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哥兒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二伯母,他甜甜的笑了起來,臉頰上有兩個小梨渦,肉呼呼的小手抓住她的衣袖,就這麼和她說話:「二伯母是出去玩兒了嗎?二伯父在家裡等你呢,你要快些回家。【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他被母親教得很好,小小年紀,卻非常聰慧,一張白嫩包子般的臉,也有幾分像他的父親程珏。
這小男娃,正是程瓚的三弟程珏的嫡子,福哥兒。今年才虛五歲。
沈令善下意識的去看江嶼,見他表情淡淡的,仿佛沒有什麼變化,可是她忽然覺得有些害怕,便下意識走到了福哥兒的面前。
有個年輕婦人走了過來。
先是看到福哥兒,福哥兒歪過頭沖她笑:「母親,你看二伯母在這裡。」他拉著沈令善不肯放手。
婦人瞧著沈令善,這才驚訝道:「二……」她頓了頓,看向她身後高大挺拔的男子,忽然想起來,她已經嫁給齊國公江嶼了。她過去叫了一聲「江夫人」,這才將福哥兒攬到自己的身邊。
她便是程家三爺程珏的妻子謝幼貞,也是沈令善的表姐。
沈令善自幼同謝家兩位表姐的關係好,謝宜貞端莊穩重,謝幼貞溫婉聰慧,前者嫁給了她的三哥,後者同她一道,先後嫁進了程家,成了妯娌。
在洛州程家的這五年,她能說說話的,也唯有謝幼貞了。她很少見到程瓚,大多是場面上的事情,私下各過各的日子。比起她,謝幼貞和程珏卻是夫妻恩愛,她進門不久,便懷上了孩子,次年便生了嫡子福哥兒。而且程珏生得風流倜儻,看上去不像是個專情的,可成親之後,身邊就唯有謝幼貞一個妻子,而且對她非常尊重。
這會兒謝幼貞穿了一件水藍底十錦月季花錦緞通襖袍,戴了一支金鑲玉鬢花,非常的雅致得體。她的長相清秀,雖不驚艷,卻屬於耐看的,她生的比少女時豐腴了一些,如今越發的有韻味。
……也有大半年沒見了。
原本是很親密的,目下聽她叫自己一聲江夫人,大抵是因為江嶼在場。畢竟有之前的事情,江嶼見到程家人,心裡總歸有些不舒服的,是以謝幼貞並未同她表現的太親密。她總是很細心,這一點她怕是永遠都比不上她。
沈令善便道:「程三夫人。」心裡卻還是有些詫異,謝幼貞怎麼來皇城了?
沈令善也沒有同她多說什麼,只彎腰將一包粽子糖給了福哥兒。福哥兒見著二伯母本來非常高興的,可娘親卻不許他叫二伯母。四五歲的孩子哪裡懂這些?大大的眼睛望著面前的二伯母,總覺得以後二伯母不會像以前那樣疼他的。
他忽然有些難受,他很喜歡吃粽子糖,可是二伯母給她的這包粽子糖,他不要的話?能繼續叫她二伯母嗎?
福哥兒沒有接。
謝幼貞便替福哥兒接過,然後抱起福哥兒,哄著他:「福哥兒還不快謝謝江夫人。」
福哥兒怔怔的忘了母親一眼,而後看了一眼二伯母,便轉身將腦袋埋進母親的肩頭,大抵是覺得委屈,眼睫濡濕,不想理人了。
「這孩子……」謝幼貞低聲訓斥了幾句。
沈令善笑著說沒關係:「……小孩子都這樣。」這便同謝幼貞別過,隨江嶼上了外邊的馬車。
謝幼貞緩緩抬起眼,望著沈令善遠去的背影。趴在肩頭的福哥兒,也轉過身,看著二伯母,有些依依不捨。二伯母一直都很疼喜歡他的……
福哥兒一張包子臉擰成了一團,眼睛也紅彤彤的,低聲問母親:「二伯母是不是不回來了?」
他雖然年幼,卻是異常的聰慧,有些事情也記得很清楚。之前他問母親關於二伯母的事情,母親總是不說。他就偷偷跑去二伯母住的地方,不過二伯母已經不在了,身邊伺候的人也不在了。他只碰到了二伯父,他二伯父看上去好像不開心的樣子……
謝幼貞便教他:「日後見了,不許再叫二伯母了,記住了嗎?」
福哥兒不懂。為什麼之前叫二伯母,現在又不許叫了。
坐在馬車裡,沈令善能感覺到江嶼的不悅,只是她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麼。離齊國公府還有一段距離,她便打開紙包,撿了一顆粽子糖吃。
馬車很大,面前擱了張紫檀木如意雲紋小几,一套青花纏枝紋茶壺茶盅。有些渴,沈令善欲給自己倒杯水,忽然想到了什麼,問他:「要喝水嗎?」
耳畔是江嶼淡淡的聲音:「不用了。」
沈令善抓著手中的茶盅,用力捏了捏。
她心裡有些悶悶的,便也不再和他說話,兀自倒了一杯水。馬車雖駕得穩,可終究還是有些晃動,茶水濺了幾滴在衣袖上,衣袖處繡著蓮花紋,圖案略深了些,沈令善安靜的低頭,用帕子擦了擦。
馬車到齊國公府門前的時候,外頭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
雪花如棉絮般,白絨絨的,紛飛的落著。
江嶼先下的馬車,他下意識的去扶她,沈令善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慢慢的下來,然後很快就將手收了回來。
冰涼的雪花在手背上融化,江嶼伸手去牽她的腕子:「……地上有些滑。」
沈令善沒看他,攏了攏身上的斗篷:「我走慢些就成了。」
江嶼的手頓了頓,看著她凍得有些微微發紅的鼻尖,語氣平靜道:「也好。」說罷,便獨自往前走。
沈令善靜靜站在原地,看著他邁著步子,走得很快,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背影看上去有幾分陌生的感覺……大概是因為他很少這樣對她。
她看了一會兒,身旁一直跟著的丹枝就說:「夫人,您同國公爺置什麼氣呢?」剛才在玲瓏齋遇見了程三夫人母子,國公爺為何事生氣,自然是連瞎子都看得出來的。
沈令善在後面慢慢走著。
剛下雪,地上還未積雪,落下便化成了水,走上去有些滑。
走了一段路,丹枝就輕輕叫了她一聲:「夫人……」
沈令善聞聲抬眼。
就看到那個原本已經消失在大雪中的男子,又忽然出現在她的視線中。他步子很快的朝著他走來,玄色斗篷被風吹的獵獵作響,眉眼看上去比平日更冷峻。
剛走到她跟前,連句話都沒說,便用力的抓著她的手腕,拉著她進去。他抓得很用力。沈令善急急忙忙的跟上去,差一點就要滑到。就這麼被他拉著走著,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似的,走得磕磕絆絆。
走了幾步,他才忽然慢了下來,靜靜牽著她回了琳琅院。
謝幼貞回了謝府。
這回她來,是因為母親病重,她遠在洛州,著急不已。程珏索性帶她來了皇城。她將福哥兒交給了乳母,去了廳堂看程珏。程珏和謝家的幾個叔伯兄長們在說話,只是這麼多人中,她一眼便能看到程珏。
程珏實在是太出眾。
當初她在榮國公府看到他和沈令善在說話,那時候他們都還小。她第一眼看到這個少年,便有些愣住。
少年十三四歲的模樣,穿了一件天青色的圓領長袍,腰間佩著一塊上好的羊脂玉,面頰白皙,高高瘦瘦,猶如傲然挺立的翠竹,眉梢淡淡染著笑意。
沈令善便歪著腦袋同她說程珏:「……那是我程家的三表叔。說是表叔,也不過比我大了四歲罷了,就會占我便宜。」然後就小聲告訴她,「二表姐,程三叔最會捉弄人了,你下回見著他,可不要被他欺負了。」
會捉弄人嗎?
她聽了沈令善的話,看著程珏在涼亭內,含笑和沈家長房的幾位公子在說話,倒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極難想像,這樣一個斯文倜儻的少年,捉弄起人來是什麼模樣。
一直到成親五年有餘,她還不曾見過他捉弄人的模樣。他待她始終非常尊重,在外面一貫給足了她面子。她在程家過得體面,至少比起沈令善,她好了太多。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總覺得自己同他不夠親密。
晚上謝幼貞伺候程珏更衣。
快要二十五的男人,生的越發挺拔俊朗。程家男人一貫的好樣貌,若要屬最出眾的,便是二公子程瓚。程珏同程瓚也有五六分像,不過程珏生得有些太精緻秀氣,不如程瓚的溫潤穩重,特別是一雙桃花眼,在他望著你的時候,便是面無表情的,也總是覺得他在笑。
這樣的男人,也難怪先前有風流的名聲在外的。不過那是因為外人不了解他。其實他是一個極君子的男人。
謝幼貞同他說起了福哥兒:「……這幾日福哥兒新學了幾首詩,若是爺明日有空,便聽他背一背,可好?」
福哥兒是程珏唯一的兒子,自然對他非常疼愛。
他就問:「學了哪幾首?」
謝幼貞有些不好意思,垂了垂眼說了名字。程珏一聽,才知道她為何害羞了。
福哥兒背的詩是所作的。
他低頭看妻子,見她小臉白皙清麗,看上去秀淨溫婉,待他也非常的體貼。他想起了一些事情,微笑著說道:「若要說詩詞,我始終比不過我二哥。」
謝幼貞卻忙道:「豈會?夫君的詩寫得極好。」
程珏微微笑了笑,沒有再繼續說。謝幼貞見他心情不錯,便替他解腰上的玉帶:「……對了,妾身今日遇見江夫人了。」
程珏沒有反應。
「……我原本還擔心善善過得不好,今兒瞧她面色紅潤,看上去倒是比在程家的時候胖了一些,齊國公倒是對她不錯。」她正說著,忽然有一雙手抓著了她正解著腰帶的手上。
是程珏握住了她,力道還有些大。
程珏道:「我忽然想起,還有事情沒有處理。」他的語氣很溫和,「你先歇息吧,不必等我。」
謝幼貞知他平日公務繁忙,也不敢多問,只好看著他從衣架上拿起剛脫下的外袍重新穿好,然後闊步出了房門。
她就這麼看著他出去,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卻也沒有再想下去。只吩咐丫鬟將她納了一半的鞋底拿來,繼續在燈下納鞋底。
府上已經掌了燈,外面正在下雪。
程珏走在長廊上,看著院子裡積得厚厚一層的雪,便想起幼時,他經常去沈家找沈令善。他經常被她捉弄的哇哇大哭,有一回他弄壞了她堆了半天的雪人,她穿得像個糰子,就坐在地上哭,哭得驚天動地,把沈家三兄弟都引過來了。沈逕可是好生揍了他一頓。那時候他就想,怎麼會有這麼愛哭的小姑娘?
現在她嫁給江嶼了。
江嶼那人,他從第一眼看到他就不喜歡他。偏生她就是喜歡跟在他的屁`股後面……他有什麼好的?能比得上他二哥嗎?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沉默寡言性子高傲的少年,如今已經成了手握重權的齊國公。
新帝年幼,朝政到頭來還不是由他掌控?
他那樣一個不擇手段善於權術之人,娶沈令善,真的會對她好嗎?當初沈令善在那種情況下悔婚,他肯定懷恨在心,又怎麼可能真的敬她愛她呢?
江嶼一回屋就沒坐,直接去了書房。
沈令善將買的糕點和粽子糖,讓碧桃給嶸哥兒和東院的幾個孩子們送了一些去。
晚上便有人傳話過來,說他要忙到很晚,叫她早點睡。
沈令善也沒說什麼,吩咐丫鬟給他準備了點心,拿著繡繃在燈下繡了一會兒。
只是往日都能心平氣和,今晚卻怎麼都靜不下心來,好幾回都戳到了手指。她便放下繡繃,乾脆早些睡覺了。她翻來覆去,知道江嶼心裡在介意什麼,生氣什麼。期初她嫁給他的時候,也是不情願的,可看著他待自己的態度,她也儘量回應他。有時候她甚至想,可能江嶼還念著往昔的情分,會好好對她的。可是她真的想得太好了。
在江嶼看來,她當初背信棄義,之後又嫁給程瓚整整五年,心裡如何沒有疙瘩?
沈令善覺得有些壓抑,心裡有團東西堵著,想和他大吵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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