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靳裴也沒為難季星遙,沒再盯著她看,收回視線真的開始看第二幅,「你靜物畫不比人物畫遜色。」
季星遙:「謝謝。謬讚。」
慕靳裴怎會不知她給他看這些畫到底打了什麼算盤,他直言:「我今天來不是跟你談公事。」
「嗯?」季星遙微詫,看向他。
慕靳裴:「到時唐加萊跟你具體談。我找你只是吃飯。」靜默片刻:「分成上還是五五。給你加大推廣力度。」
季星遙毫不退讓:「等你看完所有作品我們再議價。」
這是她給他看這些畫的最終目的。
這些畫少說有二十幅,慕靳裴一時欣賞不完,他徵求她意見:「要不你先做個統計,我帶回去看?」
「可以是可以。」季星遙話說一半。
慕靳裴看著她眼,示意她接著說。他預感,她在挖坑等他跳。
季星遙:「借給你看一個月,你做我模特。」
慕靳裴放下畫,一直看她。
季星遙招架不住他的眼神,從第一次見到就是。她假裝若無其事看茶几上的畫,可這個方向看到的畫正好倒過來。
慕靳裴:「那我還是到畫室來看。」
季星遙:「......」
小算盤落空。
不過他過來,她也算還有機會。有失有得。
季星遙趁機提出:「那你欣賞畫時兼職模特。你就穿這樣的西裝站在落地窗那,我畫你背影,名字我都想好了。」
「就算是兼職模特你也不要想了,沒那個可能。」不過慕靳裴對那個名字感興趣,問道:「叫什麼?」
「一個隨意想到的名字,」季星遙嘴角帶笑,學著他剛才的口吻:「不過就算是個無關緊要的名字你也別想知道了,沒那個可能。」
慕靳裴:「......」真是一點虧都不能吃。
嘴上痛快過了,不過關係不能搞僵,還得合作呢。她一本正經回他:「名字叫《孤獨》。」
剛才站在窗邊往外看的他就是一個內心孤獨又藏滿心事的人。
可能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都如此。
高處不勝寒。
咖啡好了。
濃濃的香味瀰漫開來。
慕靳裴岔開話題:「給我來杯咖啡,謝謝。」
季星遙沒急著去倒咖啡,再次爭取:「慕總,兼職模特這個事真沒有商量的餘地?只是畫你一個背影。」
慕靳裴反問:「是不是我答應了你的條件,你就簽五五分成的代理合同?」
季星遙想都沒想,「還是分成重要。」說著,她走向酒櫃。
這輪交鋒談判,誰都沒讓步,誰都沒贏。
季星遙拿出咖啡杯倒了兩杯,聞上去還挺香,不知道口感怎麼樣。她不會煮咖啡,把握不好火候。
慕靳裴踱步過來,靠在一邊看酒櫃裡的紅酒,有幾格已經空了,台子上還有半瓶未喝完。
看來她跟裴鈺不僅審美像,不少習慣也差不多,都喜歡獨自一人喝紅酒。
季星遙把咖啡放在他面前,「牛奶和糖我這裡沒有,只能湊合。」
慕靳裴平時喝咖啡也是什麼都不加。他問起:「人物畫你怎麼只畫自己?」
季星遙攪動咖啡冷卻,「因為畫別的人沒靈感。」
想了想要怎麼措詞,她接著道:「一幅畫對大多人來說它就是一幅畫,上面畫的什麼就是什麼。可對有些人來說,它是一個故事,一個有靈魂的故事。」
慕靳裴看著她:「我給了你什麼創作靈感?」
季星遙:「在畫的名字里。」
孤獨。
慕靳裴詮釋了什麼是孤獨。
那種孤獨遙遠到觸不可及。
慕靳裴沒再接話。他端起咖啡杯,輕抿一口。
這咖啡不該出自她這雙靈巧之手。
難喝。
季星遙側臉,「味道怎麼樣?」
慕靳裴:「沒你的畫好。」
季星遙忽然笑了。
輕輕淺淺的一點。
夕陽落下,餘暉緊跟著收回。
畫室頓時暗了不少,暖意漸漸散去。
慕靳裴望了一眼手錶,「餐廳你挑,我請客。」
季星遙知道他為何執意要請這頓飯,他跟她父親很像,不願欠任何人人情,只能是別人欠他們。
慕靳裴拿上咖啡杯坐回沙發,那些畫還安靜躺在茶几上,「我沒那麼多時間經常來畫室,還是把這些畫帶回去,看完我讓唐加萊跟你談具體合約。」
季星遙沒再額外提條件,剛才他已經婉拒了她讓他做模特的要求。他這樣身份的人,大概沒人請得動。
她再堅持下去就沒意義。
「可以,我找畫桶裝起來。」季星遙去工作檯那邊,不僅拿來畫桶,還拿來紙筆和印泥。
她把所有畫都拍下來,按照畫的日期一一登記在紙上。
慕靳裴不時品咖啡,不動聲色盯著她看。
一共二十一幅畫,季星遙把畫的名字全部登記好,「慕總,麻煩您給我打張物品借條。」紙筆給他。
慕靳裴注意到她現在稱呼他為您,完全公事公辦的口吻。
他又抿了一口咖啡。
季星遙:「還得給我一份您的護照複印件。」
這也是慕靳裴第一次被要求打借條,還要把證件複印件給對方。
她的這些畫加起來能值一千萬?再多一點,就算兩千萬,這些錢在他那裡,只是筆小數目,有時連半件藏品都買不到。
慕靳裴放下咖啡杯,給儲征打電話,「把我證件送上來,5202室。」
儲征還沒反應過來,那邊電話已經掛斷。
他拿上慕靳裴證件,匆匆上樓。
儲征百思不得其解,吃個飯怎麼還得帶上證件?
老闆明明很忙,卻有閒情逸緻找季星遙吃飯,以他對自家老闆的了解,老闆給季常盛設局,是不會也不屑利用一個女人。
電梯裡,儲征一直望著鏡子裡的自己。
數字鍵跳到19。
然後,他注意到數字鍵19前面那個按鍵是4。
儲征想到了foronenight。
到酒店開房間需要證件。
儲征兩指掐住腦門,用力揉。
老闆來北京是要把上一輩恩怨給了結,是來找季常盛報仇,他怎麼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走神間,電梯到達52樓。
門鈴響。
慕靳裴起去開門,儲征看著老闆,欲言又止。
「證件丟了?」慕靳裴看他一臉擔憂,問道。
儲征:「沒有。」護照怎麼敢弄丟。
他拿出來給慕靳裴。
慕靳裴示意他進來。
儲征鬆口氣,剛才在電梯裡他多慮了。老闆那麼冷血的人不可能跟季星遙有感情牽扯。
如今,老闆主動跟季星遙接觸,自然有老闆的考量。
季星遙問儲征:「您要喝點什麼?有咖啡也有白水。」
儲征客氣道:「謝謝,不用麻煩。」
慕靳裴把證件遞給季星遙:「沒有複印件,你拍下來。」他開始寫借條。
儲征站在旁邊,看到列表上那些名稱,恍然明白,慕靳裴是要把季星遙的畫借回去欣賞。
季星遙把護照上的信息拍下來。
慕靳裴寫到歸還日期時他頓下,思忖片刻,「兩個月後歸還。」
季星遙看似半開玩笑,「免息期只有一個月。」
雖是笑著,她眼裡也寫明,另一個月的利息,你看著辦。
慕靳裴就知道她不會做虧本買賣。他看向她的古董架,「第二排右邊第二隻花瓶,我抽空過來畫,畫完送你。」
他這麼大方,讓季星遙始料未及。
這筆買賣,仿佛是她贏了。
慕靳裴簽上大名,下一秒,季星遙把印泥打開放他手邊。他瞅著她,「你跟我媽一樣。」他在名字上摁了手印。
季星遙隨手遞上濕紙巾,她問:「哪裡一樣?」
慕靳裴:「很多地方。性格,行事風格。」
季星遙仔細檢查借條,該有的要素都有,她接著剛才那個話題:「你是想說我跟裴老師,有時理智得沒人情味,有時偏執到飛蛾撲火?」
慕靳裴慢條斯理擦拇指上紅色印記,把濕紙巾丟到垃圾桶。
她這句話一針見血。
季星遙收起借條,似笑非笑:「畫就是我們畫家的命,對待生命理應嚴肅謹慎。慕總,您說呢?」
慕靳裴無言以對。
儲征看看慕靳裴,又望向季星遙,他真怕老闆深陷。季星遙就是一束罌.粟之花,一旦沾染,那便是萬劫不復。
季星遙手機音樂響起,慕靳裴起身,「我到樓下等你。」他跟儲征帶上畫離開。
畫室突然安靜下來。
屋裡還有淡淡的清冽氣息未散去。
外頭,夜幕四合。
這座城市開始了另一種熱鬧。
季星遙關上窗簾,接聽父親的電話。
季常盛在去宴會路上,他問季星遙幾點過去。
季星遙像失憶了一樣,在想到底是什麼宴會,爸爸什麼時候跟她說過這事。
「星遙?」
「......」
季常盛就知道她壓根不靠譜,兩天前他跟她說,今天晚上帶她去參加慈善晚宴,有拍賣環節,雖然不比秋拍會那樣的高規格,不過偶爾也能淘到好東西。
拍東西次要,主要是想帶她見見世面多認識幾個朋友,不能成天活在自己世界裡。
她倒好。
直接給忘掉。
「現在化妝也來得及,晚宴七點開始,你八點入場就行,有什麼好東西我先給你拍下來。」
季星遙:「爸,抱歉啊,我約了人。」
「約了加萊?」
季星遙沒應聲。
季常盛以為她是默認,「你唐伯伯說要帶加萊去,你們倆是不是串通好了放我們鴿子?」
他無奈道:「讓你們多認識人又不是害你們,還不是為了你們好。」
季星遙聽說加萊姐要去,她趕緊解釋:「爸爸,我約了m.k的老闆談合同細節,正忙著整理以前作品,這樣才有籌碼談判。」
季常盛一聽是跟裴鈺有約,他就沒再嘮叨季星遙:「工作重要,下次爸爸再帶你出來。」
誰知,慈善晚宴上,他看到了裴鈺。但沒看到唐加萊,只有老唐。
唐宏康看看季常盛,也是獨自一人。
兩人不由苦笑。
「你跟我不一樣,星遙懂事,年紀還小,可你看看加萊,過年就三十歲。也不知道她成天想什麼。」
各有各的煩惱,季常盛:「我是擔心星遙跟社會脫節,她現在基本沒社交。」
正聊著,唐宏康示意他,「老齊來了。」
齊董事長是今晚宴會的主人,忙著招待,到現在才有空過來跟他們打聲招呼。他拍拍兩人胳膊,「招呼不周,見諒。」
季常盛:「跟我們就不用見外。」
齊董事長:「剛才秘書跟我說慕靳裴的車到了,我親自出去迎接,哪知是他助理過來,說慕靳裴接待商務貴賓,實在抽不開身。」
頓了頓,「難約呀。」
此時,距這邊不遠的一家餐廳里。
慕靳裴和季星遙已經用餐過半,他們話不多,有一搭沒一搭說幾句。
季星遙:「你跟駱醫生是朋友?」她看了他一眼,在他視線投過來前她又低頭切盤子裡的食物。
慕靳裴:「嗯,認識很多年。」
季星遙點點頭。
隔了幾秒,慕靳裴放下刀叉,說起那天在餐廳吃飯借她拒絕其他女人,「抱歉,當時考慮欠妥,她也知道你是誰,萬一你有男朋友,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季星遙再次抬頭,跟慕靳裴有幾秒對視。
餐廳里的光線昏暗得恰到好處,邊上是窗,窗外一望無際的黑色。映著他側臉,五官更深邃。
他身上的荷爾蒙比任何時候都危險,也迷人。
季星遙條件反射般將視線偏移,落在他側臉:「那天的事對我沒影響,我天天沉浸在畫裡,沒時間找男朋友。」
慕靳裴看著她:「既然這樣,以後我有商務應酬就帶上你,省得他們把自己女兒或侄女介紹給我認識。我沒那麼多時間應付這些。」
接著,他這麼說:「我不喜歡欠人情,特別是女士的人情。禮尚往來,你有需要拒絕誰的場合,提前給我電話,不管我在哪我都會趕來。」
這也是第一次,他給一個女人承諾。
不管在哪,他都會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