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佛郎機。」
「佛郎機的原詞為Franks,真正的意思應該是法蘭克,指的是另一國家,在我們認識的佛郎機的以北,那裡有一座世界上最偉大的城市。」
「有多偉大?」
「從來沒有人可以攻占那裡,你說偉大不偉大?」
「為何無法攻占那裡?那座城市的堡壘很堅固嗎?那裡的人作戰很英勇嗎?」
左夢庚搖頭,語氣幽幽。
「不,只是因為他們足夠的快。」
徐小姐最為自豪的,就是比其他人更加了解這個世界。沒想到今日卻被左夢庚教育了,著實有些抑鬱。
「你說應該譯作葡萄牙,又是何道理?」
左夢庚扶她下車,一邊道:「我們所認為的佛郎機,其實並非一個國家。其中一個叫西班牙,另一個較小的葡萄牙,才是我們認識的佛郎機。那裡有一座美麗的城市,叫波圖卡萊,因此那邊的人習慣管那個國家叫Portuga,譯作葡萄牙更加標準。」
徐小姐怔怔地看著他,發覺完全看不透。
這個世界上,怎麼有比雅雅還了解西方的人?
左府中堂大開,左夢庚帶著徐小姐跨過門檻,走了進去。就見到正中坐著一位三十出頭的婦人,正急切地看過來。
婦人的側後方站著一個十一、二歲的清麗女孩,當真是出水芙蓉,我見猶憐。
正是他的母親黃氏和妹妹左羨梅。
左夢庚激動不已,快步過去,在黃氏面前跪好。
「母親,孩兒回來了。」
他只有見到親人的激動,徐小姐卻有些古怪。
此情此景,不知為何,又讓她想到了一首詩。
苟……
不對。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幸好左家人都在相見的激動之中,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
見到兒子回來,黃氏哪裡還坐得住,將左夢庚拉起,恨不得仔仔細細、里里外外好好看看。
「好好地,怎就回來了?」
左夢庚去年才往遼東,本來說好的,要跟在左良玉身邊殺敵立功,謀一個前程,萬萬不到歸家之日。
有徐小姐在,左夢庚不便多說。
「出了一些變故,不但孩兒回來了,父親也在後面。」
黃氏的臉上閃過一抹憂色,隨即招待客人。
「這位小姐是……」
左夢庚拉著徐小姐上前。
「這位是禮部侍郎徐玄扈公府上千金,孩兒南歸之時,在青縣城下碰到了亂賊。彼時徐小姐也在,為免不測,便請了來家裡作客。」
一聽說是禮部侍郎的家眷,黃氏的心不由得跳動快了幾分。
自家兒子救了這等大員親屬,難道要交好運了?
徐小姐乖巧伶俐,早已和黃氏攀談到了一起。
「若琳見過夫人,此番要不是左公子仗義相救,奴家不但性命不保,還致家門蒙羞。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左夢庚側目。
好傢夥,一路行來十餘日,都只是「徐小姐」「徐小姐」的稱呼,今日方知其閨名。
他也不想想,古代女子的芳名,哪兒是那麼容易透露的。
這是因為見著了左府內眷,徐若琳才會說出來。
黃氏雖然沒什麼見識,但心善。加之徐若琳美若天仙,氣質不凡,平增好感。
「徐小姐切莫這般說,這便是緣分。如今到了府上,莫要見外,好好安歇。缺什麼、少什麼,只管說啊。」
徐若琳鬆了一口氣。
「多謝夫人。」
那邊,左夢庚的目光卻盯上了左羨梅。
「你這丫頭,哥哥回來了,為何不歡迎?」
左羨梅大急,努力辯解。
「兄長歸府,按禮需先和母親通稟,小妹不敢逾越。」
一板一眼的模樣,和假道學似的。令左夢庚起了促狹的心思,抬手就揉亂了她的髮髻。
「什麼兄長不兄長的?叫哥哥。」
「哎呀……」
左羨梅萬料不到左夢庚會這般莽撞,頂著一頭雞窩,好想生氣,又怕丟了淑女的風範。唯獨俏翻的白眼,證明她還存有少女的童真。
「是,哥哥。」
對於這個妹妹,左夢庚回憶了一番,著實頭疼。
兄妹的關係自然是極好的。
誰叫左家人少呢,只有他們兄妹兩個。
只是這個妹妹不知道怎麼搞的,讀了太多才子佳人的書,又對禮教信之甚篤,失去了本該有的靈性。
野史傳言,左羨梅為報父仇,化身青樓名妓,刺死了清朝大官。
可歷史上左良玉乃是病死,左夢庚更是投降滿清,做了世襲子爵。無論如何,左羨梅為父報仇的說法也不成立啊。
可除了這段野史,關於左羨梅的記載便沒有了。
想來不是嫁了人家,相夫教子,就是沒於許州之變中。
現如今看著花一樣的妹妹,左夢庚暗地裡下定決心,必要改變她的命運。
黃氏和徐若琳相見後,左羨梅才上前來。
「羨梅見過姐姐。」
雙姝對立,當真是春蘭秋菊,賞心悅目。
徐若琳也是眼前一亮,主動牽住了左羨梅的手。
「妹妹好漂亮,不想北地竟有這般仙活的美人兒。」
左羨梅羞澀不已。
「姐姐……才是鍾天地之靈秀,令人自慚形穢。」
呵,果然女人第一次見面,古往今來都一樣。
左夢庚心裡記掛著事兒,便對左羨梅道:「徐小姐一路奔波,甚是辛苦。妹妹有勞,操持一下徐小姐的歇宿。回過頭來,讓廚房準備宴席。」
左羨梅對這個哥哥也是怕怕的,怕他再弄亂了自己好不容易梳成的牡丹頭。
見左羨梅領著徐若琳走了,左夢庚面色凝重,扶著黃氏坐了下來。
「嚴叔因何受傷?可重否?」
黃氏面色驚惶,不過看到兒子,總算是找到了主心骨。
「昨日管家帶了人,說是去莊子上收租子。待回來時,就渾身鮮血,昏迷不醒。我問了旁人,說是莊戶們都造反了,不但不交租,還要殺人。你們爺倆不在,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懂得這許多?管家至今臥床,此事正不知如何料理呢。」
左夢庚思量了一番,覺著其中似乎有些蹊蹺。
「我去看看嚴叔。」
多日憂慮一朝盡去,黃氏分外疲憊。
「去吧去吧,可莫要逞強。」
左夢庚辭別了母親,來到前院,就看到六個年輕英武的下人正等著他。
「少爺。」
六個人湧上來,熱切的不得了。
為何如此,左夢庚當然清楚。
因為這六人,和左榮、左華一樣,全都是他的貼身小廝。
八人湊在一起,分別冠以榮、華、富、貴、世、代、永、享之名。
好吧,左良玉起的名字,什麼心思昭然若揭。
左夢庚去了遼東,這六個傢伙就沒有了主心骨,在府里也失去了地位,自然對他日思夜想。
如今他回來了,作為他的貼身下人,當然又可以耀武揚威了。
不過這些人也是左夢庚最得力、最忠誠的幫手。
「走吧,帶我去嚴叔那兒。」
左嚴的住所在東跨院,走幾步路就到。
將要進去時,卻跟裡面衝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幸好左夢庚身手利索,一下子攔住了,不然非得摔倒不可。
再一看那莽撞的,竟是左華。
後面還追著左榮,見他把左夢庚撞到了,著實氣的夠嗆。
「混帳,跪下!」
左華先是一慌,隨即梗著脖子,也不顧臉上的淚痕。
「少爺,俺要去俺爹報仇。」
左榮踹了他一腳,喝道:「什麼時候,府里的事兒輪到你自作主張了?」
那邊,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人扶著門框也出來了。
「你這個孽障,翅膀硬了是吧?給我回來,萬事聽少爺的。」
左夢庚忙過去扶住了老人,同時心裡輕鬆了不少。
「嚴叔,你怎麼出來了?」
左嚴既然還能下床走動,說明問題不大。
左嚴渾不顧自身,只盯著左夢庚。
「少爺回來就好,咱們這些下人,也能挺直腰杆了。」
左夢庚扶他進屋。
「嚴叔安心,萬事有我。」
左夢庚既然來了,左華也不能耍橫,被左榮拎著進了屋。
現在,府內的大事小情都交由左夢庚處置。
左嚴本來還不放心,待看到左夢庚出門一年,青澀盡褪。往那裡一坐,如淵凝佇,真是老懷大慰。
「莊子上是個什麼情形?」
左府在城外有個農莊,大約三百多畝地,有一些佃戶在耕種。
具體如何,左夢庚完全不知。
他以前就是個紈絝子弟,吃喝玩樂還成,家裡的經營從不過問。現在雖然換了魂兒,但沒有經歷,便沒有記憶,所以還得問左嚴。
按理說,莊戶抗租,還把左嚴打傷了,左嚴應該惱恨才對。
可誰知左嚴一聲哀嘆。
「少爺,農家人……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