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從容不迫上了馬車,緩緩地向咸陽宮行去。
他在宮門口下了車,然後緩步向嬴政的書房走去。
半個時辰後,趙高到了嬴政的書房。
他沒有直接進去,而是詢問了一下站在門外的小宦官。
小宦官說道:「陛下正在書房看奏摺。趙大人,要奴婢通稟一聲嗎?」
趙高搖了搖頭。然後向後退了幾步,一直退到了台階下面,然後跪伏在地,一動不動。
小宦官有點納悶:「趙大人在請罪?為什麼?」
既然趙高說不用通稟,那么小宦官也就沒有多事。不過陛下的書房,經常有人進出,趙高跪在外面的消息,陛下很快就會知道。
小宦官卻不明白。一旦他稟告了皇帝,那皇帝就必須要做出選擇。讓趙高進去,或者不讓趙高進去。
而小宦官不通稟,只是由旁人傳話,那麼皇帝就可以裝作不知道趙高在外面。等他想讓趙高進去了,再讓他進去。
而現在,趙高還不想進去。他只想讓嬴政知道,自己來了。
這其中的智慧,小宦官是不懂的。只有趙高這種宦海沉浮十幾年的人才能體會到。
趙高跪伏在地,看起來很虔誠,很悔恨,其實心裏面很從容。他甚至閉上眼睛,開始養神。如果膝下再柔軟一些,甚至可以小睡一會。
…………
趙高在從容的等待陛下的召見,而王壩正在焦急的等待趙騰的抓捕。
王壩是王氏親族,只是數代旁支庶出,血脈已經很遠了。
不過王壩做官,確實是受王氏舉薦。或許王賁念著同宗之誼幫了他一把。這讓王壩興奮異常。
他曾經對很多人說過:「吾乃王氏宗親。」
這話在王氏興旺的時候說出來,可以讓自己受到尊重。等到王氏倒台的時候,王壩不敢說了,可是大夥都記住了。
不少人都知道,他是王氏宗親,於是對他避之不及。討厭程度,幾乎與馬凌暑相當。
如果不是趙高收留了他,他就要在朝堂上變成孤魂野鬼了。
那一陣子,陛下命李斯徹查王氏舊黨。一些人被殺了,一些人被流放了,一些人被貶為庶人。
他每日都戰戰兢兢,惶恐不可終日。可最後,竟然只是被罰俸而已。
王壩心裡清楚,這一定是趙高暗中勸諫,將自己給保下來了,因此王壩對趙高,感激涕零。
其實王壩不知道,當日李斯查到他頭上,發現這傢伙只是拉大旗作虎皮,借著王氏的名聲,吹了吹牛而已,並沒有太大的罪過,因此也就罰了他幾個月的俸祿。
李斯倒沒有想到,王壩會將這恩情記在趙高身上。
不久前,趙成來找王壩了。希望王壩能幫一個忙。他讓王壩承認與趙九合夥,買通兇手,殺了馬凌暑。
王壩聽完趙成的要求之後,覺得有點為難,但是考慮了一番,也就點頭答應了。
他確實與趙九關係不錯,畢竟當初自己走投無路,是趙九來拜訪他,介紹他跟了趙高。
他也確實恨馬凌暑入骨,如果不是這個蠢貨。他還能頂著王氏的名頭,繼續逍遙。
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有作案動機。他之所以沒有作案,只是膽子有點小罷了。
現在趙成求到他頭上,他不好意思拒絕。更何況趙成拍著胸脯保證。他認罪之後,頂多就是罰俸,絕對不會有性命危險,甚至爵位和官職都沒有影響。
王壩信了。
畢竟上一次,趙高已經顯示了他的手段和神通。更何況,馬凌暑不是打賭輸了嗎?一個本就該死的人,現在被人殺了,好像也沒什麼吧?
王壩被趙成洗腦了一番,覺得這件事可以做。一來可以償還趙高的恩情,二來,從此以後,可以變成趙高的心腹。
那樣的話,青雲直上,指日可待啊。
趙成對王壩的表現很滿意,臨走的時候,送給他一個藥丸。
趙成說:「這是盧烈在世的時候,從南方帶回來的神藥。這東西吃了之後,整個人會變得很遲鈍,不知疼痛。那鞭子打在身上,像是撓痒痒似的。」
王壩聽了之後,心裡有點發慌:「怎麼?還要挨鞭子?」
不過他轉念一想,有這藥丸在手,也不怕挨鞭子。隨他去吧,想要做趙大人的親信,是那麼容易的嗎?總要付出點什麼吧。
於是王壩接過藥丸,滿口答應。
趙成心滿意足的走了,留下王壩獨自坐在府中,等候被抓。
這時候,咸陽城有不少人在亂傳。說趙成搶了趙九的妻子,於是趙九誣告趙成。
又說王壩和馬凌暑有仇,因此王壩雇兇殺人。
這種傳言,很快到了趙騰的耳朵裡面。於是趙騰命人把王壩請過去了。
畢竟趙九招認的是趙成,不是王壩。所以王壩現在不算是犯人,算是配合審問,被叫過去問幾句話。
因此,他沒有被綁,也沒有被打,是用轎子客客氣氣的抬過去的。
到了趙騰府上之後,王壩一眼就看到了被綁在柱子上,滿身血跡斑斑的趙九。
王壩按照趙成的吩咐,大聲對趙九說道:「趙九,事到如今,你還隱瞞什麼?我與你合謀殺了馬凌暑,那又怎樣?你被趙成搶走了妾室,報復他也是應當。男子漢大丈夫,做了就是做了。」
趙九本來奄奄一息,聽了這話之後,頓時抬起頭來,眼睛裡面都放出光來。
趙九不想把趙成招出來,但是實在受不了趙騰的毒打,這才是活了實話。現在聽了王壩的話之後,他已經隱隱猜到趙成的計策了。
於是趙九當場翻供。添油加醋的說自己和妾室多麼恩愛,趙成怎麼橫刀奪愛,自己怎麼百般不舍,懷恨在心。今日被抓之後,又怎麼想拖他下水。
趙騰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中唯有冷笑而已。
他沒有理會趙九,而是將王壩請進了屋子裡面,請他坐了。然後問道:「王大人,你當真與趙九合謀,殺了馬凌暑?」
王壩點了點頭:「不錯。」
趙騰好奇的問道:「我有一事不明,你為什麼要殺馬凌暑呢?」
王壩說道:「馬凌暑的愚蠢,害了王氏,也害了我,我當然要殺他泄憤。」
趙騰疑惑的看著王壩,王壩凜然不懼,迎上趙騰的目光,與他對視。
趙騰又說:「王大人擅殺朝臣,這可是死罪啊。」
王壩淡淡的說道:「在下不怕死。」
趙騰有點納悶,心想:「聽說王壩此人,膽小怕事。一旦有什麼情況,第一件事就是向後縮,躲起來不肯露頭,怎麼今日這麼有膽識?趙高究竟許諾他什麼好處了?就算是金山銀山,也不如性命重要啊。」
與此同時,王壩心中也在冷笑:「死罪?呵呵,還想嚇我。有趙高大人保著我,我怕什麼死罪?我肯定不會死。」
這時候,有差役走進來,對趙騰說道:「大人,趙九已經招了。與外面的傳言一樣,他曾經與王壩合謀,殺了馬凌暑。又因為對趙成懷恨在心,因此誣告趙成。」
趙騰接過口供看了看,說道:「如此一來,王兄還是主謀了?」
王壩笑呵呵的說道:「那是自然。殺馬凌暑,完全是為了給我泄憤。至於趙九,只是幫我的忙罷了。」
趙騰哦了一聲:「原來如此。那就要委屈王兄,要在牢中住一段時間了。」
王壩沒有任何不滿,站起來就走。
那差役押送犯人,自然也不會客氣。這些朝臣,上一刻是國之重臣,下一刻就變成了階下囚。差役已經看得習慣了。
所以他對王壩推推搡搡的,很是粗魯。
王壩有點擔心的問:「老夫到了牢中,不會挨揍吧?」
差役老老實實的回答道:「遇見脾氣不好的獄卒,有可能。」
王壩想了想,覺得還是把藥丸吞下去比較好。他這一輩子,沒這麼受過苦,更不要說挨揍了,所以很怕被打。
吞下去藥丸之後,王壩心裏面踏實了很多。一扭頭,他看見趙九也被人從柱子上解下來了,顯然也要押送到牢房之中。
就在這一刻,原本奄奄一息的趙九,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忽然掙脫了看守,猛的向一面牆上撞過去。
砰一聲悶響,像是摔了個大西瓜。
趙九死了。
趙騰大驚,連忙命令差役抓牢了王壩。如果王壩再出什麼事,就不太好辦了。
王壩呵呵笑道:「不必擔心,老夫怎麼可能尋死?老夫不怕被打,也不怕被殺。」
他說到這裡,忽然覺得地面在晃動,緊接著,周圍的景色有些模糊。
王壩使勁眨了眨眼睛,可是眼皮卻越來越沉重。他覺得自己很困,想要睡一會。
「難道,是藥丸起作用了?聽趙成說,吞下去之後,人會變得遲鈍,不知疼痛……」王壩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的想:「這是好東西啊,一覺醒來,我恐怕已經被趙高救出去了,並且做了趙氏的心腹……」
隨後,王壩失去了意識。
而抓著他的幾個差役,都面如土色,對趙騰說道:「王大人服毒了,七竅流血,已經氣絕身亡。」
趙騰看著王壩,心中悲憤,可想而知。
兩個證人都死了,這怎麼向陛下交代?
在這一瞬間,趙騰對趙高起了濃濃的厭惡之情。這個老傢伙,為了撇清自己的干係,把兩個證人都害死了。卻丟給自己兩個大麻煩。
這種只顧自己的混蛋,簡直是可惡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