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終於來了。
瀝青道被烤得發焦,濃綠的寬大的法國梧桐葉失水發蔫,蟬鳴漸噪,拉長了擁塞擠進此起彼伏的焦躁的車鳴。
高考這兩天,都是大晴天。
江淮在家呆了兩天。
上網,網上是「助力高考」、「高考加油」的詞條,打開電視,本市電視台,別省電視台,都在播報著記者去重點高中門外拍攝家長接送孩子高考的盛況。
驕陽當空,校門口撐起一把把擁堵的遮陽傘。
考試開始,全國禁鳴。
江淮倒很平靜,沒什麼感想。
明年是他,能考幾分,他盡力而為。
他這大半個月,都一直在惡補數學和物理,高考放假這兩天,他準備象徵性地背一背英語和語文。江淮這兩科一直不好不壞,他底子還可以,不至於考得太爛,但短時間內也很難立竿見影地有大進步,只能多做幾張卷子試試。
其間衛和平高考第一天放假晚上十一點,約他出來擼串,江淮就推了。
他不打抑制劑,所以最近生活作息都很規律,放假六點起,洗漱刷牙,出去鍛鍊鍛鍊,買兩份早點,七點半回來,八點前開始複習刷題。
衛和平一聽,當即大震,連聲感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淮哥你這是要崛起啊」,然後找許文楊幾個約擼串去了。
二中學習風氣好,有人自律學習,不至於有人冷嘲熱諷,倒是艷羨的有一大堆。
於是江淮當天晚上就成了衛和平的吹牛逼對象。
他喝完一聽啤酒,甚至指地立誓:「明年高考,江淮肯定能考上一流985!」
江淮身上背負了兄弟喝多賭上的二百塊錢,但他一無所知。
老秦給他打了個電話。
照常問候:「最近怎麼樣」「給你爸爸打電話是有什麼事」「想你爸爸了嗎」三連。
「滾。」秦予鶴搶爸爸又沒搶過江淮,氣急敗壞:「誰是你兒子?滾滾滾滾滾……這兩天國內高考吧,怎麼樣?」
江淮懶洋洋地靠在窗邊吹傍晚的涼風:「還能怎麼樣?」
秦予鶴問:「明年高考的就是你了,有把握嗎?」江淮剛要回一句「還行」,秦予鶴又接著問:「T大對門的技校能穩嗎?」
江淮:「……」
「滾你媽的,」他說,「你才上技校,你爸爸現在能考到六百分了,懂?」
原本江淮要說的是「五百五」,他目前這個半吊子水準,最多也就考個五百五多點……
但臨到嘴邊,江淮多吹上去了五十分。
反正秦予鶴又不在國內,還能查到他成績單嗎?
就是他吹他能考到七百五,老秦也沒證據反駁他。
「六百??」秦予鶴聽上去相當誇張:「崽,你能考到六百?」
江淮心裡想著「別他媽以為換了個叫法就以為我聽不出你在拐著彎喊我兒子」,又懶得和手下敗兒斤斤計較,嗤道:「那當然,我何止六百?」
反正都已經開吹了,繼續吹就完事了。
江淮:「不過六百分也不算高,也就占每年高考考生百分之三左右,勉強能上個過得去的學校這樣。」
自從開始好好學習,江淮就解鎖了拿學習裝逼的樂趣。
按經驗來說,江淮想他裝逼裝得這麼明顯,秦予鶴估計是要開始拆他台了……但老秦居然吹得更誇張了:「我操,你現在都能考到3%了嗎?那你現在不就是金字塔頂,招生辦搶著要人的明日棟樑之才了嗎?」
江淮:「……」
他受不住了:「那倒不至於,國內考生基數大,百分之三也好幾十萬人。」
「話不能這麼說!」老秦給他強行解釋:「百分之三,放到哪個社會結構里,都是絕對的金字塔頂層!崽,自信點!」
江淮:「……」
他給秦予鶴吹他能考到六百,秦予鶴直接吹得好像他考到了七百。
老秦是他媽派過來給他灌輸虛假自信,奮發圖強考T大的奸細?
秦予鶴半笑半嘆似的舒了口氣:「你媽和你提到過麼,你上高一,成績跌得厲害……阿姨就想過把你送出去,到她身邊,她好照顧你,國外高中壓力也沒有國內這麼大。」
江淮怔了下,蹙起眉:「沒有,你怎麼知道的?」
「你媽來找過我媽問過出國上學的事。」老秦笑起來,「但現在肯定是用不上了。你都能裸考到六百分了,那你就棟樑之才,社會希望,苟富貴勿……」
江淮:「少說兩句,暑假回來少挨打。」
老秦:「……」
頂上收到條微信,江淮劃開,是班群老林公告。打電話網不好,他懶懶散散地拉開椅子:「還有別的事嗎,班群找,沒事就先掛了,等你暑假回來爸爸請吃飯。」
「嘟嘟嘟——」
電話掛了。
秦予鶴在床邊坐了半晌,把手機扔到了床上,低著頭到衣櫥前換了件T恤。他身材頎長,在拉著窗簾的公寓房間裡拉出一道很長的模糊的影子。
江淮在變好。
一切都在變好。
他和江淮太熟,所以連江淮最細微的更開朗都覺察得出來。
江淮在朝一個更好的方向走。
那是一個他和江淮認識十一年,都屁用沒起的方向。
他垂著頭,給自己點了支煙。
煙星明滅,他嘟囔道:「狗兒子。」
高考放假回來就月考。
這種操蛋的時間安排,整個級部都一片哀嚎。
六月九號放假回來還是星期天,然而這周上六天課。
周天周一月考。
江淮沒有拍考場門號留作紀念的想法,倒是衛和平星期天一大早來得特別早……考場的考號紙都還沒撕,衛和平來拍了兩張照片發了朋友圈,配字:「星河滾燙,人間理想,來日方長。」
江淮並沒有從這三個看似獨立的四字詞語中看出任何和今年高考的關聯。
這次月考是第一次在考試用理綜卷,不是物化生三門分卷。
為了適應考試,這次高考假髮了三套理綜卷子當作業。
等高三入學,大考小考,一模二模三模學校私考,就都統一用的是理綜卷了。
月考成績出得快,星期一考完,到星期二就能出級部排名。
考試考得多了,就沒感覺了。
這次考試江淮感覺不多,自我感覺就是「還可以」,中規中矩。題刷得多了,做卷子就也順手了。
老林帶著月考成績單進班是下午第二節課課間,是個長課間。
江淮正好在學校便利店買水。他沒有水瓶,所以春夏秋冬喝的都是塑料瓶的礦泉水。
就拎水出便利店,江淮忽然收到一條消息。
是衛和平。
-扶我起來浪:!!!!!
-扶我起來浪:江淮,你起飛了!!
以表激動,衛和平發完,還又不嫌多地給他發過來一串「!!」。
江淮慢騰騰地按回去幾個字:「我飛哪去了?」
-扶我起來浪:月考成績下了!你爆炸了!!
這話就說得很像是在罵人。
可能衛和平也意識到了,沒等江淮回,又發:「不是,我說的是你成績,爆炸好!!」
江淮挑了挑眉梢。
-真正的強者:我考到七百了?
-扶我起來浪:……那倒是還沒有。
-扶我起來浪:不是,我沒和你開玩笑,你這次真考得特別好!絕對里程碑式的進步!我去給你拍張成績單!
沒兩分鐘,傳過來一張自然光下稍暗的A4紙照片。
這是江淮第一次從正數,數到自己。
江淮。
學號1534。
總分600。
班級排名正數第十七。
-扶我起來浪:我靠你真的是太六了!!這次月考還很難!你級部排名都進前三百了!
上次江淮考試還是七八百名,這次直接折大半!
衛和平覺得他哥們兒簡直是個天才!
建議T大和P大招生辦提前打電話錄取。
衛和平迷之有種一把屎一把尿餵大的兒子終於出息了的成就感,美滋滋地刷班群。
有些話當面不好說,班群也都在刷666和表情包。
這次月考,就江淮一個,碾壓式進步。
但跟他想的不大一樣的是,江淮好像在意料之中,沒有太驚喜。
也可能是太謙虛:
「沒。」江淮回:「這次發揮得好。」
衛和平還興奮著,那哪能讓江淮謙虛,和江淮在微信上吹了一路的彩虹屁,就差把江淮吹得天上有地下無,全級部獨一份,直到憋不住去廁所放水,才將將偃旗息鼓。
公告欄在教室前門,剛放成績單,從前門路過時,江淮瞥見門擠了得十幾個同學,抻著脖子往裡頭瞧。
他照常從後門進來,薄漸抬眼,瞥過江淮。
「你這次考得不錯。」薄主席主動說。
說不興奮才是假的。
沒和衛和平興奮是因為要和衛和平吹逼,他倆能直接吹出銀河系……吹牛逼這事,江淮是有底線的。
江淮把水放桌上,拉開凳子,向後瞟:「我知道……那你考得怎麼樣?」
薄漸:「也還行。」
有了六百分打底,江淮有了底氣:「多少分?」
薄漸似乎是想了下,輕描淡寫道:「七百三十一吧。」
江淮:「……」
江淮:「您牛逼。」
八風不動,二中第一考分機器。
薄漸合上書,把凳子往前拉了拉,傾身過來,說悄悄話似的:「你別和我比,你和自己比。」
他語氣很輕,搔得江淮耳朵有些癢。
「我知道。」江淮失去表情,向後仰了仰:「以後多向您學習,爭取早日考到七百三十一。」
薄漸低眼看著江淮的小辮兒。江淮一仰過來,發尾離他近了許多。他小幅度地拽了拽江淮的辮子……他已經想這麼幹想了很久了。
但沒等江淮出聲,薄漸問:「你高三還準備繼續走讀麼?」
果不其然,江淮被他吸引了注意力,要撥開他的手停在半道:「應該吧,問這個幹嘛?」
薄主席又堂而皇之地拽了拽江淮的辮子,仿佛拽一下就是一個語氣助詞:「我想住宿。」
江淮按住頭髮,扭頭過來:「你別拽我……你想住宿?沒必要吧?」
二中是提供住宿,住宿條件也不錯,有二人間有四人間。
但是來住宿的大多數都是圖上學方便的同學,一個星期回一次家。
薄主席顯然不含括在這類想圖方便的同學裡。
他來學校住宿,江淮覺得他家司機可能要失業。
「我家太遠了,每次來學校都要二十分鐘。」薄漸支著頭,神情倦懶,帶著點認真的意味,像在說一件真實會發生的事:「耽誤我學習。」
江淮問:「……你上課都不學習,還差這二十分鐘?」
「高考,分秒必爭。」薄漸說。
江淮:「……」
二中校園網那麼多投票比賽,江淮覺得就差一個「二中哪個同學臉皮最厚」的投票……薄漸同學的真實嘴臉一旦敗露,能年年蟬聯。
薄漸微微低眼,拉著江淮的襯衫角:「但是我不喜歡和不熟的人一起住,高三住宿,我還差一個室友。」
江淮靜了。
薄漸又拉拉江淮的襯衫角,數著江淮的手指頭說:「差一個和我熟,關係好,還不會嫌棄我,能和我睡一張床上的室友。」
江淮:「……」
他拉開薄主席的手,言簡意賅道:「建議去人才市場招聘。」
作者有話要說:
主席:哼
完結前這幾天隨緣加更。
完結抽獎@**-Pa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