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盞眠是典型柔軟似水的南方人,由於芭蕾學得晚,所以基礎算不得很好,只是她的骨骼異於常人,軟得出奇。剛從縣城來到滿是天之驕子的重點中學,她時常會覺得,自己的水平無法與別人相比。
作為寇老太太名義下的關門弟子,她無疑是最矚目的,資源也是最好的,只是但凡有一丁點的失誤,就會被有心人放大無數倍。
在縣城裡,她是人人誇讚稱頌的優雅小天鵝,來到城裡,身邊的閒言碎語總是無孔不入地再傳,「她肯定是關係戶唄,以她的水平進一中舞蹈班就勉勉強強,以寇老太太刁鑽的眼光怎麼可能收她當關門弟子?」
「要我猜也是,我們都是憑得獎走進來的,她憑什麼?」
初來乍到那些年,陸盞眠聽得最多的褒獎是她生得副好皮囊,骨相佳,從來沒有人誇讚她在舞台上的表現,無論她怎麼用心思鑽研進去,那些老師和學生仿佛當她是透明一樣的存在。
新老師來上課,她永遠是被第一個點名的,他們會無傷大雅地提問,「哪位是寇老太太的學生?」
伴隨著提問她只能硬著頭皮站起來,眾人皆是一副瞧好戲的姿態。
成為寇老太太的關門弟子,起初的她以為完全是憑藉自己先天的天賦與後天的努力。參演完省內大型芭蕾公演,她終於站在許多大師能看得見的位置,指導老師接連肯定表示上海許多老師看中了她。
她做好了被挑選的準備,可她沒有料到,最終選擇她的人是曾經全球知名白天鵝芭蕾舞團的女首席。
得到別人的肯定,她喜悅得幾乎快要跳起來,可得知要背井離鄉去寇家,有那麼一刻,她有些退縮了。
在與父親的促膝長談下,她決定還是勇敢追夢,至少未來自己不會後悔。
可她卻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不懈的努力確實是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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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渺渺月光如綢緞般地傾瀉在靜謐的庭院裡,耳畔是泉水小品的叮咚聲。
緩步穿過深深庭院,耳邊傳來姑娘們嬌俏的調侃聲,也有男士插科打諢的動靜,眼見著陸盞眠的身影越靠越近,原本窸窸窣窣的動靜頓時戛然而止,隨後打扮極其奢華的女人向她熱情打招呼,「這是陸盞眠吧?」
聲音又嬌又嗲,生怕別人沒看見她,貌似叫什麼雪瑤,陸盞眠略略點頭,神情淡漠。
坐在裡間的蘇錦意瞥見陸盞眠忙不迭向她招招手,聲音甜美帶著親昵,「盞眠,來坐這裡。」
這場同學聚會陸盞眠並未打算久待,因為她與同學之間的關係也算不上太好,只是聽說沈嬈老師會從法國趕過來,自從畢業後,她便再也沒見過這位教導她如何成為自信白天鵝的老師了。
如今正好有機會,她怎麼可能不來。
「曾雪瑤,你剛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有位穿蕾絲邊禮服的姑娘抑制不住眼中的狂喜,她湊到中央喋喋不休,「隔壁真的理科八班在開同學會啊?這也太巧了吧,那寇驍在不在?」
「想什麼呢,像寇驍這種人間行走的印鈔機,會議都開不完,怎麼可能會有閒情逸緻來同學會。」坐在一旁穿香檳色禮服的女人了白眼,餘光瞥到陸盞眠那張瑩白略施粉黛的小臉時,她輕哂。
這麼些年過去,時光貌似對陸盞眠很是仁慈啊,她仰頭望了曾雪瑤一眼,突然間她像是明白了寇驍曾經為什麼會選擇陸盞眠了。螢火之光又怎麼能跟皓月爭輝呢,陸盞眠無疑是最名貴最好看的「花瓶」。
「我剛去前台的時候看見席琛和江景明了,不止是我,蘇錦意也看見了。」曾雪瑤上前拉蘇錦意的手,示意她坐到她邊上來,她眉毛極其不待見陸盞眠般地輕輕上挑。
蘇錦意停頓了一秒,她訕訕地看向陸盞眠,待到她點頭,唯唯諾諾地換個位置。
眼觀鼻,鼻觀心,陸盞眠覺得這畫面莫名挺熟悉又挺搞笑的,都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豆芽點大背著書包的高中生了,非要搞些「花里胡哨」的,還以為她是那個只會跟在寇驍身後尋求庇佑的膽小鬼嗎?
「寇驍來沒來,不應該問陸盞眠嘛!」坐在班上唯二男性身邊的栗色捲髮女人捂唇悄聲說,她故意用「你們都聽見啦我已經把聲音掐很低了」的表情看著所有人。
見到眾人紛紛看向她,她一副看好戲的姿態自言自語般地發問:「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噢,我忘了。」她故作驚訝,「陸盞眠好像已經跟寇驍分手了噢。有件事我還蠻驚訝的,陸盞眠你要是知道未來的寇驍身價千億,會不會很後悔跟他分手啊。」
這些刻薄又刻骨的話,陸盞眠早就產生一定免疫力。既然每個人都這麼愛看她的笑話,那她是不是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她們大失所望的同時狠狠地酸一下。
畢竟有些人不好好教育一下,總覺得自己能夠隨意地拿捏別人。
下一秒,陸盞眠視線不避不讓地匯上那位栗色捲髮的女人,秋水瞳里漾著讓人挪不開視線的甜,她彎唇笑吟吟優哉游哉地說,「我跟寇驍分手不假,但是怎麼辦呢,他說他想用整個寇氏來換我。」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驚地瞪大眼珠,曾雪瑤率先出聲反駁,言辭犀利透著難以置信,「不可能,你算什麼啊,要不是因為你哥哥,寇老太太根本不可能收你當徒弟。」
「寇驍就是覺得你可憐,少在那裡自作多情……」話還沒說完,曾雪瑤望著遠處的男人徹底呆住。
察覺到曾雪瑤注意力有些不集中,陸盞眠笑意盎然地看著她,唇角緩勾,臉上的妝分明是淡的可給人的感覺凌厲萬分,她輕嗤,「說你蠢你還非得給別人詮釋一下,寇氏又不是全部屬於寇驍的。」
「我隨意說說,你就著急成這樣。」陸盞眠長睫耷落,眼睛輕眨,雙眸瀲灩動人,「我沒那個本事當寇家夫人,你以為你就有本事了麼?」
陸盞眠的目光定定地看向她,好看的唇角輕抿,含情的眸子裡藏著非比尋常的狠戾。
伴隨著陸盞眠身後的男人越走越近,場內的氣氛突然間詭譎起來,陸盞眠狐疑地盯著正在向她使眼色的蘇錦意,皺了皺眉,她恍然般地站起——
「年前我就定了這臨水小榭庭院開同學會,沒想到那麼巧隔壁就是你們,不如我們湊一湊吧。」霍明遠熟絡地開腔,把偽裝出來的不經意相遇之感詮釋得淋漓盡致,接而他勾了勾唇問寇驍,「你沒意見吧?」
他怎麼會有意見,霍明遠在心裡暗暗地翻了個白眼。
寇驍有很嚴重的潔癖以及他不喜歡熱鬧,這也是曾雪瑤說寇驍會來參加同學會後,陸盞眠快速在心裡否決的原因。他絕對不會來的,因為在學校里,他沒有任何牽掛。
就像那位穿香檳色禮服的同學所說,寇驍哪裡會有時間來參加同學會呢?
寇驍的眼神匯聚在陸盞眠身上,奈何女人連個正臉都不給他。他薄唇緊抿,白皙光潔的喉嚨輕滾,隨後冷冰冰地看向所有同學,「我沒有意見,想必你們也沒有意見吧?」
領頭羊都發話了,他們能有什麼意見,霍明遠吊著眉梢笑看著寇驍,還裝得挺像那麼回事。
原本寬敞的空間順便被數位男性攪得有些逼仄,霍明遠很快地就和周邊姑娘打成一團,就連寇驍疏離冷淡的那張臉上時不時都有些笑靨。
視線與之相匯上的那一秒,陸盞眠的臉頓時如同火燒,剛才的話半是玩笑半是嘲諷,他應該懂的吧。
曾雪瑤察覺到寇驍從頭至尾都沒跟陸盞眠有過親密行為,就連眼神的接觸也都捕捉不到,果然,女人這種動物就愛誇大其詞,別人越是欽羨的東西,越是要說自己有什麼。
談笑間說到職業,曾雪瑤把話題再次往陸盞眠身上引,「盞眠可是我們一中的芭蕾「奇才」啊,如今半路出家去烏龍混雜的娛樂圈,可真的是我們芭蕾藝術圈的損失。」
這話說得很有水平,明里說她藝術造詣高像是在夸,暗裡卻是在嘲諷我們這圈人很高貴,而你不配。
比起娛樂圈,陸盞眠更喜歡用時尚圈來形容自己的職業領域。
「誰說不是呢,當初仲老師們對她可真的是悉心栽培。」有位叫不出名字但是長相比較清麗的女人臉上滿是惋惜,她暗淡著眸子感嘆,「應默也是,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連這樣好的機會都放棄了。」
所謂機會是從國內的舞團魚躍龍門去往國際的舞台,無數芭蕾舞者夢寐以求想站上去的地方。
斂盡面上的憂傷,陸盞眠眼底沉浸著無盡冰霜,她抬眸看向曾雪瑤一字一句道,「聽說曾小姐半年前在試鏡網劇半生緣,正好那個編劇跟我有交情,要不然我幫你去說說情?」
「……」
此言一出,場面頓時有些難堪,不少男性議論紛紛覺得陸盞眠的話說得太過。
反觀原本氣焰跋扈的曾雪瑤霎時柔弱起來,一臉滿是委屈憋著不敢往外說,搞得好像她受了無限大的委屈。
陸盞眠鎮定自若般地站了起來,她盛氣凌人地盯著曾雪瑤看,緊接著她彎唇笑了笑,笑意不達眼底,「不是誰都能進娛樂圈的。」
說完話,她熟若無睹地站起來往外走,「恕我先失陪。」
就在她離席後的那一秒,寇驍神色緊張地跟上,那雙漆黑的眸子裡分明蘊滿了急切,哪有什麼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