊接著,未央又想到李水生死未卜,不知道現在究竟怎麼樣了。於是她的一顆心,又揪起來了。
「唉,生在帝王家,錦衣玉食,富貴已極,為何還有這麼多煩惱呢?」未央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
伏堯來到嬴政書房的時候,發現這裡已經有不少人了。
扶蘇在這裡,淳于越在這裡,胡亥也在這裡。還有伺候在嬴政身邊的季明。
伏堯進來,嬴政也知道他是為了等李水的消息,就點了點頭,說道:「不必行禮了,坐下吧。」
伏堯應了一聲,就跪坐在一張蓆子上。
正午已經過去有一段時間了,商君別院距離此間很近,按道理說,消息也應該傳來了。
嬴政看著几案上的竹簡,至於上面寫了什麼,卻根本到不了腦子裡面。
嬴政很緊張,心中有很多亂紛紛的想法:「如果槐穀子輸了,當真要殺了他嗎?被燒了二百畝良田,輸了也正常吧。可誰又知道,那把火不是他自己放起來的?」
「若真是他自己放的,此人就是騙子無疑了。那麼煉製仙丹的事,恐怕也是謊言。朕,恐怕無法長生了。」
嬴政越想越害怕,很快就反過來安慰自己,心想:「朕滅六國,都不曾這麼憂心。一個小小的槐穀子,何須在意?更何況,槐穀子未必便會輸。若被燒了兩百畝良田,還能贏的話。那麼他就是謫仙無疑了。朕自此以後,可以徹底安心,靜候長生丹了。」
想到長生,嬴政整個人都精神了。
這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所有人都扭過頭去,盯著門口。
進來的是一個小宦官,看見所有人都望著自己,頓時有些緊張。
他手足無措的行了一禮,說道:「陛下,飛馬來報。天子親兵,剛剛稱量粟米結束。王離良田,收穫一千七百石。槐穀子良田,收穫一千五百石。」
屋子裡面鴉雀無聲,眾人的臉色都不一樣。
嬴政面色一沉,對李水有些失望。
扶蘇也有些失望,他失望的不是長生藥。而是李水原來是個騙子。上次說的那些匡扶天下的理想,都是騙人的。唉,何時才能建成孔子口中的堯舜盛世呢?
而季明則心中大喜:「槐穀子,豈不是死定了?哈哈。」他心中高興,嘴上卻不敢說出來。
誰知道有另一個人替他說了。
胡亥從蓆子上跳起來,手舞足蹈,說道:「槐穀子輸了,應該人頭落地。哈哈,此人囂張跋扈,應有此報。」
伏堯頓時急了,從蓆子上爬起來,向嬴政哀求:「父皇,不要殺我師父。槐穀子曾經救下兒臣性命啊。對了,先生身上還有免死金牌,可以免死。」
胡亥在旁邊無情的補刀:「槐穀子賭輸了,可以用免死金牌抵命。可是他犯的怠農罪呢?他犯的欺君罪呢?謊稱謫仙,放火燒田……這些罪過,足以處死他了。」
伏堯大聲說道:「不公平,不公平。我師父被燒毀了兩百畝良田,這樣的賭約,太不公平。」
胡亥拍了拍伏堯的肩膀,同情的說道:「他命該如此,願賭服輸吧。」
伏堯把胡亥的手打開,看向扶蘇:「長兄,你說句話啊。」
扶蘇幽幽的說道:「民不信則不立,這個……」
伏堯急了,說道:「你不是最講尊師重道嗎?我師父畢竟是你叔父。」
扶蘇臉色漲紅:「你胡說八道什麼?」
伏堯說道:「上次我看見了,他叫你賢侄,還送你包子吃。」
扶蘇氣的差點暈過去,冷冷的說道:「你那位師父,厚顏無恥,眾所周知。他強行冒認叔父,我可沒有認過。」
不過,扶蘇還是向嬴政行了一禮,說道:「兒臣認為,槐穀子的賭約雖然輸了,但是也不必急於殺了他。不如召來詢問清楚。若他當真有罪,再明正典刑不遲。」
伏堯卻不滿意,覺得扶蘇這根本不算事求情。他一個勁的小聲嘟囔:「可惜了當日那個包子。我師父向來以誠待人,卻換來虛情假意。」
就在這時候,另一個小宦官急匆匆地跑進來,說道:「報,賭約有結果了。」
嬴政淡淡的說道:「朕已知之,你退下吧。」
小宦官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說道:「陛下,是槐穀子勝了。」
「什麼?」嬴政站了起來,問道:「槐穀子,不是只有一千五百石粟米嗎?」
那小宦官說道:「原來槐穀子早在數日之前,便已經收割過一次。倉中有三百石粟米。加起來,正好勝過了王離將軍。」
嬴政大喜,忍不住感慨道:「八百畝良田,只種一半,居然勝過了王離。槐穀子,神乎其技,真乃謫仙人也。」
伏堯擦了擦殘留在腮邊的眼淚,嘿嘿的笑起來了。
胡亥快哭了,向嬴政說道:「父皇,不要殺王離啊。我舅父忠心耿耿,祖孫三代,為大秦出生入死。」
嬴政沒說話,伏堯拍了拍胡亥的肩膀,同情的說道:「他命該如此,願賭服輸吧。」
胡亥這次真的要哭了。
這時候,另一個小宦官跑進來,說道:「陛下,槐穀子在咸陽城外,以戈擊王離。王離身首異處,已然死去。」
胡亥呆滯的坐在地上,有點不敢接受這個現實。
而季明打了個寒戰,忽然覺得自己的屁股有點疼。完了,靠山又沒了,以後挨揍的時候,連個盼頭都沒有了。
至於淳于越和扶蘇,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神色都有些複雜。
淳于越想的是:「早知如此,剛才就應該據理力爭,保下槐穀子的性命。」
而扶蘇想的是:「槐穀子,當真有仙術?這下蒼生有救了。」
所有人當中,最氣定神閒的就是嬴政了。從知道李水獲勝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王離必死,因為李水已經三番五次,表明了殺心。並且讓烏交提前給自己打了招呼。
嬴政淡淡的說道:「王離已死,那麼王氏有何反應?」
那小宦官愣了一下,說道:「現在還沒有消息傳來。」
嬴政走出書房,淡淡的說道:「再派人去打探吧。」
去打探消息的小宦官還沒有出發,遠遠的就有幾個人快步過來了。
走在前面的,是引路的小宦官。跟在後面的,是一塵不染的李水,和滿身血污的李信。
李水看見嬴政之後,馬上行了個大禮,然後高呼:「啟稟陛下,王賁謀反,我已將他擒獲,隨後便獻給陛下。」
凡是聽到這話的人,無不譁然。
王賁?那可是一員猛將啊。李水斗得過他?能將他擒獲?
嬴政有感慨道:「謫仙,文武雙全,難得啊。」
至於王賁謀反,嬴政自動忽略了。李水整天嚷嚷別人謀反,嬴政聽得多了,對謀反這兩個字,已經有點脫敏了。
伏堯向前一步,將李水扶起來,關心的問道:「師父,為何你聲音沙啞,是喉嚨受了傷嗎?」
李水繼續用沙啞的嗓音說道:「呵呵,王賁一介匹夫,豈能傷到為師?」
旁邊的李信翻了翻白眼,心想:「這傢伙高聲喊了一路:槐穀子擒獲王賁。這嗓子能不沙啞嗎?現在還能說出話來,已經算是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