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房間,唯一的光源是眼前的投影。
隨著畫面的變幻,投影前的光束變幻不定,無聊的小飛蟲和起舞的塵埃追逐著這光束,為屋中沉默而壓抑的氣氛稍許帶來一點點輕鬆。
壓抑嗎?或許第一感受並不是如此。
至少觀影的那個少年非常平靜,他用舒服的姿勢坐在軟軟的沙發上,從始到終表情都沒有太大的變化。
只是偶爾,他會點上一支香菸。讓氤氳開來的淡藍色煙霧掩蓋他的表情,明滅不定的菸頭似乎吞噬了他全部的情緒。
又或者偶爾,他會從旁邊的男人手中不客氣的拿過酒壺,抿上一口,但也僅僅就是一口而已。
在他的腿邊,兩個粉雕玉琢的白胖女孩子睡得香甜。
在他的左手邊,一個絕美的少女微微靠著他的肩,時不時會握住他的手,就像在給他支持和力量。
被他搶酒的男人,和他之間的氣氛其實很融洽,融洽著還帶著些許的溫暖和關心。
因為那男人會時不時的看向他的側臉,目光中都是欣賞和期待,還有一絲絲滿足。
就像父親看著出息的兒子那種滿足。
當然除此以外,在他的另外一邊肩頭還趴著一隻圓滾滾的章魚,那章魚有著很類人的可愛,但可能因為到底是章魚的原因,它對投影的內容並不感興趣,它也睡著了。
只是在這樣的睡眠中,那章魚也沒忘記用三根觸手緊緊的摟著他的脖子。
仿佛他是那章魚失而復得的珍寶。
多美好的一幕,旁人一眼能看出這幾人或許不是一家人,但這樣沉默著觀影的夜晚,卻自然的帶出了一家人該有的氣氛。
只是那投影的內容不那麼讓人厭惡就好了。
『啪』,輕彈手指,一縷火苗出現在了唐凌的指間,他又點上了一支香菸。
他此刻的想法就是如此。
從時空碎片回歸以後,最美好安然的一個夜晚,卻要用來看如此讓人憤怒的畫面。
當然也必須慶幸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看,否則唐凌自問他做不到如此沉穩。
這投影的內容是什麼?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
其中一些是進入新時代以後,大部分人們都看過的內容,關於地下種族和超階凶獸的。
但是沒人在乎,天塌下來了有高個子頂著,鋼鐵血城是做什麼的?
但另外一些則是星火大隊的隊員才看過的絕密,就比如說那個人類的間諜冒死偷拍的畫面。
唐凌看得晚了一些,可終究還是和他同時代的天才一起,接收了同樣的信息。
在一片沉默之中,投影終於結束了。
燈光『啪』的一聲亮起,除了兩個湯圓兒和蒙蒂被忽如其來的燈光刺激了一下,不滿了哼哼了幾聲,其餘都沒有人說話。
黃老闆在知道唐凌回歸後,激動的拉著唐凌,語無倫次的話語讓唐凌震驚不已。
可最終卻還是賣關子的不肯直接給唐凌答案。
就如同投影中那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激動是激動,但也什麼都沒答應黃老闆,只說事情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讓黃老闆等待。
黃老闆只能甘心的等待著。
可唐凌絕不是甘心被糊弄過去的,從他走出17號安全區到現在,已經受夠了這種被一層一層秘密緊緊包裹,卻看不清楚的狀態,他必須要問清楚。
他知道自己好像要承擔責任,但沒有哪個傻瓜會什麼都不知道的,就擔上責任。
反正唐凌是如此對黃老闆說的。
於是,黃老闆就拿出了這些投影。他對唐凌說:「你看完再說,我不喜歡解釋來龍去脈。」
現在投影已經看完了,唐凌卻並不著急詢問了,在沉默了將近半分鐘以後,卻是黃老闆先開口:「有興趣出去走一走嗎?」
「好,等我幾分鐘。」唐凌一邊說話,一邊抱起了兩個湯圓,將兩個已經睡得不肯醒來的小丫頭抱回了她們的房間。放在床上,拉上被子,還忍不住捏了捏她們的臉。
彼岸趴在唐凌的肩頭,看著這溫暖自然的一幕,不知道為什麼主動說起了兩人之間幾乎從不提起的『禁忌』:「在我小的時候,也是這樣?」
唐凌沒有回頭,卻是很自然的笑了:「是啊。你說起來,我現在似乎還能聞見某種味道。」
「干百葉草嗎?」彼岸也笑了。
「嗯。」唐凌的聲音很輕,曾經以為聚居地的生活已經很遙遠,事實上卻是刻在靈魂的印記,從未遠離過。
只要一個觸發,那個時候的一切就會回來,包括那縈繞不散的干百葉草的香氣,那簡陋卻乾淨整潔的床。
那是他和彼岸的最初。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唐凌將蒙蒂從肩頭扯了下來,蒙蒂醒了,表示強烈的不滿。
「今天晚上你可以和彼岸呆在一起。」唐凌拍了拍蒙蒂的大腦袋,如此說了一句。
蒙蒂的圓眼睛立刻眯成了月牙兒,興高采烈的八根觸角都摟住了彼岸的手臂。
彼岸無奈的拍了蒙蒂一巴掌,但她並不反感這隻小章魚的親密,她只是對唐凌說道:「去吧,黃老闆在等著你。」
**
夜已經深。
唐凌和黃老闆都穿著黑色的短斗篷,帽兜蓋著頭,戴著面具並肩走在黑暗之港的街道上。
畢竟已經入夜,剛剛下過一陣陣雨的街道非常安靜,顯得黃老闆和唐凌的腳步聲略有些突兀。
遠遠的,黃老闆望了一眼夢客酒樓所在的街道,相比於他和唐凌所在的街道,那條街道一片燈火通明,嘈雜的聲音站在這裡都能隱隱聽見。
黃老闆忍不住微笑,很滿足的微笑。
「不去那裡?」唐凌看破並沒有說破,黃老闆和青姑之間在曾經永遠都像隔著一層紗,兩個人都用誇張的方式來那層紗的兩端表演,卻都沒有將紗扯開的興趣。
但今天,他們彼此關心和在意的親密很自然。
「不去。」黃老闆搖搖頭收回了目光,他和青姑算是重圓了,而所有的原因並不是自己今天崩潰了,青姑按捺不住感情心疼了。
而是——知道會犧牲了。
既然如此,人生剩下的日子不多了,那還拖延什麼呢?他和青姑到了這個年紀,早已經懂得太多。兩人終於有了扯開那層紗的默契。
「去地下?」唐凌以為黃老闆會找個有酒的地方,慢慢的聊。畢竟男人的談興一般都會在那樣的氣氛和酒意下被點燃。
而地下?唐凌想起了那些熱血沸騰的擂台,那永遠有著激情解說的小丑,那似乎永不休眠的醉生夢死。
「不去。」黃老闆同樣也是搖頭。
唐凌不再問了,那就隨便吧,希望黃老闆不要發瘋爬上別人的屋頂來個夜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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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鎖鏈,寬大的可以讓一個壯漢毫無障礙的行走,還有剩餘的空間。
這鎖鏈是黑暗之港的標誌,連接著『島』與船。
也將黑暗之港劃分為了等級森嚴的兩大階級,能在島上的都是強者,一般人只能生活在那艘巨船上。
唐凌怎麼也沒有想到,黃老闆竟然會帶著他來這裡談話——鎖鏈橋。
姑且這樣稱呼它吧。
黑暗之港有黑暗之港的規矩,唐凌以為選擇在這裡談話可能會費一點兒事。
但不知道黃老闆有什麼特權,反正就很自然輕鬆的將唐凌帶到了橋上。
在橋的中段,黃老闆坐下了,唐凌也坐在了黃老闆的旁邊。
算不上劇烈的海風,也帶著深夜獨有的涼意,將兩人的斗篷吹得獵獵作響,但那聲音很快就被腳下隔著上百米的浪濤聲所淹沒。
不過,並不影響談話。
黃老闆從懷中拿出了兩壺酒,遞給了唐凌一壺,接著又點上了一支煙,望著遠處的海面沉默著,那表情就像在回憶著什麼。
唐凌晃著雙腳,倒是沒有打擾黃老闆。
夜很長,他也不著急。
「你怎麼看?」過了大概兩分鐘,還是黃老闆先開口了。
「你是指今天晚上看到的那些嗎?」唐凌不自覺的冷笑了一聲。
「唔。」黃老闆看來不像是為唐凌解惑的,倒是像來詢問唐凌問題的。
唐凌沒有急著回答,而是拿起了手邊的酒壺,一口,再一口
辛辣的酒液入喉,頓時發散出一股濃烈的熱意,從喉間燒到胃裡,讓大腦也跟著熱了起來。
從17號安全區出走到現在,接近四年的時光過去了,經歷的不少。
那些看似毫無聯繫的每一件事,零零散散如同迷霧一般,又充滿了暗示性的每一句話,如今終於可以連起來看了。
唐凌喜歡推演,但站在如此的大局高度上,推演所有的事情倒是第一回。
那也不妨大膽假設。
「地底種族早就已經滲透了人類的勢力。人類有內奸勢力。」這是唐凌開口所說的第一句話,最淺表的分析。
黃老闆沒有打斷唐凌,而是指間夾著香菸,深深的看了一眼唐凌。
「而整件事情,讓人難以理解的地方在於。為什麼要幫助異族?成為人類的叛徒。」唐凌搖頭。
「你似乎看明白了許多。」黃老闆回頭,濃濃的煙霧從他的鼻腔冒出,卻看不出他內心的波動。
「嗯,看明白了。今天的投影是整個推理的最後一個閉環,完全解釋通了所有的邏輯。」唐凌將酒壺收了起來,也點上了一支煙。
「說詳細一些。」黃老闆催促了一句。
「目的,之前一直讓我困惑的是目的!雖然有了零星的猜測,但是缺乏關鍵性的證據。」唐凌沒有必要在黃老闆面前賣關子,黃老闆應該早就知道所有,他需要黃老闆的證明。
「人類的歷史是什麼?結合前文明來看,從坐上生物鏈的頂端以後,就是一部複雜的內鬥史。」
「用化繁為簡的目光來評價這些鬥爭的核心,其實無非就是人類自己的欲求——資源,權力,更大的自由等等。」
「我對這些不做評價。但無論如何這些驅動都不足以讓人類甘願配合外族,除非是生死攸關。」
「唔,是的。」黃老闆表示贊同。
「可是沒有生死攸關。至少地下種族並沒有表現出對人類有壓倒性的優勢。而那個內奸勢力,資源權勢都有,他們究竟為了什麼?」唐凌微微皺了皺眉頭。接著說道:「另外,生死的壓力可能會讓一部分人跪下來,但很多人到底是不願意跪著的吧?何況強者更不會屈服。內奸勢力如此強大,他們也不缺乏強者。」
「看來,你已經有了篤定的猜測。」黃老闆的語氣很平靜。
「星辰議會,再明顯不過。不是嗎?」唐凌的語氣變得冷了下來。
「他們的目的是什麼?」黃老闆的語氣也跟著急促了起來。
「偷取人類,確切的說是偷取人類的基因鏈。」唐凌回答的很乾脆。
「地底種族是如此,憑什麼認為星辰議會也是如此?」黃老闆不給唐凌停頓的時間。
「很簡單,我殺死的,曾經的龍十二。後來還有一隊和龍十二相似的怪物。他們一直在和地底種族合作。」唐凌的語氣變得非常肯定。
「他們滲透到了何種地步?」黃老闆的語氣變得無比嚴肅。
「很可怕的地步。而且一直都在進行這件事情。」唐凌望向海面,往事一件件的浮現,17號安全區,昂斯家族
「就連一個小小的17號安全區,他們都已經開始滲透。我的情報有限,但我推算,在這個時代沒有浮出水面的,屬於他們的代理人勢力至少會有三成。」唐凌回答的很快。
所有的事情都串聯起來了,所有的懷疑終於落地,但是事情就清晰了嗎?並不!
黃老闆帶著微笑,滿意的看著唐凌,這個小子啊這個小子比曾經的首領『可怕』太多。
他才19歲,未來可期。
可是唐凌卻沒有半分想要笑的意思,他看著黃老闆一字一句的說道:「所以,星辰議會為什麼要盜取人類的基因鏈?他們也是人類的勢力。」
「其實從整個大局來看,對地底種族不需要那麼激進的就開始決戰。但為什麼要如此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