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莫奕怔了怔,目光順著破碎的大理石碎片中流淌出來的粘稠液體落到被沾濕成一綹一綹的地毯上,他的視線在那髒灰色的粘液上停留了半晌,突然仿佛驚醒似的反應過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腕錶:
兩點三十七。
還有三分鐘女僕就會來到他的門前敲門。
莫奕扭頭和聞宸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也顧不得地上的一片狼藉,轉身就向樓梯上方跑去,被地毯減弱的急促腳步聲在幽深寂靜的走廊內迴蕩著,在有著層層疊疊複雜迴廊結構的宅子內激起隱隱約約重疊著的回音,在黑暗中緩緩地擴散出去。
耳邊是奔跑帶起來的呼呼風聲,混雜著凌亂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心跳聲迅速地呼嘯而過。
幽深的走廊隨著步伐在眼前迅速的向後退去,熟悉的場景逐漸地鋪展開來。
莫奕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房間的模糊的輪廓,在不遠處的黑暗中靜靜地等待著,在房間門口的地上,似乎還擺放著什麼黑漆漆的東西。
他一邊劇烈地喘息著,一邊放緩了自己飛奔的步伐。
隨著距離的縮短,門口擺放著的模糊輪廓逐漸清晰起來——那是一個放置著許多盤碟的托盤。
莫奕這才回想起來,自己錯過了今天早上十點的早餐時間。
就在這時,他的餘光看到在走廊的另外一端的牆壁上被黯淡泛黃的燈光印出了深深的人影,模糊的腳步聲在走廊中緩緩地接近,牆上的黑影隨著這平穩的腳步聲逐漸地放大——
來了。
莫奕動作迅速地彎下腰將地上的托盤端起,聞宸已經將門打開,二人以最快的速度閃身躲入門後。
他將手中的托盤放到身旁的桌子上,銀質的托盤和堅硬的桌沿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莫奕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濁氣,然後彎下腰用手掌按住自己的膝蓋上,視線內湧起潮水般的黑影,頭腦中隨著耳邊自己的喘息聲想起嗡嗡的聲音,讓他一時有些暈頭轉向。
莫奕感到一隻冰冷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冰冷而柔和的觸感隨著微微的施力而滲透進薄薄的衣物中,猶如鎮定劑一般地作用在自己的身上。莫奕用力地眨眨眼,眼前漆黑的薄膜隨之緩緩散去,頭腦中的嗡鳴仿佛也逐漸地消失,他喘勻了一口氣,伸手扶住身邊的門框,借力直起身子,目光對上了聞宸隱隱憂慮的淺色雙眸。
他張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是目光卻越過聞宸的臉頰看向他的身後——那纏繞著金色絲線的沉黑色畫框靜靜地半隱在陰影中,蒼白赤裸的女人躺在血紅色的絲絨綢緞間,生動而安詳的面容直直地對著他,脖頸上橫亘著一道細細的血絲。
那雙黯淡而毫無生氣的黑眼睛半睜著,眼珠上覆蓋著一層淺灰色的薄膜。
……睜開雙眼的?
莫奕愣了愣,剛到口邊的話語不由自主地消聲。
就在這時,只聽身邊的門板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響亮的聲音在他剛剛恢復過來的耳中炸響,門上傳來的震動傳遞到莫奕扶著門框的手掌上,即使之前就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依舊不由得心中微微一震。
莫奕凝神再次看向掛在牆壁上的那副畫:只見那個女人的雙眼依舊是緊閉著的。
咚咚咚。
敲門聲再次響起。
莫奕緩緩地收回了自己按在門上手掌,謹慎地稍稍拉開了些許自己與門板的距離,目光緊緊地凝視著眼前實木製成的黑棕色門板,仿佛它是什麼會咬人的活物似的。
他在心裡靜靜地數著秒數。
一,二,三……
三秒之後,均勻的敲門聲再次響起,莫奕這才伸手將門拉開。
只見那面目慘白而僵硬的女僕正站在門口,一雙漆黑空洞的眸子緊緊的注視著他。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說話的內容乃至語調都與上次別無二致:
「尊貴的客人,下午茶已經準備好了,請您跟我來。」
莫奕正準備點頭,但是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微微愣了愣,然後匆匆地說道:
「等一下。」
話剛剛說完,他在女僕的面前把門重新關上了。
從頭到尾圍觀了這一切的聞宸:「……」
莫奕轉過身來,目光正好對上了聞宸一言難盡的視線,他勾了勾唇,伸手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那片不規格的破碎的玻璃片,揚手晃了晃,然後伸手指了指房間正中央的床鋪,做了一個撕的手勢。
聞宸瞬間了悟,他轉身快步走到房間內的床邊,伸手輕輕鬆鬆地從床沿垂下的床單上撕下長長的一條,然後走回到門邊將手中的布條遞給莫奕。
莫奕接過布條,垂下頭顱小心地將長而柔軟的布料一圈圈地繞在不規則的鏡子碎片細長的一端,將它鋒利的稜角將整個包裹起來,手指間的鏡子碎片隨著他的動作翻轉,閃亮的反光在牆面上猶如昆蟲一般地跳躍攀行。
在這個副本內通過鏡子能夠看到肉眼看不到的東西,那麼這它自然越早能派上用場越好。
就在這時,莫奕不經意間在鏡中瞥見了什麼不尋常的東西,不由得微微一愣,手中的動作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下來,目光順著鏡子中的圖像向著自己的身後延伸著。
他扭頭看向自己的身後,只見自己剛才端進房間中的銀質托盤正在桌子上隨意地攤著,托盤上的碗碟上蓋著的小蓋子隨著剛才他不甚留意的動作而被微微震開,露出其下烹調精美的食物。
莫奕伸手摸了摸碗的外緣——已經冷了。
他微微屏息,將手中的鏡子調整到合適的角度沖向蓋子掀開的食物,再次向鏡中看去。
只見在鏡子輪廓不規整的碎片內映出了精緻的瓷器碗碟,以及……其中層層疊疊的厚重紅色,莫奕試探性地用叉子在碗裡微微撥弄著,目光仍舊盯著鏡子內的圖案,只見碗裡深深淺淺的紅色是粘稠的液體,順著銀質的叉子緩緩地向下滴落,這個質感是——
油畫顏料。
莫奕的手指微微一抖,心臟隨著這個猜測的出現而瞬間緊繃起來,仿佛被沉重的重量墜著一般緩緩地沉了下去,仿佛吞下了堅硬冰冷的石頭一般,胃裡冷冰冰的硌的難受。
難道……這幾天來,他們吃的都是顏料嗎?
莫奕百思不得其解地皺起眉頭來,移開自己凝視著鏡子的目光,轉而盯著碗中的顏色鮮艷豐盛的食物發呆——可是不應該啊,按理來說,時間如此之長的副本應該是會提供食物和水分的,並且,按照莫奕自己對這個有遊戲的猜測……讓玩家餓死也並不是遊戲所期望的結局。
而就在這時,更加響亮的敲門上打斷了莫奕的沉思,將他從自己的思緒中拉了出來。
似乎是門口的女僕等的不耐煩了,又再次開始了重複而單調的敲擊。
莫奕愣了愣,回過神來,然後揚聲回應道:「……這就來。」
說畢,他將手中玻璃碎片纏繞好的布料帶子匆匆地打了個結,然後揣到了自己的口袋中,轉身跑到盥洗室內迅速地洗了個手,將手掌上可能殘留的管家的大理石碎片內的甜膩味道洗掉,在莫奕從盥洗室內出來的時候,他最後看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端放在銀質托盤內的混亂交疊著的刀叉碗碟,然後轉身向著從剛才起就沒有停止敲擊的門板處走去。
莫奕伸手拉開了門,女僕蒼白僵硬的臉再一次地出現在了門後,幽深的黑眼睛看上去如同剛才一樣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她的聲音依舊冷淡而彬彬有禮:
「尊貴的客人,時間已經不多了,大家都在等您。」
莫奕有些神思不屬地點點頭,將門在自己的身後帶上,低聲說道:「走吧。」
說畢,他和聞宸就跟隨著女僕向著走廊深處走去,路上的道路是如此的熟悉,幾乎不需要太困難就能將下一段路程的模樣描繪出來,閃爍微明的燈光在牆壁上投射下黯淡的影子,隨著他們的前進仿佛在緩緩地向後蠕動著。
莫奕一路上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微微垂下的眼瞼將漆黑的眸子掩住,蒼白的面容在微弱的燈光下泛著冷光,眉頭緊鎖地跟在女僕的身後,亦步亦趨地向前走著。
直到女僕最終停下了步伐,將近在眼前的大門推開,然後側過身子微微鞠躬,說道:
「請。」
還是同樣精緻的小廳,綠色的壁紙在走廊中黯淡色調的襯托下顯得生機勃勃,廳堂內顯得飽滿而明亮,被精緻的沙發椅以及高低錯落的小桌裝的滿滿當當,但是房間內的玩家們卻顯得士氣低沉,猶如被霜打的葉子一般萎靡不振地坐在椅子上,再也沒有了上一周目時在房間內搜尋線索的衝勁。
莫奕的目光在小廳內緩緩地轉了一圈。
其他還活著的玩家都已經到場了,將房間填的滿滿當當。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自己的身後響起:
「您來晚了。」
莫奕的脊背後密密麻麻地攀爬起一陣寒意,順著他的脊柱直衝頭頂,悚然之意猶如浪潮一般的襲擊了他,猶如鋼針一般扎著他的大腦,帶來綿延不絕的刺痛和冰冷。
他緩緩地扭頭看向自己的身後,耳邊幾乎能夠聽到自己頸骨轉動的摩擦聲。
那張慘白的,僵硬的,輪廓模糊的,猶如面具般彬彬有禮的臉正對著他,薄薄的,醜陋的嘴唇在開合間流淌出音調沒有絲毫起伏的話語:
「請隨便坐,茶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