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應外合順勢而為。
這八個字足以道盡被後世史書都稱讚不已的這一場戰爭。
徽寧城破之日,袁聞束手無策,最後親衛要護送著他離開徽寧,袁聞卻直接拒絕了。而是從城牆趕回袁氏府邸,焚香沐浴更衣,等他做好這一切,已經攻下整個徽寧城的齊凌方才率領著軍隊姍姍來遲。
袁聞手裡捧著一杯溫熱的茶水,卻一直沒有沾過口,他一直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終於,好像是等到他要等的人一般,袁聞的身子微微動了動。
「公子,齊軍已經破門而入了,您現在逃還來得及!」一個侍衛突然倉惶破門而入,身上染著血,帶著作戰的痕跡,現在正跪在地上哀求道。
袁聞搖頭,「逃又能逃去哪裡。我袁氏已經將一些年歲尚小的孩童移了出去,若是我從容赴死,興許他們還能安穩活著,為我袁氏保存一絲血脈。若是我也跟著逃跑,齊軍為了防止我東山再起,一定會追殺不止。
我不能成為家族的罪人。」
「公子……」侍衛還要沉聲再勸,內室的門卻突然被人粗魯破開,一大片陰影自門口投入室內,袁聞微微眯起眼,從容望著逆光邁步走進來的齊凌。
「袁公子,久仰你天下楷模的大名了。」齊凌身著輕甲,隨意拱了拱手,動作顯得有些敷衍。
袁聞輕笑,依舊從容,單從他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一絲已成為喪家之犬的惶恐,「我也久仰殿下之名了。當初誰能想到,當年那個從帝都逃出來,惶惶不可終日的少年竟然能走到今日這一步,反而讓我袁聞變成喪家之犬。」
「那就得罪了。」齊凌一揮手,他身後兩個親衛躍眾而出,往袁聞走去。
袁聞眉梢不動,只是抬手,一口飲盡手裡的茶水。然後,在侍衛剛碰到他時,袁聞的唇畔緩緩滲出些殷紅的鮮血。
「天下楷模……怎麼能……落入敵手……受……牢獄之災……」
「成王……敗寇!」他突然厲聲說了一句,然後就面朝門口方向,緩緩倒下了。
從頭到尾,齊凌都無動於衷冷眼看著,直到侍衛確定袁聞已死,齊凌吩咐眾人為他收屍下葬,這才轉身離去。
如同袁聞所言,成王敗寇罷了。
若今日輸的是他,落得這般下場的人就該輪到他了。
若是在爭天下之前沒做好隨時可能丟掉性命的心理準備,憑什麼在這大爭之世脫穎而出。
齊凌在處置袁氏餘孽之時,衡玉正窩在宗固的院子裡,霸占了對方院子的吊床,懶懶半躺在上面翻閱手中的話本。
宗家滿門雖然遭到袁氏牽連,但因為衡玉本人待在宗府內,又有齊凌提前向各位將軍打過招呼,所以在滿城世族有些倉惶之餘,宗氏所在的這一條街倒是難得的安靜。
宗固從內室走出來,親自給衡玉遞了杯茶水。
衡玉伸手去接,宗固卻沒鬆手,目光落在她修長纖細的手掌上。
等衡玉終於把視線從話本上挪開落到宗固身上,宗固這才勉強滿意,把手裡的茶杯遞到她手裡,「小心燙。」
衡玉接過抿了一口,又把杯子遞迴給宗固。
宗固無奈,只能接過去幫她放到旁邊的石桌上。
「今日之事多謝了。」他說的,是她特意過來宗府一趟,以至於外面的大軍不敢隨意驚擾宗氏族人。
這畢竟都是他的族人,能保全,還是保全為好。
衡玉懶懶抬眼看他,反問:「謝我什麼?我只不過是想過來看美人罷了。亂世艱難,能多飽一段時間的眼福是一段時間。」
宗固在石凳上坐下,與她隔了三四米的距離。一隻手托著腮,眼底熠熠生光,「那慢慢看。」也盯緊了衡玉去看。
嘖,這人還學壞了。
衡玉搖頭感慨一番世風日下,那個清雋瀟疏容易緊張的青年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於是她乾脆把手裡的話本攤開蓋到臉上,倒頭就睡了過去。
宗固看她這一番流暢的動作,不由啞然失笑。看了看那還算暖和的太陽,也不催衡玉起身,只是回房為她拿了一床乾淨的薄衾蓋上。
等衡玉幽幽轉醒時,徽寧城的局勢已經徹底被齊凌掌控。等晚上見到齊凌,類似於那些世族清理得如何之類的問題衡玉都沒有去多過問,只是隨意與齊凌聊天。
她教了齊凌那麼多年,如果齊凌連什麼人必須斬草除根,什麼人可以手下留情,什麼人需要施恩都不知道,她還是早早把齊凌踹下來換個人輔佐好了。
*
南方一戰,兩方勢力各投下超過二十萬兵力,戰火的硝煙還未徹底散去,北地傅致就揮兵開始實現他一統北方的目標。
而齊凌這一邊,卻沒急著吞下另外兩方勢力,而是在默默消化剛打下的地盤。
七月份,秋收到來之前,傅致順利吞併下一方勢力。
然後,齊凌這一邊依舊在消化打下的地盤,傅致也在消化剛打下的地盤,鞏固他的統治。
這樣的局面一直持續到來年三月春耕結束,齊凌點了兩路軍馬各為五萬,開啟了他一統南方的步伐。
同一時間,傅致那裡也沒有落於人後,揮師五萬直接前去攻打北地僅存的最後一方勢力,開啟他一統北方的步伐。
同年七月,衡玉那一路勝利凱旋。
同年八月,齊凌親率的另一路大軍也凱旋。
南方一統。
傅致沒有落後太久,九月,北方一統。
南北兩方勢力,隔著浩浩長江對峙,對彼此虎視眈眈。
現在,就看哪一方勢力最先消化完吞下來的勢力,最先恢復元氣了。
在這樣的壓抑氣氛中,齊凌將要迎來自己二十歲加冠禮。
身為南方勢力的領袖,這就註定了齊凌的加冠禮不會普通。鄰近他冠禮正日子時,就連北方的傅致那裡也遣人送來了一份禮物。
齊凌聽手底下的人報傅致的禮物時,忍不住和衡玉笑道:「當日老師送給傅致的新婚禮物頗為豪氣,沒想到傅致送給我的冠禮卻如此中規中矩。」
「興許他是想學我當日一樣,在你冠禮正日子那一天再把大禮送上。」衡玉隨手翻看起禮品清單,然後又百無聊賴地丟回到桌面上。
齊凌眼裡划過一道厲芒,「那我倒想看看一統北方的傅致能拿出什麼手段。」
聽聽這話,帶著些許目中無人的驕傲,凌厲得讓許多人都不敢觸其眉頭。齊凌的背脊挺得很直很直,以至於他下首諸位謀士將領也都下意識挺直了背脊。即使是被評價為「負俗之譏」的何陶,也都不自覺收斂了一番坐姿。
然而,衡玉依舊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然後隨口一句話便把齊凌的氣勢給戳破了,「手段不手段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話說回來,你也要加冠了,婚期也該準備安排上了吧。」
齊凌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咽住,不由咳了兩聲,有些羞惱地瞥了衡玉一眼,「老師,現在是討論婚期的時候嗎?」
「要一統北方哪裡有那麼簡單。」衡玉抬手掰手指,「且不說這一兩年內需要休養生息,就說好不容易打下江山,那也要花大力氣才能恢復民生。十年之內難道你能空閒下來?」
「……」齊凌已經不想說話了,他乾脆用沉默應對衡玉的調侃。
以他對老師的了解,老師肯定是覺得他剛剛那模樣太嚴肅,所以忍不住想用這個話題讓他破功。
果然,齊凌一不說話,衡玉也就不再提這個話題了。
然而衡玉不關注,其他文臣將領也很關注的,這個年紀娶妻實在正常,以齊凌如今的地位來說,他這個年紀娶妻反而還算是遲了。
於是齊凌硬是被幾個心腹暗示得跑來找衡玉,明里暗裡想讓衡玉幫他挑選妻子人選。
若是有朝一日他當真能一統天下,他的正妻就是這天下的皇后,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得好好挑選。而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長輩就是衡玉了,所以齊凌第一個跑過來找衡玉幫忙。
「讓我幫忙挑選?」衡玉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奇怪,「你有什麼要求嗎?」
「家世出眾,品貌出眾,要會些騎馬射弓,若是對天下大勢有一定的了解就更好了,不至於說不到一塊去……」
齊凌剛說到這,衡玉就不由扶額打斷他,「你這是挑選妻子還是挑選謀士?」
齊凌話音一頓,尷尬地咳了兩聲,「反正老師你隨便挑吧,我相信老師的眼光。」說完之後,齊凌生怕衡玉找他算帳,一溜煙跑了出去。
老師素來不喜歡麻煩,可他的妻子人選必須權衡到很多方面,若是不溜得快些,怕是要被老師逮住教訓了。
衡玉目送著齊凌離開,自己又枯坐了一會兒,突然起身出了府邸,繞過一條長街跑去找宗固。
宗固本人有大才,之前不出仕更多是對局勢失望,如今南方百廢待興,正是缺人的時候,宗固自然也被安排了職務,如今負責理清內政和刑獄一事,是典型的內政性人才。
他面前書案已經擺滿了厚厚一摞文書,都等著他去批覆。宗固本人極為細心,在文書上所寫的內容都頗為細緻,遇到一些問題甚至會派人特意去問詢一番。
衡玉走進他的書房時,首先是看到那堆得整整齊齊的文書,然後才看到桌案後的人。
「子柔,我有事尋你。」衡玉直接快步走到宗固面前。
宗固落好最後一筆,將文書放到旁邊晾乾,偏頭去看她,未語就先笑開,「何事?」
「齊凌缺個未婚妻人選,你幫忙參考參考。」衡玉爽快道。
宗固唇畔笑意一僵。
「這就交給你了。齊凌冠禮在即,我還要忙著幫他想他的字呢。」
「……不如我幫殿下想一個字吧。」
「這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呢。」衡玉敷衍笑了笑,擺擺手就要抬步離開。
「……」宗固無奈抬手按了按眉心,「坐下來,幫我把今日的文書批覆完。我也有多日未見你了。」
衡玉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在宗固身側跪坐下,拿起一支毛筆就開始把面前未批覆的文書翻開批覆。
宗固上下打量她一眼,看她去批覆文書了,也不打擾她,自己取了張乾淨的白紙,羅列起不少世族,想要從中挑出合適的聯姻對象。
以他的能力手段,自然清楚該為齊凌挑選怎樣的妻族。
不知不覺,宗固逐漸理清關係,他身旁的衡玉已經擱筆站起身,「告辭。」
宗固愕然,將她批覆過的文書拿起來一看,只見他手頭這一本文書的最後只寫著寥寥一行字,只把最核心的內容點了出來,但這已經夠了。
「手底下的人嘛,還是要多些歷練才是,哪裡就需要面面俱到去提醒。」衡玉背對著他揮揮手,邁步跨過門檻,消失在宗固視線之中。
宗固啞然失笑,倒也明白衡玉的意思——她是說他操心得太多了。
他將視線移回到面前紙張上,沉吟片刻,把一個世族的名字圈了起來。
*
齊凌冠禮當天。
府邸早早就熱鬧起來,又恰好是春耕剛過去的日子,齊凌便下命又組織起一場集會。
為了體現與民同慶的效果,齊凌要騎著馬在主街上繞一圈。他身後跟著不少氣勢驚人的侍衛,白馬黑甲,引得城中小娘子們紛紛在街頭圍觀,而一些少年也都眼帶艷羨望著那些侍衛。
虎賁軍,齊凌手底下最精銳的軍隊,現在他勢力範圍內不少少年都以能進入虎賁軍為榮。這是種很好的趨勢,意味著齊凌夠得民心,而他手底下的兵也會願意為他死戰。
隊伍行進到人流量最多的街道時,周圍的驚呼叫喊聲更大了,「殿下!殿下!!」
齊凌抬手往周圍人群方向揮動,臉上含笑,十分親民。
卻在這個時候,一道凌厲的劍芒迷了齊凌的眼。齊凌下意識眯起眼,只見在臨街二樓,一個布衣打扮的黑衣人從二樓一躍而下,直直往齊凌襲來,「狗賊,拿命來。」
齊凌勒住馬韁,還沒做出其他舉動,只見周圍其他方向又有舉動十來個人或是從人群中或是從臨街二樓躍下來,一起往齊凌襲來,劍勢驚人,殺機凌人。
「啊啊啊啊啊!!」
「有刺客。」
「來人,快來護駕,保護殿下。」
百姓的尖叫聲,侍衛的怒吼聲一同混雜在一起。齊凌在這片慌亂之中,依舊靜靜坐在馬上,連眉頭都不曾動一下。
他確實不需要擔心。
因為有一道燦若流星的劍芒突然炸開,衡玉腳尖輕點落到齊凌面前,一套劍招還沒舞完,十多個刺客都已經紛紛伏誅。
衡玉站定,抖了抖手中的長劍。長劍上沾染的血跡頓時全都被抖開,濺落到地上。
「清理場地,莫要驚擾了殿下的冠禮。」輕飄飄丟下一句,衡玉又運著輕功離開。
好像早有準備一般,十多個侍衛從人群中跑出來,將賊人的屍體拖走。齊凌繼續騎馬往下面走,而百姓很快就忘了剛剛的刺殺,又重新尖叫著圍觀齊凌的冠禮。
片刻,衡玉回到何陶等人的隊列中,望著何陶輕笑道,「子衡,安穩日子過夠了,也該讓一些人見見血。莫要讓人以為殿下的刀鈍了。」
何陶行了一禮匆匆退下。
「傅致最近在北方太安定了,那些江湖中的亡命之人呢,給足懸賞,讓他們去給傅致的生活添些精彩。」衡玉望向左五,繼續吩咐。
左五也行了一禮退下去。
若是不想過些安穩日子,那她就只能如那些人所願了。
衡玉抬手,將手中長劍入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