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莫奕感到自己的指尖在神經性地顫抖著,細微的戰慄從冰冷麻木的神經末梢上傳來,帶來隱隱約約的鈍痛,心臟在胸腔內劇烈的跳動著,透過嗡嗡的雜音激烈地敲擊著耳膜。
他不得不用力地攥了攥自己的手指,好讓冰冷而麻木的手指稍稍恢復了些許溫度。
這個所謂的逃生遊戲的本質正在逐漸地顯露出來。
在被遊戲玩弄於鼓掌之間這麼久之後,莫奕這才剛剛窺見些許這個龐然大物骯髒而黑暗的內核,雖然現在他依舊處於完全的被動,眼前的道路仍舊是黑暗與未知,但是他能感到到,自己正在緩緩地靠近著這個遊戲所隱藏著的真相。
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扭頭看向半蹲自己身側的聞宸。
從剛才開始,聞宸的眼眸就仿佛緊緊地黏在他的身上一樣,一刻都不願離開,眼眶仍舊是臨近崩潰的紅,整個人都緊繃成即將斷裂的弦,仿佛下一秒就會墜入失控的深淵,他青白的手指緊緊地捏著莫奕的手腕,但卻小心地收斂到不讓他感到疼痛的力度,每一寸肌肉都在和自己的本能做抗衡,仿佛害怕傷害到莫奕似的。
身邊濃郁的霧氣在莫奕的身邊籠罩著,洶湧而粘稠的膠質滾動的聲音和玩家們幾乎失去理智的瘋狂喊叫被阻隔在外,仿佛是從數公里外傳來似的,被堅不可摧的霧牆堵在外面。
莫奕凝視著他,面上仍舊是淡淡的,輕緩的聲音仿佛風中一吹就散的嘆息:「自從第二個副本以來,你的能力和狀態就在逐漸地衰減,對不對?」
聞宸搖搖頭,輕笑一聲:
「你不要小瞧我啊。」
他扭頭看看身周的霧牆,聲線穩而沉「只要撐過剩下的時間,副本就能自動結束了。」
他的面容仍舊平靜而鎮定,冷峻深刻的眉眼沒有絲毫強撐的痕跡,仿佛遊刃有餘,就連攥著自己手腕的手指冰冷而穩定,猶如石雕,沒有泄露出一絲情緒的波動。
但是他始終沒有正面回答莫奕的問題。
莫奕探身過去,輕輕地吻了吻聞宸的唇。
——他嘗到了被壓抑在聞宸齒列間的血腥味。
聞宸微微側了側頭,似乎在逃避莫奕的視線似的,但是聲線卻平靜到令人背後發毛:
「你只要知道我能護你就足夠了。」
他話語深處深藏的偏執使人感到不寒而慄。
莫奕凝視著他,漆黑的眼眸底部仿佛深藏著無盡的黑暗和深淵,過了幾秒,他出乎預料地笑了笑,聲音輕鬆而平靜:「好啊。」
他抬手在聞宸的側臉上輕柔地蹭了一下,但卻仿佛羽毛般一觸即離。
莫奕淡淡地說道:「如果你能在護著我之後活下來,那還好,如果不行的話,我雖然可能會很傷心,但是時間總會治癒人的傷口,我會慢慢地淡忘你,之後在某一天,我會遇到一個溫柔恬靜的女孩,然後我們會墜入愛河,她會用她的柔軟治癒我的創傷,我們組成家庭,或許會生一個孩子,或許是兩個,然後我們會共同老去,最終在彼此的墓碑上刻上對方的名字。」
他的聲音平淡的仿佛在敘述一個天經地義的事實。
但是隨著他的敘述,聞宸緊緊扣在莫奕手腕上的手指卻越收越緊,他的唇線緊繃猶如刀鋒,眼眶的顏色逐漸充血,猶如沉默而壓抑的火山,滾燙的憤怒猶如岩漿似的被淺而脆弱的地殼封,深藏著的危險由於壓抑而更顯得無比可怖。
莫奕停止了敘述,平靜地凝視著聞宸:
「……我的墓志銘上會寫著——她是我的此生摯愛。」
他的最後一句話仿佛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聞宸所有的沉默和壓抑仿佛瞬間毫無作用,他狠狠地吻住莫奕的唇,毫無章法地噬咬著,仿佛要將對方嚼碎吞下肚子般的兇狠。
濃重的血腥味在二人的唇齒之間蔓延,聞宸野獸般瘋狂而用力的吻法令莫奕幾乎窒息,過了許久,他才喘著粗氣停下,紅著眼眶,聲音仿佛從齒縫間擠出來似的:
「……你想都不要想!」
莫奕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脹痛到有些麻木的唇,「嘶」地倒吸一口涼氣。
聞宸咬緊牙關,情緒仿佛被逼到邊緣,每個字眼都帶著兇狠的血色:
「……我不准!!」
莫奕原本淡淡的眉眼突然變得陰沉而凌厲,他伸手掐住聞宸的下巴,指尖微微用力,迫使他和自己對視,然後挑釁地挑挑眉,聲音刻薄而冰冷:
「你不准有什麼用處?難不成你還能借屍還魂嗎?」
聞宸眼眶赤紅,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別想我死,我會在你的下半生死死地纏著你,就連你死我也要跟到你墳墓里。」
莫奕笑笑,神色稍稍柔和。
很久之前莫奕就發現,聞宸有一種極端的自毀傾向,無論是自己要求什麼,即使是犧牲遠遠無法得到相對應的收益,也依舊毫不猶豫,毫無保留,莫奕雖然不清楚自己失去的那段記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他知道那段經歷對聞宸影響極大,甚至令他對於失去自己到了近乎恐懼的地步。
他伸手捏了捏聞宸的臉頰,輕聲笑道:
「那我等著。」
身周的霧氣翻湧,外界的潮流涌動聲似乎更加清晰了些許,莫奕抬頭看了看自己身周的霧牆,思考了幾秒鐘之後,突然看向聞宸,問道:「對了,你之前說你能聽懂戒指在說什麼,那麼你們倆應該能交流,是嗎?」
聞宸捂著自己剛剛被捏過的臉頰,有些呆愣地點點頭。
莫奕眯起雙眼,繼續說道:「那你試著問問它,這個副本的支線劇情怎麼完成?」
他話音剛落,就只聽一個陰冷熟悉的嘶嘶聲在自己的耳邊響起:
「不需要傳話,我能聽懂。」
莫奕愣了愣:「我們現在也能交流嗎?」
戒指的聲音遠遠不像之前那麼平靜,反而聽上去似乎有些焦躁:「我怎麼知道?」
莫奕定了定神,將自己剛才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戒指嗤笑一聲:「你還不懂嗎,只要將克勞斯從我的束縛中解放出來,支線任務就完成了,但是在他被我解放出來的一剎那,他那被吞噬了百年的靈魂也就灰飛煙滅了,所以……這個支線任務本身就是條死路。」
莫奕微微蹙起眉頭——那麼,解開支線任務而促使副本發生根本性變化,從中尋找脫身方法這條路就被堵住了,但是如果想要撐夠接下來的時間對於現在的聞宸來說又頗為困難,兩條路都被堵死的現狀令他不由得一籌莫展。
就在這時,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低頭對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說道:
「對了,你說這整個宅子都是由你一己之力構造出來的,所以整個副本其實就應該是你本身,那你對這個宅子應該還有一定的控制權,是嗎?」
戒指沒有回答。
莫奕則是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那你抵禦一部分遊戲的力量應該不算非常困難的吧?」
戒指的聲音聽上去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你怎麼能如此自然地對我提出像這樣的要求?我又不是救濟所,你到底有沒有理解,要我幫忙是需要付出代價這句話的?」
莫奕緩緩地回答道:「畢竟現在你我被綁在了同一艘船上,現在即使是想要分開也沒辦法實施了,你在我的手指上,自然知道我現在的身體狀況,以我現在失血過多的狀態也再和你做交易幾乎沒有活下去的可能性——而你要的並不是這個,不是嗎?而一旦我們都被遊戲吞噬的話,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更何況我現在需要藉助的力量並不是你的法則,你本身的力量就足夠達成。」
他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現在遊戲是我們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在和它的對弈結束之後,接下來才是你我之間,到那時,倘若我輸,我的靈魂就歸你,這不就是我們之間的協定嗎?
戒指不再說話。
但是莫奕知道,以戒指的明智足以認識到眼前的現狀,倘若它被遊戲吞噬就再無翻身機會,而即使是現在誘使自己和他達成交易,它也很難再憑藉自己的力量組織起相應的幻境將他的靈魂吞噬,更不要說旁邊還有趁虛而入的遊戲在虎視眈眈。
而自己提出的選擇,是現在狀態下的最優選項。
許久的沉默之後,濃厚的白霧後的響起液體涌流的聲音,仿佛是牆壁崩塌與天花板探險的聲音傳入耳膜,在經過霧氣的阻隔之後顯得仿佛遠隔萬里,但是卻清晰的令莫奕不由得精神一振。
他扭頭看向聞宸,只見聞宸也回往過來,聲音輕緩地說道:
「我這裡的壓力減小了。」
粘稠的液體交纏碰撞的聲音,被控制的玩家瘋狂嚎叫的聲音透過翻滾的霧氣傳來,比之前更加激烈而嘈雜,莫奕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錶,靜靜地注視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終於,秒針咔噠一聲划過了錶盤的最上方。
這個副本規定的逃生時間終於走到了最後一秒。
莫奕聽到自己的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這次的機械聲中帶著隱隱約約的電流聲,聽上去有些斷斷續續:「恭喜您成功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