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莫奕躺在床上始終無法入眠,他的手指在厚實柔軟的鵝絨被下無意識地輕輕撫摸著那枚冰冷的戒指,紅寶石被切割完美的堅硬稜角硌著他的指腹,上面精緻而複雜的蛇環形的紋飾在黑暗中摸上去混亂的頗有迷惑性。
他覺得自己的猜測沒有錯,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得更加確信。
手指緩緩地轉過指環的邊緣,他幾乎能夠在腦海中勾勒出指環內側被磨損的痕跡和那個模糊的首字母縮寫。
莫奕回想起自己在白天的時候在走廊上時的想法——
他緩緩地將指環順著自己無名指的邊緣向上推去,冰冷堅硬的金屬環繞著他手指的皮膚,隨著他的動作松松垮垮地箍在了指根處,莫奕輕輕地轉了轉戒指——不是非常合手,指環和手指之間還空餘著些許的空間,對他而言稍稍有些大了。
莫奕靜靜地凝視著黑暗中的天花板,等待著。
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緩緩地舒出一口氣,心頭不知是失望還是什麼滋味。
莫奕有些自嘲地搖搖頭,正準備伸手將那枚戒指從自己的手指上摘下來時,卻聽到門外傳來了輕輕的喁喁細語的聲音,輕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夠被吹散,猶如一縷絲線似的透過門縫滑了進來,穿透了身邊圍攏著的黑暗,緩緩地傳到了耳中。
他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不由得停下了自己手頭的動作。
莫奕壓低聲音,輕輕地喊著身邊人的名字:「……聞宸。」
但是黑暗中卻沒有應答。
他警覺起來,頓時感覺有些不對勁,伸手探向自己身邊的床鋪,但是卻摸了個空。
身旁的床鋪冷冰冰空蕩蕩,平整的床單上沒有絲毫被壓過的痕跡,就像是從未有人在上面躺過似的。
莫奕的心頭微微一跳,那潛伏在黑暗中的細語似乎變得清晰了一些,但是卻依舊模糊的聽不清具體在說些什麼,似乎在引誘著人們的好奇心和全部的注意力去分辨一般。
他無聲地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悄無聲息地滑下了床鋪,□□著的腳掌踩在毛茸茸的溫暖地毯上,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莫奕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緩緩地邁開步子,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去走。
眼前是一片毫無光亮的漆黑,猶如幔帳一般地繞在自己的身旁,黑暗中仿佛堵塞著無數密密麻麻的棉絮,將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一片混沌,他摸著黑向著前方走去,眼前的不遠處出現了隱隱約約的光亮——
有細微的光線順著門縫透了進來,在地毯上印出一道細細的黃光。
莫奕無聲地將自己的手掌按在了門把手上,然後輕緩地用力下壓,細細的金屬摩擦聲在黑暗中響起,但是他的耳邊只能聽到自己心跳和呼吸的雜音,腎上腺素隨著奔涌的血液一起在血管中送至全身,令他的渾身肌肉都下意識地瞬間緊繃了起來。
門被輕輕地打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他緩緩地湊到門邊上,一道細細的暖光打在莫奕的臉上,眼眸隨著突如其來的光線而微微眯起,聚精會神地向門縫外看去。
出乎莫奕預料的是,門外不是他想像中的走廊,取而代之的是一方由於堆滿無數雜亂的物品而顯得有些逼仄的房間,細語的聲音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莫奕能夠辨認出這似乎是個男人的音色,透過門縫將模糊不清的字眼送到耳邊。
他的心頭突然湧起一個近乎不可思議的猜測。
莫奕的呼吸難以控制地微微急促了些許,但是卻被他用驚人的意志強行壓抑下來,他緩緩地將眼前的門縫稍稍拉大了些許,然後無聲地側了側身子,讓那道光線順著門縫照向自己身後的房間內。
他扭頭看向自己的身後。
棉絮般擁擠的黑暗被那微弱的光線照亮了些許,莫奕眯起雙眼,借著燈光細細地分辨著黑暗中模糊的景物和輪廓——厚重的紗簾柔和了床鋪的輪廓,房間一角的衣櫃,在自己身邊不遠處的梳妝檯,以及在黑暗深處,位於房間另外一側的緊閉的門,所有的一切匯聚在一起,將莫奕腦海中並不久遠的記憶喚醒。
他的心頭不由得巨震,他知道自己這是在哪裡了……這是在側廳深處隱藏在毯子下方的密室——這個房間莫奕在一周目的時候跟著側廳內的白影來過,但是在第二周目的時候再打開同一扇門時裡面確是雜物間了。
而莫奕就正是在這個房間裡得到那枚紅寶石戒指的,他若有所思地輕輕轉了轉自己指根處松松垮垮的指環,眼眸微沉,他還記得,這個房間裡有兩扇一模一樣的門,自己當初是從對面那扇門進入這個房間的,那麼……現在有光線傳來的這扇門就應該是當時沒有打開的那扇門了。
莫奕緩緩地深吸一口氣,扭頭看道被自己的打開細細一道的門縫——
輕輕的說話聲似乎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變得清晰了起來,從受限的視角似乎能夠看到有人影被牆角的燈光投射到地面上,瘦瘦長長的黑影在自己的眼前不遠處的地面上晃動著,但是無論莫奕如何移動著自己的角度,都無法看清影子的真身。
斷斷續續的語句緩緩地傳到耳畔,用異國的腔調輕輕咕噥著,莫奕仔細地分辨了許久,終於聽清了些許的詞語和不完整的句子——他微微一愣,在腦海中終於對上了號。
房間中的那個「人」,正在輕輕地用法語讀著波德維爾的惡之花。
音色令莫奕莫名的熟悉。
正當他搜腸刮肚地思考著自己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的時候,房間中的細語聲突然停了下來,突然變得安靜下來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將莫奕喚回了神,心弦不由得微微繃起,放緩了呼吸——
「哐當!!!」
房間內終於響起的巨大響聲令莫奕不由得渾身一抖,只見眼前細細的門縫所能夠看到的地面上碎掉了一個漂亮的瓷質花瓶,還帶著水珠的新鮮玫瑰躺在破碎的瓷器碎片和一地狼藉的水漬中,似乎是被什麼大力掃到了地上似的。
一隻手從視覺盲區外伸了進來。
那隻手實在是太瘦了,只有沒有血色的蒼白皮膚鬆鬆地包裹著細瘦的骨頭,嚇人的青筋和血管從皮包骨頭的手背上凸起,瘦骨嶙峋猶如骷髏,那隻手緩緩地捏起了那隻躺在地上的玫瑰花,然後帶著它離開了莫奕能夠看到的視覺範圍內。
緊接著,莫奕聽到了輕輕的腳步聲向著遠方走去,然後是開門和關門的門軸聲。
隨後,房間內變得一片寂靜。
莫奕無聲地舒出了一口氣,握在門把手上的手指微微鬆懈,感覺自己的掌心內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帶來微微滑膩的觸感,他站起身來,膝蓋和小腿由於太長時間沒有移動而變得酸麻,他稍稍活動了一下自己發麻的腳,然後大著膽子拉開眼前的門,試探性地向著房間內看去。
房間中空無一人,只有高高堆疊的雜物和陳舊的紙張在黯淡偏黃的光線內投下深深的陰影,房間內瀰漫著濃郁的灰塵氣息和刺鼻的顏料味道。
莫奕緩緩地向著門內走去了幾步,視線突然被房間中央的東西緊緊地抓住,令他的步伐瞬間無法邁動,仿佛渾身的血液在此停留,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深深地鎖在其上——
那是一張未完成的油畫。
在一堆凌亂乾涸的顏料色盤之間,在燈光下微微泛黃的畫布細膩的能夠看到布料延伸的紋理,畫布上畫著一個女子的上半身,凌亂的線條和粗獷的用色在畫布上堆積擁擠,將女子微側的面龐勾勒出來,面容的全貌尚未被完全勾勒出來,只有一雙含情脈脈的黑眼睛被毛絨絨的睫毛簇擁著,無聲地凝視著畫布外。
雖然並未完成,但是莫奕還是認出,這是那個被掛在側廳中的女子的肖像。
而一隻尚帶著水珠的玫瑰花躺在畫布旁放著顏料的小桌子上,嬌嫩的花瓣是濃郁的紅色,在燈光下泛著布帛般微啞細膩的光澤。
他有些愣怔地緩緩上前幾步,緩緩地伸手想要觸碰——
下一秒,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緩緩地靠近,門閂開啟的聲音瞬間劃破了房間內的寂靜,將莫奕從沉思中驚醒了過來,他的心口猛地一跳,然後轉身就準備向自己來時的方向走,但是卻在轉身時被腳下堆積的雜物絆倒,無法維持平衡地向著身邊倒去。
莫奕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失重感令他的心跳瞬間飆高。
「……怎麼了?」
熟悉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莫奕猛地扭過頭去,卻看到聞宸皺著眉頭看向他,淺灰色的雙眸深深地凝視著他,他似乎在說些什麼,但是莫奕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似的,只是一邊劇烈地喘息著,一邊有些茫然地扭頭環視著自己身旁,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似的。
眼前無論是巴洛克式華麗的裝飾還是房間內布置整齊的家具都熟悉的令人無所適從。
一切證據似乎都清晰地表明,莫奕此刻正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而不是那個毯子後隱藏著的密室內,他感受到自己的背後被汗水浸透,衣料緊緊地黏在脊背上,而天鵝絨被子凌亂地堆積在自己的身邊,暖烘烘的熱量從上面襲來。
莫奕掙扎著爬起來,然後有些懵地低頭看向自己按在被子上的手掌。
只見自己蒼白的無名指指根上,正鬆鬆地箍著那枚紅寶石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