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壇主,你在開什麼玩笑,在這種節骨眼上冒出個教主的義女?還是那個陪著太子殿下而來的女子?」東壇主一隻眼睛曾被暗器所傷,左眼戴著眼罩,此時他那張氣質陰詭的臉上帶著淡淡的譏諷。
「如此重要之事,我左某人會與諸位開玩笑嗎。祁姑娘的確拿出了信物。」左五蹙眉道。
他自己也有點懷疑,但東壇主以什麼身份這麼和他說話,他們在教中的地位當是平起平坐。
「左壇主,你說的是那個玉佩嗎?不過是個刻著湛字的墨玉罷了,若是沒有其他的證據,叫教眾如何信服?」
一直沉默的薛帆旁聽片刻,突然出聲插話,「那我們去教主的房間看看吧。」
明月教教主遇害後,他的私人物品只是被教中人封存上鎖好,並沒有翻動過。
薛帆繼續道:「若是能從裡面尋出和那個祁姑娘有關的東西,我便信她的說辭,否則就不能怪我將她視為覬覦明月教的賊人了。說不得教主之死還和她有些關係。」
不得不說在幾人中,薛帆的眼界是最出眾的。
至少他看問題看到了本質上——在齊凌出現後,薛帆大概猜到了他也是有所準備的。
「……那就走吧。」左五最先站起來。
明月教教主蘇湛的院子早就落了鎖,各處窗戶和大門也都被鎖死。幾人用鑰匙將大門打開,一一走進去。
許久沒有打掃過的房間已經落了灰,薛帆陰鷙的眼神環視整間房間,確認沒有什麼外人破入的痕跡,這才把心放下。
就算祈衡玉和齊凌有所準備,他們也不可能進入蘇湛的房間做布置。
江湖中人本就不拘小節,蘇湛的私人物品極少,書卷一類的東西都已被教眾收整好塞進箱子裡,用鎖鎖起來擺放在角落裡。
薛帆上前一步,用鑰匙將三個大箱子打開。幾人互相對視一眼,左五最先邁出一步道:「我來搜尋吧,你們幾人在旁邊看著,也免得說我與祁姑娘同流合污。」
北壇主笑道:「你左五是什麼人,兄弟我還是知道的,別廢話了,快搜吧。」
左五從最左邊的大箱子開始搜查,一路翻找,箱子裡基本都是教主的一些私人物品,一直翻到最後一個大箱子,在箱子底層,左五發現了一幅畫卷。
畫卷看著像是時常被人翻看的樣子,捲紙尾端有些泛黃,好像已經有了些年頭。
薛帆看著左五手裡的那幅畫卷,眉心突然猛地一跳。
左五站起身,輕輕將畫卷展開。
畫中人是一個身穿嫩黃色長裙的年輕姑娘,東壇主三人沒有見過衡玉,但薛帆和左五還是認出了畫中的姑娘——是更年輕些的祁衡玉。
而畫卷上的字跡薛帆等人也不陌生,的確是教主蘇湛的字跡。
薛帆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已經布局到了這番地步,怎麼會突然冒出個教主義女?
以蘇湛的聲望,他的義女若是想要得到教眾的認可也是有可能的……
那個女人。
薛帆眼裡閃過殺機,但等他調整好思緒再抬頭時,卻發現左五不知從何時開始,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眼裡一派深沉。
「憑這幅畫卷,我想諸位應該能相信祁姑娘的說辭了。」左五收回自己的目光,指著畫卷右下角的「愛女衡玉」四字,對薛帆四人說道。
幾人沉默沒回話。
在他們爭奪教主之位的緊要關頭出現這麼個女子,誰知道會有什麼影響。
左五冷笑道:「事不宜遲,我想教主若是泉下有知,發現祁姑娘入了明月教定然也會欣慰的。明日我們就向總壇內的教眾宣布此事吧。」
「左五你……」北壇主微微蹙起眉,下意識想要反對。
但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麼理由去反駁。
倒是薛帆蹙眉道:「我覺得不妥。教主義女如今在守著太子,她定是向著太子的,我們明月教難道就決定要幫太子奪下天下了嗎?」
「薛帆,教主本就打算幫助太子渡過難關。別忘了,皇座上那位名不正言不順,太子殿下才是正統。」左五冷哼,帶著畫卷率先拂袖而去。
局面甚至比衡玉設想的還要順利。
左五對薛帆和三大壇主的不滿已經積累到了極點,昨夜五人僵持不下,左五猜到他們幾人定會阻撓衡玉入教,乾脆連夜就動用手裡的人脈把衡玉是教主義女的消息傳開。
三大壇主的勢力主要在分壇,薛帆雖然是右護法,但總壇教眾的心自然會更向著教主,所以這個消息很快就在教眾間傳開了。
等薛帆等人知道此事時,明月教其他長老已經過來尋他和幾位壇主,詢問何時讓教主義女歸入明月教中。
薛帆臉色再度陰沉,明明那個祁衡玉只是剛來明月教,但自從她出現後,薛帆就覺得自己事事都不順起來。
從西壇副壇主嘴裡聽到這些消息時,衡玉正在慢悠悠喝著小米粥。
她的臉色並沒有副壇主所想的那般喜慶,而是帶著淡淡的哀傷。
擱下羹勺,衡玉輕嘆道:「比起入明月教,我更希望義父能活著。」
副壇主沉默,他們那位教主能得到教眾的擁護,能統轄諾大明月教和農民起義軍,個人的魅力自然是十分出眾的,出眾到一眾桀驁不馴的江湖人士都甘願受他驅使。
如果教主還在,他們明月教哪裡會混亂到開始爭權奪勢。
惋惜了片刻,副壇主抬頭道:「祁姑娘,無論是何人要入我明月教都需要遵守相應的規矩。以你的身份,直接當個長老並無問題,但你要做到那個位置上,還需要有相應的實力,如此才能服眾。」
「明白。」
院子外突然傳出扣門聲,衡玉起身握住放在石桌上的長劍,「副壇主,走吧。」從容推開院門走出去。
西壇副壇主抱著劍望著衡玉的背影,不知為何,她竟好像從祁衡玉的背影里看到了和教主一樣的風采。
——自信從容,無畏英勇。
明月教山巔,近千教眾將山巔周圍圍滿,山巔臨崖處擺放著一個巨大的火炬圖案,那是明月教的明月令圖案。
山巔中心的地面上鋪滿了燒得正紅熱的炭火,炭火最中央的位置擺著一個加大版的石桌,那個石桌足有五米長寬,作為比試場地勉強夠大。
「祁姑娘,入教儀式舉行的地方在山巔。」領著衡玉到山腰的一位教眾指著山巔的位置,向衡玉解釋道。
這是在考察她的輕功嗎。
衡玉將周圍環視了一圈,目光落在山壁突起的地方,選定借力的落腳點後,衡玉內力一動,身形已經瀟灑騰空而起,右手還抓著齊凌的肩膀,帶著他一起用輕功往山巔飛去。
幾次落在凸起的山石上借力,身穿黑色長裙的女子領著一個少年,就這樣自半空緩緩落到山巔,落在薛帆等人面前的空地上。
剛一落地,衡玉將齊凌一推推到左五身邊,她自己已經身形一扭落在了中央石桌平台上,目光在四周火炭上一掃而過。
「祁姑娘好輕功。」左五給面子捧場道。
一些教眾也紛紛鼓起掌來。
以她的年紀來說,能有這麼好的輕功已經是很難得的事情了。
「不知第二關為何?」衡玉出聲問道,目光環繞一圈落在薛帆身上。
「以祁姑娘的地位,若是入教,自然是長老之位更加合適。但長老之位要求實力,若是祁姑娘能與我教中某位長老對招百招不落敗,並且不掉到火炭上,便算祁姑娘過關。」薛帆解釋道。
衡玉目光在諸位長老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薛帆身上,「還請右護法賜教。」
「轟」!
竊竊私語聲頓時在教眾里炸開,他們沒想到教主的義女竟然一上來就選了教中實力極高的右護法。
薛帆神情不變,「祁姑娘此話當真?我建議姑娘還是重新選個對手為好,我是絕不會因為對手的性別和年齡而放水的。」
衡玉對著薛帆拱手,「我也不會墮了義父的威名。我雖不在義父身邊長大,但劍法和內功秘籍都是義父特意為我尋來的,這麼多年勤學苦練,我也想借右護法檢驗自己的武功進度。」
薛帆似乎是低頭沉吟了幾秒,這才抬起頭,「薛某痴長祁姑娘些年歲,便先讓祁姑娘三招。」
就祁衡玉那個內力,她真要自不量力也不能怪他下手重了。
薛帆眼底划過幾分陰毒。
說完,薛帆用輕功飛到平台上,與衡玉各站一方對峙起來。
衡玉抬劍,步法加持移動,劍尖往前一送,薛帆正要瀟灑避開,突然神色一變,內力下意識就湧出擋了衡玉這一劍。
這一劍實在古怪。
「薛護法不是說要讓我三招嗎?」衡玉說了一句,也不在意,節奏不變繼續往薛帆襲來,倒是薛帆因為對方那句淡淡像嘲諷又不像嘲諷的話而亂了片刻心緒。
第二劍、第三劍薛帆都沒有使用內力,只是依靠身法避開,但每次都十分兇險。
她的內力明明不高,但劍法實在古怪。而且每次出劍都能恰好瞧准他極難做出反應的那一個角度出招,對招經驗甚至比他這個老江湖還要老辣。
薛帆心底升起警惕,第四招已經送到他面前,薛帆抬手,內力加持在手掌上,直接猛劈在衡玉的劍身上。
衡玉往後退了一步,右手持劍,左手結了個掌印。
她的動作太快,薛帆只能看到她的手藏在袖子裡動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時肩膀已經被一道凌厲的內力劈中,狼狽地踉蹌幾步,差點掉到火炭上。
衡玉根本不給薛帆反應調整的時候,步步逼近,再次用劍襲來。她的劍縹緲沒有固定的軌跡,薛帆幾乎只能在她出劍後才捕捉劍的軌跡,這就慢了好幾拍。
底下教眾們圍觀著兩人凌厲的對招,呼吸不由下意識屏住。
只是幾息的功夫,兩人你來我往就已經對了二十多招。
一連僵持了五十多招,薛帆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整場比試的節奏完全在祁衡玉的掌控之下。
雖然以祁衡玉的內力,根本堅持不到拿下他,但現在呈現出來的局面就是他被壓制、他落於下風。
若是就這樣結束了比試,教中眾人必然會高看祁衡玉很多。
該死,他想要挫對方的銳氣,如今卻可能成為對方的墊腳石。
薛帆心底發狠,心思集中,正要速戰速決搶回節奏將衡玉拿下,另一邊衡玉已經從容退到最邊緣的地方。
「一百招已完,薛護法內力果然高深,我不如薛護法,願自行認輸。」衡玉這句話說得坦坦蕩蕩,雖然這一局輸了,但她既沒有輸了陣勢也沒有輸了氣勢。
這樣的表現讓不少教眾都喝起采來。
薛帆面色有些發黑,他極想重新與祁衡玉再對照一次,但對方都已經坦蕩表示不如他了,他若是主動邀請她來比試,倒像是以大欺小一般。
「祁姑娘劍法高深,不愧是教主義女。」薛帆心計也是有的,他緩了口氣,對衡玉拱手,隨後輕功一踏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站好。
衡玉落回到齊凌身邊。
薛帆袖袍一展,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放在身前,提醒衡玉道:「祁姑娘向著明月令道出我明月教宗旨,便可入我明月教。」
明月令前,衡玉緩緩俯身。
「聖火昭昭,佑我明月。我祁衡玉,今日自願加入明月教,若是有朝一日背棄宗門,天誅地滅……」
*
加入明月教後,明月教收集到的很多資料都對衡玉開放,她花了好幾日的功夫熟悉天下局勢。明月教整理出來的各地太守、執掌軍權的將門、世家的相關資料衡玉也都翻看了一遍。
「傅致,武威侯世子,年且二十……」衡玉在傅致的資料上做了印記,隨後把它放到身畔。
幾日後,依舊在自學《左傳》的齊凌拿到了衡玉特意整理出來的一小沓資料。
衡玉端起茶杯抿了口水,這才解說道:「這些資料的內容都要熟練背下來,然後告訴我,你覺得哪些人可能成為你的對手,哪些人可能成為你的助力,哪些人根本逃脫不了時代大勢,不過光芒一閃就消散於歷史長河之中。」
齊凌從頭到尾翻看一遍。
這沓一隻手勉強能握住的資料里,有三分之一在介紹各地世家背景,有三分之一在介紹各地太守以及各地形式,有三分之一在介紹一些值得注意的人,這些人包括權貴,也包括江湖中人。
齊凌點頭,記下衡玉的要求,將資料拿回房間放好,片刻他又從房間走出來,沉吟片刻,齊凌壓低聲音說道:「老師,我覺得明月教近日的氣氛十分平和。」
「平和不好嗎?」
「總覺得……」齊凌也說不上哪裡不對,他就覺得有些奇怪,「各地局勢越來越嚴峻;您義父剛被人暗害,到現在還沒有找出兇手;教主之位如今空設,右護法和三大壇主虎視眈眈。這種情況下,實不該如此平和。」
這就好像是暴風雨前的前奏一般,氣氛平和而又壓抑,比起風暴直接來臨還要讓人覺得不適難受。
「因為我覺得這樣的平靜對我們更有利。越是平靜,一些人越無法渾水摸魚,越容易露出破綻。」
齊凌瞳孔微微張大,「所以這是老師的手筆?」
他明明經常與老師待在一起,竟然不知老師在何時做了手腳。
「我只是添了一把火罷了。」
比如捏造一些證據把明月教教主被害的線索指向三大壇主,同時偽造了薛帆和朝廷某地太守的飛鴿傳書,再把它們藏在一個隱蔽而又能讓人發現的地方。
她偽造的東西不足以當直接線索,但能讓人對三大壇主和薛帆起疑,再加上明月教高層的自行腦補,現在左五一直在狠狠盯著三大壇主,想要找出直接線索。明月教那些長老們則在狠盯著薛帆,想要找到他和朝廷命官聯繫的直接證據。
那幾個人被這麼盯著,可不是一點兒小動作都不敢有了。沒人鬧事,氣氛自然就平和了。
衡玉說得輕描淡寫,齊凌卻覺得這一把火燒得肯定不簡單。
不過他也知道衡玉肯定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他。
衡玉個人並不介意用些陰謀詭計達成目的,因為她現在身處的位置不是決策者,而是變成了一個輔助者。
但齊凌要走的是煌煌大路,要學的是陽謀,要成為的是一個磊落富有人格魅力的決策者。
齊凌撓了撓頭,「所以還要等嗎?」
衡玉抬手,用摺扇敲了敲齊凌的額頭,「年輕人,耐心點。」
想贏到最後的人,這麼浮躁可不行。
這一等又是半個月。
半個月的時間,即使是明月教總壇的普通教徒,也都能感覺到總壇內瀰漫著的壓抑氣氛。
這半個月裡,如果說東南北三大壇主對被盯梢這件事感到奇怪又震怒,那薛帆就是奇怪中帶著些驚懼了。
他明明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為什麼還是會被懷疑。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但看那些人只是盯著他卻沒有出手對他做什麼,薛帆大概能猜到教中那些人對他只是懷疑,卻沒有足夠多的證據能扳倒他。
那麼……他手裡留下來的那些足以致命的證據,該毀掉了。
院子裡,齊凌正在畫著各大世家的關係圖,整理自己剛背下來的內容。
衡玉坐在桂樹底下安靜飲茶,過了許久她突然站起身,對齊凌道:「現在明月教的氣氛是不是越來越壓抑了。」
「好像是。」齊凌回答得很不走心,他這些天一直待在院子裡背東西,根本沒怎麼踏出過院門。
「獵物該動了,獵人也要去守株待兔了。」按照左五和幾位長老向她透露的消息,衡玉推測薛帆的忍耐應該就到今天了。
「老師,我也去。」別看齊凌剛剛回答得很不走心,這時候耳朵倒是靈得很。
薛帆住的院子裡。
他的院門緊閉,入了十月,天氣已經有些轉涼,卻還遠不到燒炭火的時候,但薛帆的房間裡就是燃著一盆炭。
此時炭火已經燃燒得極旺,薛帆正要往裡面丟東西,他的房門突然被狠狠踹了一腳,房門直接被踹開。
「誰?」薛帆瞳孔微縮,暴喝回頭。
房門這時候還在咯吱搖晃著,一道身影搖著摺扇,最先邁過門檻走進來。
衡玉眉梢微揚,笑問道:「薛護法,現在的天氣還遠不到要燒炭的時候吧。不知你是想要燒掉什麼東西?」
在她身後,東西南北四大護法、總壇十二位長老、齊凌等人紛紛走進房間,與薛帆擺出對峙的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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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