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五更鼓時賈母、邢夫人、王夫人和尤氏四人各按品級大妝,擺全副執事進宮朝賀,兼祝元春千秋。
原本初一這日京中的命婦都要入宮朝賀,但延康朝時這一規矩被廢除,如今只需皇親國戚、朝中勛貴及一、二品大員的夫人入宮朝拜,故而黛玉並不需要進宮朝賀。
內外命婦分班向皇太后、皇后行禮畢,皇太后、皇后又各自召見了幾位命婦,然後賜宴。
賈母、王夫人四人領宴畢,又去恭賀賈妃千秋。
賈元春拜別皇太后、皇后,於鳳藻宮接見賈母四人,一番見禮之後,雙方各敘骨肉之情。
少頃,元春命人將邢夫人和尤氏請到偏殿用茶,獨留下賈母、王夫人說話,其間賈母將五千兩銀票塞到元春手中,元春不動聲色的將之收起,隨後想起幼弟寶玉將年滿十六,便問起他的婚事。
王夫人頓時神情一震,沒等賈母開口,便說道:「說起來寶玉早該定親了,我正想請娘娘做主呢?」
「宜人心中可有人選?」賈元春問道,對於家中的事,她也略知一二,老太太支持史湘雲,二太太支持薛寶釵,她今日問起,便是想將此事徹底的定下來。
「是娘娘的表妹寶姑娘。」王夫人忙回道,儘管現在她心中也不十分鐘意寶釵,但欠著薛家二十多萬兩銀子還不上,且寶釵比較好拿捏,因此仍堅持選寶釵為兒媳。
賈母瞥了王夫人一眼,不動聲色的問道:「娘娘如何看?」
她本就只把湘雲當作阻擊寶釵的工具,因此也未提湘雲的名字。
王夫人聽賈母如此問,忙一臉期待的看向元春,想讓元春為她做主。
「我看薛妹妹就極好,史妹妹到底命硬了些,若是配寶玉恐怕於寶玉不利。」賈元春沉默片刻後說道,如今自己在宮中處境艱難,需要大量錢財籠絡宮裡的宮女太監,而府里的情況也不好,送進來的錢財日漸減少,因此需要藉助薛家的財力。
二來薛家是皇商,在宮裡有些門路。三則史家雖說是一門雙候,可如今已經沒什麼實權,又都不在京中,且錢財方面比著賈府還不如,對寶玉和自己的幫助有限。且兩人相比,寶釵的性情更出眾些,因此更加看重寶釵。
賈母聽了沉默不語,沒想到從小在自己膝下養大的元春,竟會向著王夫人,本以為去年端午節那次自己表明了態度,元春會有所改變,不想竟還是如此,心裡有些失落。
賈元春看祖母面色不愉,忙開口解釋道:「如今府里雖說仍維持著國公府的臉面,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賈母自然明白孫女的意思,如今賈家銀錢吃緊,若是寶玉娶了寶釵,還能緩解府里的經濟壓力,無奈的低聲嘆道:「薛家失德,若是寶玉娶了她,恐會影響娘娘的聲譽。」
賈元春頓時如醍醐灌頂般驚醒,想起了薛寶釵落選的原因,便是失德二字,自己如今被封為賢德妃,若是寶玉娶了一個失德的女子,恐怕真如祖母所說會影響自己的名聲,被人攻擊,感激地看著祖母說道:「還是祖母想的周到,此事到底是我欠考慮了。」
「可是我們還欠著薛家的銀子!」王夫人看元春被老太太說服,頓時急了起來。
賈元春忙安撫道:「宜人不必緊張,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可想辦法拖延一二。至於寶玉,我自會留心為他選一門好婚事。」
賈母點頭應下,如今元春否了寶玉和薛家的婚事,也不用再拿湘雲和寶釵打擂台了。
王夫人雖然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再說,只能另想它法。
正在此時,小太監進來催促,於是賈母、王夫人幾人拜別元春,出了宮門,又至寧府祭過列祖,方回榮府受禮。
賈母回來後,心中大事落定,對於來賀年節的親友一概不會,或和薛姨媽閒話,或同寶玉、寶琴、寶釵、探春等人抹牌作戲,十分自得。
王夫人與鳳姐則天天忙著請人吃年酒,東邊上院內皆是戲酒,親友絡繹不絕,一連忙了七八日才完。
王熙鳳忙完這些天,初八這日,身體便支撐不住,昏倒一次,她仍自強撐,不兩天便臥床不起,不能理事。
賈府眾人聞之,都來探望,賈母也吩咐說讓她好生歇著,不要再操勞府里的事。
王夫人無奈,只得獨自打理家裡諸事,只是少了鳳姐,頓覺如失了膀臂,諸事不順,尤其錢財這塊更是艱難,見公中已經徹底告罄,元宵節當天的事還未安排妥當,便來質問鳳姐。
王熙鳳躺在床上,臉色蠟黃,說三句歇一句的解釋說年前公中就沒錢了,她貼補了嫁妝才勉強撐過這個年節,又說置辦年貨的銀子有些拖著還沒結呢,元宵節的事本來想等年節時諸家送的銀子到了,再挪用置辦,說著便欲強起。
王夫人見她說話有氣無力,屋子裡都是湯藥味,擔心她再出什麼事,影響自己的名聲,說自己不顧惜她的身體,忙將她按住,安撫幾句,便無可奈何的離去。
王熙鳳見她走了,示意平兒出去查看。
未幾,平兒回來說二太太已經出了院門。
王熙鳳聽了便扯掉頭上的錦帕,冷笑不止,原來年前她便謀劃好這一切,見自己的嫁妝已經全部撈回來,且又多了不少,便故意瞞下公中沒錢的事,又只安排好元宵節前的事情,然後便裝病暫退,將這個難題丟給王夫人。
一來公中確實沒錢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不想再繼續貼補這個無底洞。二來將這個爛攤子交給王夫人,看她如何解決這個難題。三來以退為進,趁機拿捏作勢,顯出自己的本事和重要性。四來則想好好調養身體,專心子嗣的事。
王夫人因相信鳳姐,便將所有的事交給鳳姐去做,如今見鳳姐竟留下這麼大一個爛攤子,忙拆了東牆補西牆,只是越發難以為繼,不幾日就筋疲力竭,精神不濟,於是找來李紈,凡有大事,便自己主張,其餘瑣碎之事,一應都暫令李紈協理。
李紈緊守陸璟的勸告,萬事不出頭,努力降低自己在賈家的存在感,也儘量不去摻和王夫人、王熙鳳等人的事,因此一應諸事也不多開口,只讓幾個管事按照舊例辦理。
賈家下人見李紈如此軟綿,也不把她當回事,更加驕縱輕狂,欺上瞞下,恣意妄為。
王夫人又命探春合同李紈一起管理,只說等過了一月,鳳姐養好了身體,仍交與她。
又見公中實在難以為繼,且去年鳳姐上元節安排的那麼妥當奢華,今年自己親自負責也不能省儉的太多,便去薛家借錢,想要安排的體面一些。
王夫人來到薛家,支走所有丫鬟,又說了會閒話,便和薛姨媽、薛寶釵提起借錢的事情。
薛姨媽和薛寶釵聽了都沉默下來,如今賈家已經欠了薛家二十五萬多兩銀子,看賈家如今的形勢,怕是難以還上了,因此都低頭思忖該如何拒絕。
王夫人見兩人都不說話,且有拒絕之意,便對寶釵說道:「前幾天入宮賀娘娘千秋,娘娘特意問起寶玉的婚事,我就和娘娘說了你和寶玉的事,娘娘那邊已經點頭應下了。」
寶釵見王夫人這次說的不像是假的,心中一驚,不禁暗暗著急,有了陸璟作對比,她早已息了嫁給寶玉的心思,只是不知該如何拒絕。
薛姨媽並未接話,王夫人這話都說了不下十遍了,每次來借錢都說一次,但沒有一次成真的。
王夫人見這招不湊效,想到鳳姐不能理事,又心生一計,對寶釵道:「如今鳳姐不能理事,家裡也沒個能頂事的人,你大嫂子和三丫頭也就勉強維持,正好趕上過節,園子裡事多,我又沒工夫,你兄弟妹妹們又小,你是個妥當人,就替我辛苦兩天,照看照看,就當提前熟悉府里的事,將來好接替鳳丫頭。」
薛寶釵正在憂慮貴妃指婚的事,又聽讓她管著園子,話中又有暗示之意,忙拒絕道:「多謝姨媽信任,只是寶釵年輕,恐怕不能擔此重任,還望姨媽見諒。」
王夫人笑道:「不妨事,鳳丫頭平常還有個差錯呢!園子裡那些老婆子們白日裡睡覺,夜裡鬥牌,得空兒就吃酒,這些我都知道。你就四處照看照看,若是我有想不到的事,你就來告訴我,別等老太太問出來,我沒話回。那些人若是做得不對,你只管說,她們要是不聽,你就來回我,別弄出大事來才好。」
薛寶釵再三拒絕,王夫人再四勸說,薛姨媽也在一旁勸寶釵答應下來。
薛寶釵無奈,只得點頭答應暫時替王夫人照看園子。
薛姨媽見王夫人如此看重寶釵,心中欣喜,咬了咬牙又借給她兩萬兩銀子。
王夫人走後,薛姨媽問道:「女兒啊,你姨媽讓你去管園子,你怎麼還想著拒絕,以後你若是嫁給寶玉了,總要接手賈家的事,現在提前去熟悉熟悉也是好的。」
薛寶釵見母親仍存著讓自己嫁給寶玉的心思,不禁心中黯然,只得坦言道:「寶玉如今越發胡鬧,都這麼大了還立不起來,他院子裡的那些丫鬟天天鬧的不像樣子,他也不管不顧。」
薛姨媽聽出她對寶玉的不滿,搖了搖頭,又勸了幾句,見女兒的心思真不在寶玉身上了,不禁暗暗嘆息,為女兒的婚事擔憂。
母女二人又說了會話,因心思不在一處,聊得不甚投機,便各自回房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