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國,夏末。
帶著梅雨氣息的微風吹拂,粉色花瓣沾滿地面,被雨水黏成泥濘。
數輛警車圍攏著一棟大廈,旁邊已經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阻礙附近的好奇路人,讓他們只能在遠處觀望,看著形形色色的警員們,從大廈內部尋找相關人士,進行筆錄調查。
「失蹤者是大城瑛士,今年27歲,普通上班族,前天留在公司深夜加班這是他出現於同事們眼中的最後一刻,真是的,明明還沒失蹤超過48個小時,這種也算案子嗎?」堀川夏江敲打著水筆,俏臉上是抱怨似的不滿,雙手不自覺環抱。
不是特別豐滿的身材,卻隨著她的舉動,而透出一股別致魅力,吸引得附近的警員們悄悄矚目。
不得不說,堀川夏江的自身條件很好,五官精緻,儘管臉蛋有些天生的,櫻花國妹紙特有的圓潤,但配合上不算高挑又纖細的身材,倒是帶上了幾分可愛感。
「夏江小姐,最近警局裡下達的命令,你也知道的只要失蹤24小時即可報警,我們必須處理,而且檔案都要封存上交。」旁邊一名青年警察,很熱情的搭話,頗有幾分殷勤。
「麻煩。」
堀川夏江黛眉一皺,卻沒有再抱怨什麼,而是埋頭做著筆記,這是她的職業素養。
「也許他不是失蹤了,只是工作壓力太大,選擇一個人去青木原公園散散心?」另一位青年警察提出猜測,只是他說得很委婉,這一點,從旁邊同事的臉上恍然能窺見一斑。
青木原公園是著名的『自殺地點』,正常人去那裡散心,至少有三成概率與自殺劃上等號。
在有著『物哀』文化的櫻花國,自殺並不是一件非常罕見的事情,反而是一種獨特美學。畢竟在櫻花國的歷史上,甚至誕生過一位文豪熱衷於拉著情人去自殺,五次里有三次是殉情,結果情人殉亡了,他被人救下來的荒唐事跡青年警察有這個猜測,也是正常現象。
「他是自殺的概率很小。」
一道陌生聲音從背後傳來,正要加入討論的堀川夏江,不由轉頭望去,卻發現說話的人不是警察同事,緊接著,她的黛眉微微一挑,神情略有驚訝。
那是一位看上去比他們年齡略小的黑髮青年,約莫是十七八歲,穿著透明色雨衣,手裡舉著一把油紙傘,傘下是非常清秀的面容,皮膚白皙,在附近的警燈下,微微襯透著淡紅。
此刻,黑髮青年緊貼著黃色線,身體前傾而探頭探腦。
一雙富有神韻的大眼睛,不停打量著三人,以及他們的身旁環境。
不知為何,堀川夏江從他的身上嗅到了幾分熟悉,就好像對方的身份才是一個刑偵科的警員。而且黑髮青年的容貌非常出色,屬於那種上了通緝令,很容易就被路人抓住的明星臉,讓堀川夏江確定了對方不是同事,畢竟長著這種臉蛋
在警局裡只要見過一次,就不可能忘記他。
旁邊警員眉頭皺起,正要上前盤問的時候,黑髮青年搶先似的,自言自語道:
「如果失蹤的那位先生,就是『村田電器株式會社』的正式員工,他加班到深夜時分,從大廈離開,首先得經過前方一百多米處的紅燈區,那裡富有熱情的小姐姐,可不會輕易放過一位滿身疲倦的上班族,肯定給予他充滿人文情懷的關愛」
「就算對方拒絕了,短短一天半,小姐姐也不會那麼健忘,你們至少能得到一些線索。」
「當然,對方可能直接打個的士,以避開熱情好客的小姐姐們。」
不等旁邊的警員反駁他,黑髮青年又補充道:
「這一條長崎町的盡頭就是奈良站,直線距離不到三百米,作為深夜加班的普通職員,應該捨不得打個的士吧?畢竟走路幾步就到了當然,還有另一種情況。」
「他準備自殺前,充分滿足自己的儀式感,不計金錢代價,直接打的士前往青木原公園。」
「從這裡打車到青木原公園的富山站,可是相當之遠,同樣路線的深夜計程車極少,所以,你們打電話給交通公司查一查就行了,但我覺得你們大概率會一無所獲。」
說完,黑髮青年聳了聳肩,以忽然低沉的聲音道:「畢竟,大多數自殺者會遵從生前的『習慣』包括坐電車。」
堀川夏江聽得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他,好奇道:「你對於周圍路線很熟悉,是附近的居民嗎?」
「不,我只是一名遊客。」黑髮青年擺了擺手,沒有舉傘的左手。
旁邊的年輕警察看不下去了,上前輕斥道:「滿嘴胡言,不要干擾我們收集線索,對了,你是什麼人,給我看看身份信息古古夏人?」
在警員問訊的期間,黑髮青年已經露出右手腕上的銀環,左手在上面一點,空氣熒幕上浮現的個人信息,清清楚楚標記著『戶籍:古夏區』,說明他不是櫻花國的本土居民。
否則,上面應該是『戶籍:櫻花區』。
黑髮青年並沒有說謊,他確實不是附近的居民。
問訊他的那個警員略感尷尬,沒法維持著強硬態度,畢竟在人類聯盟成立後,世界大同而沒有國別之分,雖然大家名義上都是『海星人』。
但礙於文化環境,傳統理念等等因素,不同地域界區的人,在外地依舊容易被視作『歪果仁』,再加上一些文化原因,有相當部分的櫻花居民對待古夏遊客,態度上會顯得謙卑。
簡單來說,就是這位警員的身子骨不太好,梅雨季節,膝蓋有些發軟了。
倒是堀川夏江的美眸愈發明亮,她盯著黑髮青年,很好奇對方明明不是附近的居民,為什麼對於路線會如此清楚?要知道,以櫻花國境內的路況之複雜程度,足以讓擅長『立交橋法則』的老司機暈頭轉向,更別提外地的遊客
想到這裡,堀川夏江的纖指從胸前上衣袋中,輕輕一探,雙指夾著某物遞給了黑髮青年。
那是一張潔白色的個人名片,上面寫著她的職位與聯繫方式。
「如果你有發現什麼線索,請立刻聯繫我,接下來,我們得返回警局上報情況了。」堀川夏江向他眨了眨眼,語氣帶著幾分期待。
黑髮青年沒有拒絕,在其它警員的注視下,將沾染著少女香氣的名片收入口袋。
旁邊的警員張了張嘴,本想提醒著她這個不符合規矩,但想到堀川夏江的職位是警部補,比他們高了一兩級,也是本次調查的指揮者,他們的半個上司。
而且,夏江的姐姐據說是人類聯盟下的直屬部門,正在供職的精英人士,那種職位,可不是維護日常治安的『警察本部』能與之並論在部門內也早有小道消息,據稱夏江只是來基層鍍金的,很快就會升職調遷。
想到這裡,警員們只能閉上了嘴,視若不見。
目送警員們上車離去後,黑髮青年打著油紙傘,低頭看手環一眼,上面顯示著他的名字。
——蘇世。
「依舊沒什麼收穫」蘇世輕輕搖頭,無視了附近路人的好奇目光,轉身來到停靠路旁的一輛計程車前,原本坐在車內的司機,看到有客人立刻熱情道:「先生,請問要去什麼地方?」
蘇世看見對方滿是銀白的頭髮,心中暗道了一聲『銀髮族』。
銀髮族,這是指代六七十歲以上,依舊奮鬥在工作崗位的上班族。
當然,這不是他們非常熱愛工作崗位,願意在高齡階段還投身於社會事業的建設當中。
最主要原因,還是養老金不太夠花
「奈良慢屋旅館,靠近機場的那一家。」蘇世拉開計程車的後門,報出了他們班級的修學旅行住址,然後,看著計程車緩緩駛入主幹道,混於茫茫的下班車潮中。
窗外依舊有小雨淅瀝,這是梅雨季特有的風景。
蘇世坐在後排處,從上衣袋中拿出了他的小筆記,在司機看不到的視角中,他翻開筆記,只見泛黃紙頁上,密密麻麻記了數個地址:春日大社,函館市山頂,伊勢神宮每個地址的後面還記錄著一個數字與日期,很快,蘇世在上面補充了一句:
奈良市,長崎町第28號村田大廈,失蹤者:大城瑛士
【失蹤日期:新元歷2115年,9月21號】
寫完記錄,蘇世對照著筆記上的其它地址,仔細看了一陣子,最後暗暗搖頭。
筆記上找不到任何規律,這些『失蹤者』之間沒有聯繫,彼此不認識,仿佛是上天抽取的幸運觀眾,一個個無法串聯起來好像是他白費功夫了。
念及於此,蘇世不由摸了摸胸前。
那裡有一枚橢圓金屬式的吊墜,也是他的姐姐蘇璃,在失蹤前贈予自己的生日禮物。
那件事情發生於三年前,蘇璃在校期間神秘失蹤,從此以後,這一對早已失去雙親的姐弟,只留下了蘇世獨自生活。此後日子裡,他曾經努力搜尋對方的下落,伴隨著搜集資料越多,蘇世發現了一個奇怪現象,在他的姐姐蘇璃失蹤那一段時間:
在不同城市的失蹤案件,呈現明顯上升態勢,要高於平常階段。
這種情況在持續三個月後,又重新恢復平靜。
一直到三年後,櫻花國似乎也出現了一例例失蹤事件,赫然與當初的情況十分相似
除了兩者相似外,還有一點。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蘇璃與那些失蹤者不一樣。
因為對方還有閒暇功夫,在消失前給自己留下一份生日禮物,還在留言的信中隱隱暗示,讓他好好照顧自己,等待弟弟長大成人的那一天仿佛她早有準備。
但不管如何,蘇世都希望找到她的下落。
這一次他的大學班級在暑假期間,集體來到櫻花國的修學旅行,卻正好碰上了最近頻發的失蹤案。正常人不會在意這些,畢竟櫻花國的自殺案例很多,失蹤往往被當成自殺處理。
蘇世跟他們不一樣,正在調查這些事件。
可惜,我依舊是一無所獲不,蘇世暗暗搖頭,今天的他還沒有『復盤確認』過,說不定就有萬一情況呢?念及於此,蘇世佯裝作閉目養神,背靠在了車座上。
下一刻,蘇世的意識潛入深處。
就像三年前,他得知姐姐失蹤的第一個夜晚,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莫名的意識撞入了一個特殊環境,也讓他打開了一扇新大門。
轟!
熟悉的灰色霧氣,一陣陣迎面而來,蘇世感受著耳畔的尖嘯囈語,保持著屹立不動。
很快灰霧散去,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熟悉街町,兩側是高聳大廈,反射著霓虹燈光的玻璃上,還懸掛有『村田製作所』樣式,而在大廈的下方,數名警員站在黃色線的後方。
最引人矚目的身影,無疑還是那一位穿著警服的美麗少女,堀川夏江,她正拿著筆記,低頭苦惱的記載著什麼,銀齒輕輕咬著嘴唇。
這是蘇世曾經看見的場景。
唯一不同的是,這些人影都是靜止不動,每一幀都被定格住了。
包括著空氣中的雨滴,歷歷在目。
以蘇世的視角看去,能看到堀川夏江的每一個身體細節,她的表情,眼神,乃至是細微的肢體動作都映入眼帘,比如她警服下的柔腿,套著極其單薄的黑色絲襪,因為寒風而不自覺併攏。
不止於此,還有附近的場景,只要蘇世願意花時間,都能仔細去觀察。
不過,他首要做的事情不是這個,而是『復盤』一遍整個過程。
蘇世的心念一動,整個靜止場景開始流動。
下一刻,眼前正在記錄的警服少女,發出了略顯苦惱的聲音:
「失蹤者是大城瑛士,今年27歲,普通上班族,前天留在公司深夜加班」堀川夏江低頭記錄著信息,一切與蘇世當初竊聽到的交談內容,完全一致,說明他沒有漏掉信息。
「果然,沒有額外收穫」
蘇世默默一嘆,卻不以為意。
這種情況在他的身上發生很多次了,自從三年前,蘇世掌握了『回溯自身的所見場景』的特殊能力,他就不止一次,在腦海中實驗能力。
在最初階段,蘇世並不能復原整個場景,只有一個很小範圍大概一個店面的大小,而在店面以外,就是灰濛濛的霧氣,一望無際。
而且他能復盤的時間很短,舉個例子,如果讓『堀川夏江』進行說話,可能她才說完上一句,蘇世就因為承受不住意識,被迫退出了腦海。
當時的蘇世出於好奇心,在恢復狀態後,又繼續使用身上的能力,一次次進行復盤——以那個被他取名為『記憶回溯』的能力。
很快,蘇世發現伴隨著他的不斷使用。
身上的能力逐步提升,能回溯越來越大的場景,能復盤的時間也更長了。
整整三年下來,蘇世身上的能力變得非常完整,幾乎能還原每一個場景。
這種情況,讓他聯想到了虛擬網絡上看到過的一種病狀,他們稱作『超憶症』,這種人擁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因為他們的大腦不具備遺忘功能,任何記憶都會被他們想起來。但也非常痛苦,因為那些糟糕的人生回憶,他們一生都無法忘卻,最終往往會患上抑鬱症。
蘇世卻跟他們不一樣,因為他是想要回憶的時候,能還原每個細節,不想回憶的時候就會將這些信息丟在腦海深處,被那些難以名狀的灰霧掩蓋,不會影響到他的生活。
準確來說,蘇世像是擁有了『超憶症』的優點,又不具備它的缺陷,還額外增加一個幻燈片演示功能好像能叫腦內電影?蘇世自我吐槽了一句。
從警員們的身上收回視線,蘇世摸了摸胸前,那一枚始終掛在那裡的金屬式吊墜,又明顯變小了一圈,幾乎快要縮成米粒。
當初他第一次進入『回溯空間』,就發現身上帶著金屬式吊墜,這個蘇璃送他的生日禮物,而伴隨著蘇世的能力提升,這個吊墜也越來越小。
如果吊墜消失的話,又會怎麼樣?
蘇世有過猜想,他身上的能力會迎來一次躍升?還是徹底失去能力?
結果不得而知
蘇世只知道一點,想要繼續尋找她的下落,唯有使用能力,一次次去收集線索。
閉上眼睛,蘇世主動終結了『記憶回溯』狀態,下一刻,熟悉的淅瀝雨聲從窗外傳來,前方的老司機依舊穩穩開著車,也許是堵車的等待太漫長了,銀髮老司機順手點開車載電台。
「這裡是奈良之音電台,歡迎司機朋友們的收聽。」
「現在播報一則尋人啟事,青山和紗,女,今年17歲就讀於奈良高等學校,身穿淡青和服,昨晚於市內的煙花大會上走失」
聽到電台廣播,銀髮老司機手指敲著方向盤:「真是怪事呢?最近『迷路』的人特別多,總有幾個倒霉蛋,會莫名其妙的失蹤,再過一段時間,他們又重新出現了真奇怪吶!」
蘇世眉頭一挑,這種開計程車的老司機,往往小道消息比警察還靈通。
而且對方說的怪現象,也符合他的調查結果。
「失蹤的人過上一段時間,又重新回來了?」蘇世明知故問著。
「對啊!我都懷疑他們在跟警察玩捉迷藏,明明家人報警立案失蹤了,結果到第二天,那個失蹤者就回到家中,仿佛沒事似的跟家人打招呼」銀髮老司機拍著方向盤,越說越興起:「最奇怪的是,後來警察去調查他們,失蹤者居然說自己不記得了,一點回憶都沒有。
整個印象就停留在他的失蹤前,好像失憶了一樣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說完,銀髮老司機突然壓低了聲音,仿佛怕惹惱什麼似的:「這可能就是『神隱』吧?說不準他們也像千尋一樣,迷路到了仙人開的集市上,被困在了仙人們的處所。」
「希望他們沒有誤吃供奉給仙人的食物,不然,就得永遠留在那裡了」銀髮老司機感嘆著,頗有幾分迷信色彩。
蘇世默默點頭,沒有反駁老司機。
因為『神隱』是櫻花國的特色文化,在許多作品中都有體現,比如上個世紀的某個電影,就是以被『神隱』的小女孩作為主角。
而且,那些失蹤者的情況也符合『神隱』現象——在失蹤一兩天後,又重新返回人間。
當然,這不包括蘇璃。
這也是他覺得蘇璃跟失蹤者的不同之處,還有一點,如果說每個失蹤者真的徹底不見了,整個事情的影響早擴散開了,不會像現在似的,只有寥寥無幾的人關注情況。
「關於『神隱』的故事嗎」
蘇世下意識摸了摸胸前,突然,他的動作一頓,因為那一枚金屬式吊墜沒有了。
結果什麼都沒發生啊蘇世自嘲一笑,將思緒拋入腦後。
不知是窗外下雨的緣故,還是發動『記憶回溯』的原因,一陣陣疲倦感從體內莫名湧起,讓蘇世不自覺靠在車座上,意識漸漸陷入昏睡。
「檢測到合適人選,正在納入空間。」
「收納成功,正在舉行契約」
「有特殊力量介入契契約正常舉行。」
突兀響起的聲音,驚醒了蘇世的意識,他猛地睜眼,發現自身正處於某個昏黃遍布的土地上,周圍是插滿了各色形式的刀劍,身前是一張堪比人高的圓型桌子。
在桌子的對面,正坐著一個身披黃色斗篷的神秘人影,極為寬大的斗篷遮掩了容貌,讓蘇世無法分辨對方的性別,下一刻,斗篷人微微揚頭,在陰影下的視線投向了蘇世:
「你醒啦?」
蘇世看著無法以正常法則,來解釋形容的奇幻場景,一時間,他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不,更準確說當他得到『記憶回溯』能力的時候,心中就早有預料了這個情景。
也許人物會不同,也許場景會有變化,但終究他會有一次這樣遭遇。
那個隱藏在水面之下的神秘世界,此刻,正在向他展露冰山一角
「你是誰?」蘇世主動問道。
「我有很多名字,既有你熟悉的一部分,也有你無法認知的那一部分以人類的理智無法窺見的那些事物。」黃衣斗篷人端坐在圓桌之後,以無法分辨性別的聲音,緩緩回答著他:
「如今的我,還有一個更為廣泛認知的名字,你可以稱呼我為」
「【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