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漸走了,陳逢澤又覺得主席說得有道理。
是應該去後門西牆看看。平常是蹲半天蹲不著人,但今兒校籃球賽,萬一能抓著幾個渾水摸魚出校逃課的呢?
陳逢澤領了兩個風紀委去了後門西。還沒過去,他遠遠看見一人猴子似的從牆頂翻了過去,那個人還沒看清楚,又撐翻出去一個。倆人輕鬆得好像這牆只有一米高。
第一個人陳逢澤眼尖只看見個後腦勺的小辮兒,第二個人就……
他旁邊的高一學弟猶猶豫豫地問:「委員長,剛剛……翻出去的那個男生是主席麼?」
陳逢澤:「……」
他轉身,臉色複雜:「你看錯了,薄漸在上課。」
第二節課還沒打預鈴,老林夾著教案進了教室。
衛和平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老林面前。
林飛瞅了他一眼:「幹嘛?」
衛和平一個哆嗦,哆嗦著手交過來兩張紙:「老、老師……檢討,不是,江淮的檢討書。」
林飛皺了眉毛:「江淮的檢討你幫他交?」他一邊接過來,一邊向後排瞥過去。預鈴正好響,班主任的課,班裡同學都回座位坐好了。
唯獨,唯二,倒數第一排空著個座位,倒數第二排空著個座位。
林飛:「……江淮人呢?」
衛和平哭喪著臉:「老師,這回我真不知道了!」
老林的臉一下子陰天了。他隨手翻了翻江淮的檢討……衛和平哆嗦著想:暴雨將至,江淮,我們下輩子再當兄弟。
江淮這兒也陰天了。
親子運動會第一項:叼筷子傳桌球。
三人項目。
活動如其名,就是叼著兩根筷子,夾著個桌球傳給第二個人,不能用手碰筷子也不能用手碰球,第二個人用嘴叼過筷子另一端再傳給第三個人。傳兩輪以後,第三個人叼著筷子把桌球丟進小筒,最快的獲勝。
但這項活動暫不考慮阿財的活動能力,江淮只是在想……三個人叼兩根筷子,惡不噁心啊?別人叼完的筷子,再咬進你嘴裡?
一家人就算了,他們三個,也他媽不是一家人啊。
江淮正心想要不這算了吧,餘光瞥見阿財專心致志地扒拉著手心的幾粒不知道誰給的糖,然後珍重地挑出一粒,向薄漸舉起了手:「巧克力……給你。」
江淮:「?」
薄漸彎起嘴角,接過糖:「謝謝。」
阿財搖了搖頭:「是,是還給……」
江淮:「??」
江淮大步走過去,不爽地問:「我的呢?」
阿財瞧了他一眼,臉上只差寫上「你的屁」,又把剩下幾粒糖揣回兜兜里了。
江淮:「……」
別人送的東西,珍重的也好,零兒八碎的也好……薄漸從來沒留下過,也沒吃過。但江淮沒什麼表情地往他手裡瞥,薄漸一點點展開糖紙,在江淮的注視下,把巧克力含進了嘴裡。
江淮從嗓子眼嗤了聲。
薄漸唇角稍勾。
二班的小同學和家長們圍了一個大大的圈,柳虹走到大圈中間,清了清嗓子:「今天咱們的親子運動會都是以班級為單位的,待會兒玩起來咱們分小組……八個家庭一組,咱們班剛好分四個小組,我先分組……」
江淮插兜杵在圈外,阿財背後,懶洋洋地說:「第一項活動沒意思,我們就不……」
柳虹身後有一排桌子,桌子上是活動道具,還堆著幾包裝在彩色紗袋裡的散裝糖。她走過去:「這次親子運動會我們也準備了小獎品,比如叼筷子比賽的小組第一名的獎勵就是一包巧克力,運氣球第一名就發一盒彩色鉛筆……」
薄漸側過頭,輕輕地說:「我想要巧克力。」
江淮:「關我屁……」
薄漸慢慢添了個後綴:「老公。」
江淮一下子剎車:「……」
薄漸聲線壓得很低,只有江淮聽得見。
他餘光從眼梢掠過江淮。江淮杵著沒動,目視前方,除了喉結滾了幾下,別的那兒都沒動。江淮問:「你是不是有毛病?」
江淮聲音也不大,也是給薄漸說的。
但薄漸毫不懷疑,如果江淮妹妹不在這兒,江淮已經動起手來了。
薄漸收回視線,也望著前面,神情散漫:「不是你說的你當爸爸,我當媽媽麼?」
「你他媽……」江淮要罵人,看著周圍一圈的小學生,又硬生生咽下去了。
薄漸瞥他:「你要覺得不舒服,要不你再叫回來?」
江淮:「……」
「滾你媽的。」江淮說。
柳老師分組分好了,江星星在第一組。
江淮原本不想浪費時間,直接去找柳虹說不參加了,但他還沒抬腳,阿財坐在馬紮上,拉了拉江淮的褲腿:「江淮,巧克力!」
江淮:「?」
江淮低頭:「沒有巧克力,鬆手。」
阿財:「不……第一,獎品,巧克力!」
江淮:「我說沒有就沒有。」
阿財大聲說:「騙人!」
附近幾個小同學一起轉頭過來向江淮看。
江淮:「……」
江淮深呼一口氣,忍住把阿財擄出校門外的衝動,蹲下來,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又跑不快,就算參加了,也拿不到第一名。」
阿財勇敢地小聲說:「江淮……和哥哥一起,兩個人,不,不加我……肯定比、比別人快。」
「……不加你?」
阿財點點頭。
江淮:「這不違規麼?」
阿財說:「老師,答應。」
江淮:「……」
阿財添柴加火:「巧克力!」
薄漸轉了轉手腕上的表,九點十四分,漫不經心地說:「老……」
他剛說一個字,江淮就指著他臉:「你閉嘴。」
「哦,好的。」薄漸說。
一個小組八個家庭。
第一個小組已經在起點線等著了。有的是一家三口,有的是父子母子,有的是父女母女……但最突兀的,還是兩個高高的,穿著隔壁二中校服的男孩子。
站在小學生親子運動會中間,格格不入。
江淮拋著手裡的桌球,沒什麼表情。
筷子在薄漸手裡。他低下眸子,望向江淮:「你確定要和我一起做這個遊戲麼?」
「不然呢?」江淮動了動嘴皮,「你不是哭著喊著要巧克力麼?」
「我沒有哭。」薄漸懶散地想,江淮可能是沒有一丁點兒Alpha和Omega的性別觀念。他說:「我只是和你說……」
江淮有所預感,扭頭:「你閉嘴。」
「……」
柳虹大致了解過江星星的「家庭狀況」,江星星確實是沒辦法參與這種走來走去、跑來跑去的項目,也就同意了讓江星星兩個哥哥參加,江星星在下面看。
她拍了拍手:「好,我們第一組在起點線準備好,叼好筷子,夾好桌球,千萬不能用手碰,碰了就違規要從頭開始啦!大家等我吹哨,吹哨開始……」
江淮隨手從薄漸手裡抽了筷子:「我第一個。」
江淮協調性很強。他叼了兩根筷子,調整了一下筷間距,把桌球卡在了筷子上。江淮稍稍仰頭,桌球向下滾,碰在他嘴唇上,好不掉下去。
「唿——」哨子響了。
「開始!」
周圍圍著的沒上場的家長和小同學開始喊加油。
江淮睨著薄漸。薄漸輕輕問:「我直接咬了?」
廢話。除了咬還能怎麼接。江淮想說話,但出聲就「唔唔」了幾句。
是一次性竹筷,江淮叼的是粗頭,留下的是細頭。
薄漸輕輕咬在細頭上,他比江淮高一些,江淮仰著臉,角度還算合適,正好能對到他嘴唇。
但咬上去,薄漸頓了下,江淮也沒有動。
兩根竹筷目前是從薄漸嘴唇到江淮嘴唇的一條斜坡。
桌球在坡底。
如果讓桌球做反重力運動?
江淮向下做手勢:你蹲下去!
薄漸慢慢向下彎腰,竹筷抵在他上顎,桌球一點點地滾動起來。
筷子看上去挺長,用起來又似乎太短了。這樣緩慢的動作,呼吸都會落在對方的臉上。沿著筷子的直線,薄漸短暫地和江淮對視上了。
薄漸移開了視線。
桌球一點一點地向下滾動。
磕在薄漸嘴唇上。也不知道是滾到哪個面了,或許是接觸過江淮嘴唇的那面,也或許不是。
江淮仰著臉,慢下來鬆了嘴。
順通無阻。
其他家庭還在手忙腳亂的一次次掉球。
三個人要做兩組,兩個人就要做三組。
薄漸轉過身來,桌球被傳過一個身位的距離。
兩個人來回倒也有好處,就是不用叼別人叼過的筷子頭。
自己叼自己的就可以了。
江淮不喜歡含別人含過的東西。尤其是薄漸,更不喜歡。
江淮走到薄漸身後:「你蹲一蹲。」
薄漸望著他,不疾不徐地蹲了下來。
江淮低頭重新咬在了筷子粗頭上,薄漸才慢慢向上站,球反過來向下滾……江淮按了下薄漸手臂,模糊道:「滿……慢一點。」
薄漸動作頓了半晌,才又極緩慢地向上抬。
等到球重新回到自己嘴邊,江淮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咬筷子咬淺了。剛剛光想著離薄漸遠點,筷子別咬太深,但筷子尖咬淺了,筷子容易掉。
於是薄漸看見江淮接了球,就站著不動了。
他問:「怎麼了?」
江淮臉色不太好。他門牙卡著筷子頭那一點點距離,含混不清,又一句三頓地說:「我沒咬緊……你再咬一下,然後……插進來。」
薄漸走近,低眼望著他:「幫你把……筷子插進去麼?」
江淮覺得他再多說一個漏風的字兒,筷子就掉了,點頭也沒法點,就沖薄漸招了招手:你過來。
薄漸又重新咬緊他的一頭,眼瞼垂得很深,幾乎半合著眼,才能不和江淮對視上。
他咬著筷子,慢慢向江淮嘴裡抵。
江淮就咬著那麼一點了,咬得很緊,抵不進去……桌球球就頂在嘴邊,江淮又不敢松嘴。薄漸用了些力,江淮止不住地頭也向後仰了仰。
薄漸的手指動了動。
又一次,沒抵進去。
薄漸把筷子向里含進去一截,抬手,捧住江淮的下頜角,固定住江淮頭別亂動,咬著筷子向里用力一抵。
竹筷摩擦過牙齒的微震碰在薄漸唇舌上。
薄漸很快鬆了手,往後退了一步。
從他開始向里抵,江淮就是繃緊的。
但江淮沒再做手勢,也沒再含含糊糊說什麼,只是咬緊筷子,仰著下巴轉過了身。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薄漸輕輕笑了聲,向後走了過去。
阿財捧著臉蛋坐在小馬紮上看叼筷子比賽。
她旁邊挪過來一個小板凳和一個小同學。小同學小小聲地說:「江星星……你的兩個哥哥剛剛好像在接吻哦。」
阿財不理不睬。
但小同學的八卦之火沒有熄滅,小小的腦袋裡裝滿了大大的狗血劇:「他們兩個不是你的親哥哥麼?」
阿財終於看了小同學一眼,像是狗血劇中的霸總,惜字如金地說:「不。」
小同學很驚訝,又有點迷之失落:「一個都不是麼?」
但阿財又不搭理她了。
叼筷子主要跟肢體協調和團隊合作有關。
團隊合作可能沒太有,過程很慢,但江淮和薄漸肢體協調性都很好,居然沒出一次失誤的直接到了終點線。
與小學生競爭,當之無愧,小組第一。
兩個人在終點。
薄漸偏頭:「我們不算是作弊麼?」
江淮瞥了他一眼,連腦門上都寫著冷漠:「算作弊正好,作弊沒有巧克力。」
薄漸:「……」
今天出來逃課,江淮很有先見之明地把手機關了全靜音。
他隨手拿出手機看了眼……七通未接電話,十四條未讀消息。江淮又若無其事地把手機揣回了兜里。
薄漸瞥了眼:「快十點了。」
江淮冷眼旁觀苦苦掙扎不到終點線的其他選手,沒有說話。
「準備什麼時候回學校?前桌?」薄漸問。
薄漸問他什麼時候回學校,江淮想的卻是「操啊這逼他媽的終於不瞎幾把叫我了」。江淮聳了聳肩,沒看他:「你愛什麼時候回什麼時候回。」
薄漸慢條斯理地說:「我要帶你一起回去。」
江淮:「我回不回去關你屁事?」
「把你一個人留在校外,」薄漸垂眼,「我良心有愧。」
江淮:「??」
你有個屁的良心有愧。
薄漸毫無真心誠意地嘆了口氣,用一種「這一屆前桌真難帶」的語氣說:「我總不能不管你,不然你一個人在校外要怎麼辦。」
江淮:「你是不是不怕死?」
薄漸:「我是在勸你向善。」
江淮:「……」
終點線就是放遊戲道具和獎品的這一排桌子。江淮被薄漸煩得不行,轉頭去了桌子另一邊,和薄漸隔了三張小學生課桌的距離。
柳老師就在這邊。她見江淮過來,笑了笑:「你們兩個還真默契。」
默契個屁。江淮想。
他覷了眼邊上的糖袋:「我們算是小組第一麼?」
柳虹:「算。」
江淮又問:「第一的獎品是一袋巧克力麼?」
「是啊。」柳虹看出江淮的意圖,笑道,「獎品等到運桌球都比完了就發。」
「……哦。」
但江淮是第一組,還有三組沒上場,遠得很。
江淮屈腿坐到了地上。他有點後悔沒把滑板帶過來,在這兒等著太無聊了。
阿財在家沒有向他提到過交了什麼朋友,但也沒有說誰欺負了她。江淮在終點線遠遠地看見坐在小馬紮上的阿財周圍蹭過來幾個小同學找她說話。
其實如果阿財有朋友的話,就不需要他陪著了。
但阿財不喜歡交朋友,也不喜歡多說話。阿財喜歡一個人呆著,塗塗鴉。
上個學期末,江淮給阿財辦了轉學。江淮放暑假的最後一天,阿財沒有學可以上,江淮就把她帶到學校來了。
臨放學走的時候,阿財不知道從哪兒扣出來一盒巧克力糖……那種送人的特別精緻的小禮盒。
撿不可能撿,買又沒錢,江淮還以為是阿財轉學,哪個同班小朋友送給阿財的送別禮物。
但最後江淮也沒從阿財嘴裡摳出那個小朋友的姓名。阿財也對那個小朋友毫無牽掛,從來沒有睹物思人過,回家就把糖拆掉吃了。
然後就迷戀上了一個狗逼陌生人。
薄漸慢慢走過來,蹲在江淮邊上。
江淮沒動,只是遠遠地看著阿財被小同學包圍,但捧著臉誰都不搭理。
薄漸偏頭:「她是你堂妹麼?」
江淮沒扭頭,也沒有說話。
江星星和江淮都姓江。
不是親妹妹就是堂妹。可江星星長得一點兒都不像江淮。
薄漸沒有繼續問下去,他哼出一聲很輕的笑音:「你給我的情書是你妹妹幫你畫的?」
「不是她幫我。」
「嗯?」薄漸瞥他。
江淮說:「那就是她自己給你畫的,不是……」他一頓,忽覺再繼續說下去,阿財暗戀薄漸這件事就要暴露了。
暗戀和暴露兩件事,江淮都不允許。他作為哥哥,有義務扼殺阿財這個小學生一切春心萌動的苗頭。他站起來,沒什麼起伏地說:「也不是情書,就是看你照片隨便畫的。」
「哦。」薄漸點了下頭,「那她是哪來的照片?」
江淮猛地一堵。
「你給她的麼?」薄漸起身,走近,向江淮微微傾身,淺色的瞳仁注視著他:「你手機里……有我的照片麼?」
薄漸在明知故問。但江淮不知道。江淮向後仰:「你離我遠點。」
薄漸說:「我也想看。」
無關信息素。明明江淮沒有嗅到Alpha信息素的味道,薄漸逼過來的時候,卻有一種被慢慢侵入,壓制住的不適感。因為陌生,牴觸,所以不適。
江淮側低頭,躲開薄漸的視線,嗤了聲:「你看屁,沒有。我存你照片幹什麼?」
薄漸長睫微垂:「你不是向我要過照片,說要時時看我,」他稍稍頓了下,聲音低了些,「英俊的面容和健碩的身材麼?」
江淮:「……」
江淮都不知道薄漸哪來的臉皮把這句話說出口:「你還要不要臉?」
薄漸掀了掀嘴唇:「這不是你說的原話麼?」
江淮突然覺得去阿財那裡,坐在一堆小學生中間,也比呆在薄漸邊上強。
兩個人站得不遠不近。
江淮微微偏著身,向沒有薄漸的那一邊眺望,留給薄漸一個沒有感情的後腦勺。倒有意思,兄妹兩個人,妹妹剪了短頭髮,哥哥卻留長了頭髮。
小辮兒彎在肩膀,黑髮把後頸襯得幾乎有些蒼白。
薄漸垂下眼。
江淮呆不住,站了會兒,活動著肩膀回了起點線。阿財在這邊,覷了他一眼,卻也沒搭理他,捧著臉誰也不理,專心看比賽。
有家長搭話,頗驚訝地問:「你是二中的學生吧?」
「嗯。」江淮應。
「今天星期三,二中不上課的嗎?」
江淮扭頭:「我翹課出來的。」
家長沒想到江淮承認得這麼直白,訕訕地「哦」了聲。
阿財抬了抬腦袋,看了眼江淮。
四組都比完,巧克力禮袋發了下來。
江淮隨手把禮袋拋給了阿財。
但江淮沒想到,阿財轉頭就把一袋巧克力原封不動地全部上交給了薄漸。
江淮:「?」
薄漸瞥了眼江淮,嘴角上勾:「謝謝。」
阿財:「不謝。」
江淮:「??」
他揪起阿財後衣領:「你要巧克力就是為了送薄漸?」
阿財不動如山,坐回馬扎,衣領往上竄了一截。
等到江淮鬆手,阿財隔著一個江淮瞧了眼薄漸,挪起來,帶著小馬扎,搬家搬到了薄漸邊上。
江淮面無表情地站了幾秒,擰開礦泉水瓶,灌了口水,把水瓶丟進阿財懷裡:「拿著,我去上廁所。」
薄漸低頭看阿財:「你哥哥被氣跑了。」
阿財捧著臉,抬起腦袋,沒有管江淮。阿財慢吞吞地問:「你……可以,可以帶……」連貫地說一句話對阿財來說簡直是酷刑,但阿財又不想當個小結巴,她一個詞一停地說:「帶,江淮,回學校嗎?」
終於收尾了。阿財舒了口氣,嚴肅地總結:「不上學,不好。」
薄漸彎了彎嘴角:「我努力,好麼?」
江淮去廁所洗了個臉。等他回來,活動已經快開始了。
第二項活動是運氣球。
一個人吹氣球,兩個人面對面夾住氣球,不能用手碰,不能擠炸,運到終點,五分鐘內運得最多的一組獲勝。
阿財原本已經擺出鄭重其事的臉色,準備言簡意賅地教導江淮這個高中生回學校上課了,但阿財忽然發現自己可以吹氣球,就先咽了回去。
等吹完氣球再說。
哨子一響,阿財費勁吹了一個粉氣球給江淮。
江淮拿著粉氣球:「怎麼,這是已經分配好了?」
薄漸:「嗯。」
江淮蹙眉:「怎麼又是我跟你?」
「比賽已經開始了。」薄漸目測過兩個人的距離,大概一米幾。他抬眼:「前桌,你可以離我近一點麼?氣球沒那麼大。」
「……」
江淮低頭,把氣球比在腹前,慢慢向前靠近。
直到氣球碰到薄漸。
只有二三十公分的氣球,被夾起來,又縮窄了些。
江淮盯著氣球。但氣球是小小一個,抵住的薄漸的胸膛、肩膀不可避免地落在江淮視線範疇中,隔著一層單薄的校服布料。薄漸沒有在襯衫里多套什麼。
江淮皺眉,往前抬腳:「我往前走了。」
然而江淮一抬腳,半步沒出去,氣球已經移到江淮腰邊要蹭出去了。江淮放腳,又往後撤,但一退氣球又被擠住了,岌岌可危,隨時要炸。
江淮不動了。
薄漸低聲道:「扶住我。」
江淮攥了攥手,抬起手,手背抵在薄漸肩膀上。手指蜷著,沒有碰到,也沒有抓薄漸。
「再近一點。」薄漸說。
再近就要踩到腳了。江淮想。
江淮往前了一點,腳和薄漸的腳錯開。氣球的擠壓感強了些,但不再往外掉了。
薄漸垂下眼睫道:「和我一起走。」
近到像是他的小腿夾著薄漸的小腿,每往前一步,都會難以避免地撞在一起。
薄漸的肩膀,小腿都是硬的。
江淮也是。
男孩子身上沒有多少軟綿綿的地方。
薄漸扶著江淮的手臂。天不熱,但他手心出了層汗。
江淮偏了頭過去,屏著呼吸,不太耐煩:「太慢了。」
薄漸抬眼:「你想快一點?」
江淮用眼尾掃他:「你有辦法?」
「你把腿抬上來,我面對面抱著你,把球放在中間,」薄漸淡淡道,「我直接走過去就快了。不違規。」
江淮構想了一下這個姿勢。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也行,要不我抱你過去?」
「別這麼問我。」薄漸說。
「為什麼?」
薄漸垂眼,睫毛掃下一小片陰翳:「因為我會答應。」
江淮:「……」
像是擁抱一樣的姿勢,江淮嗅到了一種若有若無的,薄霜似的冷意,又卷著點毫不溫馴的草木氣息。像一張帶著小鉤的網,細細密密地把人包裹起來。
好像天生就可以讓人發軟。
江淮扭過頭:「帶阻隔劑了嗎?」
「沒有。」
「……」
薄漸的嗓音幾乎就在江淮耳廓邊:「你聞到什麼了嗎?」
「嘭!」
江淮伸手捏爆了氣球,向後退開了距離:「沒有。」
江淮這組是第一個炸氣球的,柳老師被嚇了一跳:「你們氣球破了嗎,破了的話就要重新……」
江淮懶洋洋地抬手:「我棄權。」
阿財剛剛吹好第二個藍氣球,正在扎結:「?」
江淮走過去,拿了水喝了口:「這遊戲沒意思,不玩了。氣球你自己拿著玩吧。」
阿財沒有想到吹氣球的快樂來得如此短暫。她捏著第三個還沒有開始吹的癟氣球,思考了一會兒,說:「我,睡覺。」
江淮皺眉:「困了?」
阿財從小馬紮上挪下來:「教室,睡覺。」
江淮:「你要回教室睡覺?親子運動會呢?」
阿財有樣學樣地說:「沒意思,不玩了。」
江淮:「……」
阿財指指江淮:「回去,上學。」
江淮:「……」
江淮出明誠小學校門的時候是九點五十八分。
從進到出,恰好一個小時整。十分短暫。因為阿財行動力很強地去找了柳老師,然後拎著小馬扎回三年二班睡覺去了。
薄漸側頭:「回學校麼?」
「不回。」
「你還有別的事?」
江淮掏出手機,又看了眼……十二個未接電話,三十四條未讀消息。「沒事也不回去。」江淮劃開手機,「你自己回去吧。」
未接電話兩個是老林打的,七個是衛和平打的,秦予鶴居然還打了一個。
「我跟你一起。」薄漸說。
江淮嗤了聲:「好學生,你不回去上課麼?」
薄漸輕笑:「反正翹一個小時是翹,翹一天也是翹。」
江淮看著他,忽然嘴角一挑:「我不翹一天,我下午就回去……但你確定要跟著我?」
「怎麼了麼?」
「沒怎麼。」江淮伸了個懶腰,「就是準備待會兒去鍛鍊身體去。」他懶散地睨著薄漸,「你要身體素質不行,就早回學校學習去吧,省得浪費時間。」
「哦。」薄漸唇角微勾,「我身體素質還可以。」
江淮攔了輛計程車:「哦,這是你說的。」
計程車走了十來分鐘。
薄漸向外瞥。
是四中。
四中偏向於私立,比起二中升學率和中考分數線要低一個檔,但也是S市的重點高中。
薄漸不知道江淮為什麼要來四中。但在他印象中,江淮與四中最容易讓人想起來的聯繫就是……江淮高一下學期逼走的那個Omega同學,轉學轉到了四中。
來打架鍛鍊身體?
但計程車沒有停在四中新校區,而是轉到了四中老校區。
四中的新校區和老校區只隔著一道柵欄。四中的學部都已經搬到了新校區,舊校區屬於政府的待拆遷用地。
舊校區已經建了許多年,處處是灰牆矮壁,還有一片樓只有一兩層樓高,混亂而參差不齊。
新校區也早已經搬了好幾年了,舊校區無人用的破皮塑膠跑道上積了層厚灰。
但江淮似乎對舊校區格外熟悉。翻過柵欄,長跑到樓邊,攀著舊教學樓的救生梯向上爬。薄漸沒有來過這裡,舊校區每一處都挺破,但救生梯居然還沒有生鏽,鋥光瓦亮,像新修的。
薄漸皺了皺眉,也沿著救生梯爬上去。
這棟樓不高,只有三層。天台上的灰塵幾乎有一指厚,於是腳印也格外明顯……很多凌亂的腳印,天台沿上幾乎乾乾淨淨。似乎常有人來。
薄漸還沒弄明白江淮來這裡做什麼。
他問:「你對這裡很熟麼?」
「是挺熟。」江淮站在天台沿上,向外眺望,「以前常來。」
搬過兩次家。
第二次租的房子離四中很近。阿財轉學前的小學就是四中附屬的實驗小學。但搬到二中附近以後,二中附近就沒有四中舊校區,西浦區舊房子這樣的地方了。
薄漸往四下環視了一圈。「如果你是想找一個人少,平坦的地方做伸展運動,」他說,「你沒有必要打計程車跑這麼遠,到四中天台上來鍛鍊身體。」
江淮扭頭:「伸展運動?」
薄漸:「嗯?」
江淮仰了仰脖子,細微的咔吧聲。
薄漸微愣。
江淮立在天台沿上,沒多廢話,徑直向外一躍。他划過一個順暢的曲線,曲線終點在臨近樓的樓頂天台,矮下去半層樓的高度。
這些舊房子在許多年前建的時候不講究計算樓間距,沒有設計美感,疏密隨意。這兩棟樓離得並不算太遠。
可也絕對不代表隨便誰,都可以立定跳遠似的從一棟樓樓頂跳到另一棟樓樓頂。
樓就兩三層高,但掉下去也是百分百骨折。看得人心驚肉跳。
薄漸粗淺地估量出江淮離他有三到四米遠。這是江淮躍出的曲線起點和終點連線的長度。
江淮手掌短暫地撐過水泥台,幾乎沒有聲響。
他撲了撲手上的灰,起身,眯起眼,隔著樓,遠遠地望薄漸,挑釁似的一挑嘴角:「伸展運動,要不主席您過來做一段中小學生廣播體操給我瞧瞧?」
薄漸扯了扯領口,喉結滾動:「我惜命,不喜歡極限運動。」
江淮挑著唇角:「那你別跳過來,你後面有樓梯,去……」
沒有說完,細微的落地響。
薄漸像江淮一樣撐過水泥台,站直身,文雅地拂了拂手上的灰
江淮收了嘴,似笑非笑地望他:「你不說你惜命麼?」
「我是惜命。」薄漸說,「但我這不是過來給前桌做廣播體操麼?」
他瞥江淮:「你想學,我酌情教你幾段。學麼?」
江淮:「……滾。」
他轉了轉脖子,沒什麼表情:「那你在這兒做廣播體操,我先走了。」江淮側身,向下一跳,手攀下天台沿,腳懸空近兩米,鞋底斜踩在粗糙的牆壁。灰塵激揚。
他頭也沒抬:「校門口見。」
江淮連停都沒停,單手拉著旁邊的梯檔往下一晃,一下子速降,雙腳踩回平地上。
他聽見聲響,抬了抬眼皮。
江淮仰頭,從嗓子眼哼出聲笑:「你不做廣播體操了?」
薄漸後江淮幾拍,不像江淮圖快,他下得很穩。薄漸站定,細緻地整理了一下袖口:「中小學生第九套廣播體操第八節,跳躍運動。」
作者有話要說:
江淮:舞台給你,來
隨機發紅包XD
我盡力了,寫到凌晨四點,邊寫邊改邊刪。一滴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