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六月,陸璟將注意力轉移到即將來臨的翰詹科道大考上,對賈家的事情只是偶然關注,見賈璉依然偷娶了尤二姐,王熙鳳仍讓張華到督察院狀告,不禁感慨賈璉真是慾令智昏、色膽包天,王熙鳳雖有手段卻不識大局。
元雍帝敕諭天下,三個月內不得婚嫁,賈璉偷娶已是違抗聖命,王熙鳳又如此有恃無恐的自爆此事、自揭已短,他們夫妻兩人簡直就是藐視聖旨,不拿皇上當回事,在作死的路上又前進一步。
對於尤氏姐妹也只是略作關注,如今尤三姐還活著,柳湘蓮早就心有所屬,跟著王素秀去了杭州,想必她也不會再自刎而死,有她照應,尤二姐也應該能擺脫吞金自殺的命運。
六月初一,陸璟接到王子騰要求見面的帖子,心中感慨王子騰能忍到現在才提出要見面,其定力確實非同一般。
當晚陸璟和王子騰私下會面,王子騰東拉西扯了半天,才盯著陸璟問道:「我記得上次和賢侄見面時,賢侄說過三月宮中將有大事發生,四月賈家也會出事?」
陸璟神色如常的點頭道:「不錯,在下確實這樣說過!」
王子騰神色更加肅然的問道:「賢侄是如何得知甄太妃、賈子敬兩人會先後亡故?」
陸璟沉吟片刻後搖頭道:「晚輩自有獲悉消息的渠道,此事關係重大,請恕在下無法告知。」
王子騰聞言,瞬間露出威嚴凌厲的眼神,緊緊地盯著陸璟。
陸璟對其釋放的壓力絲毫不以為意,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
良久,王子騰見陸璟依舊神色如常,不為所動,只得收回目光,試探道:「依你之意,這兩個人是死於謀殺?」
陸璟搖頭笑道:「大人想多了,他二人之死與旁人無干,甄太妃是大限已到,寧國府那一位倒是自盡而亡,至於自盡的原因,晚輩就不得而知了。」
王子騰聞言點了點頭,甄太妃的死因他無法得知,但賈敬自殺之事,他早已有所判斷,不過他仍然十分懷疑以及好奇,陸璟是如何早早的就料到兩人會身死,且死亡時間也大差不差。
若說是巧合,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但要說這兩人之死和陸璟有關,他同樣難以置信,想到此處,王子騰看向陸璟的目光變得複雜起來,覺得陸璟比自己預料的還要難以對付,此刻竟然生出一種無法看透的感覺。
陸璟見王子騰神色猶疑不定,心中暗暗點頭,保持這種神秘感最起碼能讓王子騰對自己有所忌憚,稍微平衡一下雙方的合作關係,不至於一直被他壓制。
王子騰沉思半晌後,試探著問道:「賢侄還知道什麼事?」
陸璟微微點頭道:「在下還知道大人早已身在局中,身邊還被人埋伏了一步殺棋!」
王子騰聞言面色一變,心中頓時驚疑不定,無法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又見陸璟說到關鍵之處就閉口不言,知他應該是要談條件,沉默片刻便問道:「賢侄想要老夫做什麼?」
陸璟點頭道:「在下所求不多,只求王大人不要再給晚輩送什麼大禮,也不要再干涉寶釵姑娘的婚事。」
王子騰聽到此處驟然恍然大悟,雖然陸璟最後一句話看似隨意,但他已經抓到事情的關鍵,於是哈哈大笑道:「原來是我那外甥女,賢侄既然喜歡,老夫自然會成人之美,要不要老夫為賢侄保媒?」
陸璟心中暗嘆一聲,依舊面色不變的搖頭道:「多謝大人的好意,不過此事就不必大人操心了!」
王子騰進一步試探道:「老夫早就覺得賢侄和我那外甥女郎才女貌,乃是天作之合,若是賢侄能娶我那外甥女也是才子配佳人,相得益彰。」
陸璟呵呵笑了幾聲,也跟著王子騰誇讚起薛寶釵。
王子騰見陸璟如此態度,一時又難以判斷他對寶釵的情分有多少,調笑幾句後,便問道:「皇上在老夫身邊布了哪顆棋子?」
陸璟見拿回了主動權,便笑道:「前段時間賈雨村上位兵部尚書,大人是否仍在暗暗欣喜?」
王子騰聞言面色一變,冷聲問道:「你的意思是賈雨村是皇上的人?」
陸璟搖頭道:「他目前還不是皇上的人,不過皇上手中有他不少把柄,隨時可以將他收入囊中,事實上推他上位本來就是皇上的計劃,大人一番辛苦謀劃倒是正中了皇上的下懷。」
王子騰聽後神色瞬間陰沉下來,聲音低沉道:「老夫手裡也有他不少把柄,他若敢背叛老夫,老夫自然會讓他家破人亡。」
陸璟冷笑道:「大人如今得勢,他自然不敢有所動作,可大人一旦勢衰,以賈雨村識時務,知進退,善其身的行事風格,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何況他的那些把柄,到時候又何嘗不是大人的罪證,他頂多是個從犯,揭發大人還能戴罪立功,說不定還會加官進爵!」
「大人久在官場,這一點想必也無需在下再過多贅言,大人就看看如今的甄家,甄太妃屍骨未寒,朝中大半朝臣都在謀劃彈劾甄家,瓜分江南的利益,若非皇上顧全大局,控制著局勢,甄家早就大廈傾倒了,有時候最先背叛的往往就是身邊的人。」
王子騰聞言重新恢復冷靜,點頭嘆道:「你說的不錯,甄家雖說仍掌控著江南的大半勢力,可朝中已經失勢,如今江南人心浮動,雖然有我們站出來支持甄家,可也擋不住牆倒眾人推。」
言畢又冷聲道:「雨村雖說和賈家連了宗,可畢竟不是賈家的嫡系子弟,到時候未必會顧忌賈家,識時務、知進退、善其身,這九個字可謂是道盡其鑽營攀附的性情,你此話是否也在勸老夫?」
陸璟沉聲道:「大人若是能退自然最好,不過以現在的局勢,大人恐怕是欲退而不能了,且身後也早已沒有了退路。」
王子騰聞言明白陸璟的話外之意,明面上自己已經沒了退路,但暗自還有他這條退路可以保全家族傳承,瞬間再次提高了對陸璟的重視程度,問道:「可要老夫幫你謀求復職?」
陸璟見王子騰問出此話,知道到了此刻他才算正視自己,於是拒絕道:「多謝大人關心,此事晚輩自有安排,就不勞大人費心了。」
王子騰點了點頭,突然問道:「依你之見,老夫該如何處置賈雨村?」
陸璟搖頭道:「以大人的手段,定會妥善處置此事,晚輩就不多置喙了。」
言畢又問道:「倒是前幾日賈璉世兄去了平安州,南安郡王派人去了福建,大人也派人去了西北,其他國公府都有人馬出動,不知大人有何打算?」
因有甄太妃、賈敬的事在前,王子騰對陸璟知道此事並未感到意外,解釋道:「只是大家感到了危機,想要給那些蠢蠢欲動的人以震懾。」
陸璟聞言點了點頭,他們行事雖然周密,可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想來就是為了敲山震虎,不過以皇上的性格肯定會予以反擊。
思忖片刻,陸璟覺得於情於理都應該提醒王子騰一番,便道:「大人如今正在和皇上博弈,也該約束一下家人,那些囂張跋扈、放印子錢、包攬訴狀等事還是早些收手為好,萬一最後事敗,也能少些罪名。」
王子騰搖頭道:「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收不收手都無所謂,皇上既不是因這些事情而懲罰我們,也不會因我們奉公守法而放過我們。」
陸璟聞言眉頭微皺,露出不解的神情。
王子騰為其解惑道:「陸家畢竟屬於書香傳承,你不懂武勛世家的生存之道也不足為奇,我們做這些事多是有意為之,只是為了自污名聲,勛貴多和軍中有牽扯,皇上對我們也一直心懷戒備,若是不主動送上些把柄,皇上如何能安心。」
陸璟聞言更加不解,問道:「既然大人想讓皇上安心,如今又為何團結一致對抗皇權?」
王子騰冷笑道:「此事說來就話長了,延康時幾位皇子奪嫡,我們當時也有各自支持的人,老夫、寧榮兩府以及南安王爺都是支持太子,北靜王、輔國公府、甄應嘉等人支持八皇子,另外幾個國公府、侯府有支持大皇子的,也有支持六皇子的,豈料最後竟是老四上位,我們也不得不抱團取暖以求自保。」
陸璟聽後正想問他們為何要摻和進奪嫡之事,就見王子騰擺手止住了他。
王子騰神情更加冷然道:「老夫知道你要問什麼,此事並非我們能控制,是太上皇一步步將我們推入幾位皇子的陣營,想要借幾位皇子奪嫡之事,清洗掉站錯隊的幾家,可惜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說到此處,王子騰更是冷笑連連。
陸璟見他如此神情,幾乎可以斷定幾位皇子最後都選擇兵變逼宮,肯定也有他們在背後推波助瀾,太上皇選擇皇上登基未嘗不是對他們的反擊,怪得不會形成如今這種錯綜複雜的局面。
隨後陸璟又問出了更多辛密,這才發現事情的糾葛遠比自己想像的要複雜,自己以前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聽王子騰所言,就連忠順王以前都有奪嫡之心,只是最後放棄了,怪不得皇上當初對他有些防備。
兩人又聊了幾句,陸璟便提出告辭。
王子騰注視陸璟片刻,突然說道:「寶釵的事,老夫會成全你們!」
陸璟聞言神色一頓,沉吟片刻,拜謝道:「多謝大人成全。」說完便轉身離去。
王子騰看著陸璟遠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感慨,雖然已經儘量高看了他,沒想到仍是低估了,本以為還會掌控他一段時間,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脫離自己的掌握。
不過這樣也好,陸璟如此出眾對自己而言利大於弊,若是自己事敗,有陸璟作為後招,王家有一天還能東山再起,如今既然掌控不了他,那就好好拉攏便是。
陸璟回到家後,立刻給寶釵去了一封信,讓她儘快搬離賈家,既然王子騰已經鬆口,薛家也沒有住在賈家的必要了,若是等到賈家衰敗,薛家反倒不好離開了。
薛寶釵收到陸璟的信正自疑惑,突然又收到王子騰的信,字裡行間儘是關心之語,信的結尾又誇她眼光好,選對了人。
寶釵看著先後到來的兩封信,雖然好奇情郎如何說服了舅舅,但更加欣喜自己婚事的最大阻礙終於消失了,收起信件後,立刻找到薛姨媽,打算聽從情郎的安排,說服母親搬出賈家。
薛姨媽對寶釵的提議,卻不怎麼願意,如今薛家勢衰,兩房嫡系都只剩下孤兒寡母,住在賈家還能借賈家之勢,震懾族中那些心懷不軌之人,若是搬出去,豈不是沒了倚仗。
薛寶釵繼續勸道:「哥哥下個月就要成親了,哪有在親戚家成親的道理?」
薛姨媽搖頭道:「此事無妨,咱們只是借賈家的地方,也不花她們的銀子,如今你哥哥在賈家好歹還有個約束,若是搬出去了,豈不更加難以管教?」
薛寶釵嘆氣道:「母親常怕哥哥帶壞了寶玉幾人,殊不知寧府那些人以及賈家的那些旁支的人比哥哥的性情更加不堪,我冷眼旁觀,哥哥這幾年在賈家那幫人中反倒是如魚得水,更加肆意妄為,不務正業,可見是他們帶壞了哥哥。」
薛姨媽聽後長嘆了一口氣,她又何嘗不知道兒子的變化,只是管不住他,又想到王子騰、賈元春兩人,有些猶豫道:「可是你舅舅那裡,還要貴妃娘娘那裡……」
薛寶釵聽到母親鬆口,立刻繼續勸道:「舅舅今天已經來信,不再強逼著女兒嫁給寶玉,貴妃娘娘那裡一直沒信,估計也看不上女兒,何況寶玉也非良配。」
薛姨媽將信將疑道:「你舅舅什麼時候來信了?」
薛寶釵猶豫片刻,便將王子騰的信拿了出來。
薛姨媽看後,難以置信的盯著寶釵,驚詫萬分道:「你什麼時候有了意中人,是誰?」
薛寶釵想了想還是決定暫時隱瞞此事,幾個月前陸璟剛和寶琴妹妹定了親,若是自己再說要嫁進陸家,母親必然不會同意,因此只說是舅舅定下的人,詢問過自己的意見。
薛姨媽聽到是王子騰做媒,這才放下心來,又見寶釵樂意,也替女兒高興,只是突然想到王夫人,忙道:「當初為了你和寶玉的事,咱們家借給你姨媽那麼多錢,如今既然事情不成了,需得讓她將錢還回來才是。」
薛寶釵大致了解賈家的財政狀況,知道賈家必然難以償還,若是現在去要,不但要不回來錢,反倒失了親戚情分,於是勸道:「等咱們搬出去了再找姨媽慢慢要帳不遲,咱們搬出去了姨媽也不會再找咱們頻繁的借錢了。」
薛姨媽聽後點了點頭,打算過幾天就去找王夫人說說還錢的事。
兩人商議已定,第二天就派人去收拾薛家在京中的房子,薛蟠來問何故,兩人只告訴他是為他下個月成婚準備新房。
薛蟠聞言腦海中立刻浮現當初見到的那個絕色小姐和兩個嬌俏丫鬟,頓時欣喜若狂,忙主動攬了這個差事,去收拾宅院,布置新房。
賈家眾人得知薛家要搬走,只有王夫人真心來勸,賈母、邢夫人、王熙鳳、李紈、探春等人不過說了幾句場面話,稍微挽留一番。
薛家母女以薛蟠的婚事為由,謝絕了眾人的挽留,說只等房子收拾妥當就會搬出去。
王夫人如今管家還想著借薛家的錢,因此不斷勸說薛家留下,直到薛姨媽開口讓她還錢,她才改變主意,一直躲在薛姨媽,巴不得讓薛家快點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