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江峋在校場練習騎射的時候,聽到大哥過來了。【,無錯章節閱讀】他欲放下手頭的弓箭準備過去,就看到不遠處的高大身影。
一身緋紅的官袍,挺拔如松,步履平穩。
大哥比他年長八歲,自小就是樣樣出色的,小時候他念書總是被教書先生罵,大概是覺得一母同胞的兄弟,怎麼天賦差了那麼多……那時候他敬著大哥,一直以大哥為傲。心裡卻也明白,他總是比不過大哥的。
江峋上前叫了一聲大哥。
江嶼看了他一眼,聲音平和的和他說:「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肯定是有事情的,看到他過來江峋心裡就知道了。
他一個戰無不勝的年輕將軍,面對敵人的千軍萬馬絲毫都不畏懼,在大哥的面前,就有種小時候在教書先生面前的感覺了。
忐忑又懷念的感覺。江峋爽朗一笑,就道:「那咱們去那邊說話吧。」
江嶼點頭,隨他去了不遠處,沿著兩側的夾道隨意的走著。邊上沒有什麼珍貴的花草,唯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紅的黃的,自然點綴著,倒頗有一些雅致的感覺。
江嶼沉默了一會兒,好像是在想什麼事情,然後問他:「你從軍也有七八年了吧?」
不知道為何忽然說這個,江峋回答說:「剛滿八年。」
江峋十四歲便從軍,那時候正是長房最艱難的時候,一切重擔都落在江嶼的身上。江峋身為二哥,自然也想過出人頭地,做出一番作為。可他根本就不是念書的料……後來他便和大哥說了自己的打算。
那時候祖母是不答應的,覺得武人難有出息,還不如好好念書考取功名,可大哥卻支持他。就那樣,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進了軍營,沒有什麼靠山,一切都必須靠自己,在江家他過得也算是衣食無憂的安逸日子,到了外面才知道有多艱難。
他不知道的當時自己只如何堅持下來的,反正再苦再累,從來都不對別人提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少年英雄,看得到他表面的風光,唯有他自己明白,當時他迫不及待的想為大哥分擔一些事情,拼盡全力立軍功。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天才?只不過是因為比別人努力罷了。
江嶼側過頭,看著和他比肩而立的二弟。先前那樣一個頑皮的少年,如今已經是三品的將軍了。看著周圍的人一點一點都發生變化,停下來的時候,他才會發現,時間真的過得很快。
望著江峋的眉眼,江嶼說道:「你和弟妹的事情,你大嫂很關心。」
說起鄭漪,江峋就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他便輕描淡寫的說:「不過有些小吵小鬧罷了,我和她沒有什麼事情,大哥你讓大嫂不用擔心……」又想到大嫂懷著孩子,他就更不想她惦記著這檔子事了,說,「這會兒大嫂不宜操勞,我不想給大嫂添麻煩。」
江嶼倒也不客氣:「你知道就好。」
江峋笑笑。之前所有人都不喜歡大嫂的時候,他反倒沒有什麼好氣憤的……覺著既然大哥喜歡,總有他喜歡的理由。如今大哥大嫂恩愛,之前的事情又能代表什麼呢?反倒讓他們更懂得珍惜了。
就在江峋以為大哥說的就是這些事情的時候。江嶼便停下步子開口道:「弟妹的提議,你自己就沒有考慮過嗎?」
江峋忙睜大眼睛看向大哥。只是驚訝了一會兒,之後很快就反應過來……昨晚他和鄭漪吵得厲害,既然大嫂關係,這些話傳入大哥的耳中,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他就趕緊說:「她只是一時糊塗,聽了祖母的話,所以才……大哥,我想一直和你們待在一起。」
太早失去父母,更加不願意和大哥分開。
江嶼卻是沒有責備他的意思,語氣很平靜的說道:「弟妹如何,我不會多管,她的事情,我相信你能處理好。分家一事,我其實在你成親的時候就想過……」
看著二弟一副著急說話的樣子,江嶼衝著他輕輕的笑了笑,示意他先安靜的聽下去。
「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就算現在不分,遲早都是要分的。你固然年輕有為,可唯有成為一家之主,才能真正的長大。」
聽到這裡,江峋明白,大哥並不是因為鄭漪的話才這樣說的,的確是之前就這麼打算的。這個問題,在鄭漪提出來之前,他根本就沒有想過,所以昨日她提的時候,他才那麼的抗拒。
……因為他遲早有那麼一天,卻不想這一天的到來。
江峋安靜的站在原地,風吹得他的衣袍略微掀起,很久才抬起頭認真的看著大哥,點頭說:「大哥,我明白了。」
江嶸和椹哥兒來琳琅院看沈令善和小傢伙。小傢伙坐在母親的懷裡,咿咿呀呀的和三叔說話。江嶸特別喜歡他,看著他胖嘟嘟的,和大哥長得很像,卻不像大哥那樣嚴肅,很愛笑,非常的可愛。
知道大嫂又懷孕之後,江嶸便說:「嫂嫂下回生個小侄女吧,肯定很好玩兒。」
先前江家長房就江婠一個女孩兒,就襯得女孩兒比較珍貴了。江嶸也特別喜歡女孩兒。
還一本正經的和大嫂說:「等以後長大了,如果擔心別人欺負她,就讓她嫁給椹哥兒好了……椹哥兒肯定會對她好的。」
孩子還沒生出來,就已經替她想好人家了。
沈令善笑了笑。小孩子的想法就是這麼簡單,天真又有趣。
江嶸越想越覺得挺有道理的。他喜歡和椹哥兒在一起,可是知道椹哥兒是沈家的孩子,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裡的,所以以後他就住在他們隔壁就好了,那樣的話,小侄女嫁過去也很近的。他們一大家子就一直住在一塊兒,這樣多好啊。
他一張秀氣白嫩的臉看向一聲不吭的椹哥兒,眼睛睜的大大的:「嫂嫂和大哥都長得好看,小侄女生出來肯定是個漂亮的女孩子。」
椹哥兒沒有理他,靜靜看了一眼面前溫柔含笑的姑姑,然後看著姑姑懷裡胖嘟嘟的小表弟。像小表弟這樣小小的,長得又很像姑姑的小表妹……
然後江嶸的臉便湊了過來:「這個主意很好吧?」
椹哥兒忽然回過神,蹙了蹙眉,默默的朝著身後退了一步,一副並不想和他靠近的樣子。
江嶸倒是習慣了他古怪的脾氣,有時候還挺懷念他剛來齊國公府,很乖很聽話的樣子,不過現在也不錯,大概是因為長大一些了吧。
江嶸和椹哥兒離開不久,外面淅瀝瀝的下起了雨。雨水啪嗒啪嗒的打在了窗外的芭蕉葉子上,顯得屋子裡格外的安靜。
沈令善坐在墊著軟墊的太師椅上,低頭看著懷裡漸漸睡著的小傢伙,俯身在他白嫩的臉蛋上親了親。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一些動靜,大概是江嶼回來了。
她將小傢伙放進身旁的搖籃里,出去看江嶼,便見他挺拔的身姿出現在了她的面前。衣袍略微有些淋濕了。男人有時候就是那麼粗心,覺得淋一點雨也沒有什麼。
她牽著他的手隨他去臥房,替他換了一身乾淨的直綴,將褶子撫平了,才聽到頭頂傳來江嶼的聲音:「我今日已經見過二弟了,他們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還有一件事情……」
看到她抬起頭,江嶼握住了她的雙手,說道,「二弟已經成家,如今是時候搬出去住了。你不用想太多,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沈令善也是明白的。雖然突然,不過也是正常的。江峋現在是三品的大官,的確該自立門戶了。而且上頭又沒有雙親,最是順理成章不過了。
也沒有再問什麼,就說:「我知道了。」
鄭漪一直在江峋的書房外面等他。知道他肯定還在生氣,一回府必然是直接來書房的。
遠遠的,江峋就看到一抹桃粉色的纖細身影立在書房的長廊下。她身邊沒有隨行的丫鬟,看上去格外的孤單。他是很喜歡鄭漪的,越是有感情,當她說出那些令他失望的話時,才越生氣。
替他撐著傘的小廝輕聲的說:「二爺,夫人等了您一整天了,誰勸都沒有用,連午膳都沒有吃。您看……」
江峋說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後邁著大步走了過去,立在了她的面前。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聽到江峋的聲音,鄭漪急急忙忙的抬起頭,下意識的伸手想去抓他的衣袖,但是想到昨晚他毫不猶豫的抽手離開,就有點不敢了。
她輕聲的說:「我是過來道歉的,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昨晚的那些話,就當我沒有說過……」
之前她不知道,而江峋生氣後,她就忍不住讓丫鬟打聽了一番,雖然知道的不多,卻也明白,江家長房的幾兄弟,和老太太的關係,並不是單純的生疏。
之前是她糊塗,可是再糊塗,在老太太和丈夫之間要選擇誰,她還是很清楚的。
沒有再猶豫,她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臂:「我再也不說那種話了,也不和大嫂比較了,以後肯定會好好和她相處的,我也不聽祖母的話了……你、你不要不理我。」
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子,當嫁給江峋之後,她的一切就只是他了。若是知道他會那麼生氣,她就算受再多的委屈,也不會在他面前胡言亂語的。
江峋嘆了一口氣。就像大哥說的,他現在再厲害,卻根本不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不知道怎麼處理和妻子之間的矛盾。
他抬手,用另一隻手握住了鄭漪拉著他衣袖的手。
鄭漪以為他要將她的手弄開,握得更用力了。
看著她的眼睛,江峋捉著她的腕子稍稍一用力,將她帶進了自己的懷裡,用力的把她抱住。他說道:「別哭了,我們不吵了,嗯?」
鄭漪懵了一下,反應過來,才在他懷裡重重的點頭:「嗯。」
之前是她想要的太多了,才會這樣一直去比較,可是嘗到了差點要失去他的感覺,她就明白,和他比起來,那些東西根本就不算什麼。
他想一直留在這裡,那她就陪著她好了。她嫁得已經夠好了,和大嫂去比較做什麼?
然後江峋說:「今日大哥找我,提了分家的事情……」說到這裡,感覺到懷裡的妻子忽然有了動靜,就立馬安撫她說,「不要多想,就算沒有你,大哥也早有打算了。」
是嗎?可是她還是覺得,是因為她……這會兒鄭漪心裡非常的不舒服。
她乖巧的說道:「你若是不想,我去找大哥說,這件事情本就是我的緣故,我知道你和大哥感情深厚……」
「不用了。」是江峋的聲音,「大哥已經決定了,我也同意了。不過你要記住,不管什麼時候,大哥始終是我最敬重的兄長。我會努力學著當一家之主,希望你也快點長大,不要總是做糊塗的事情。我能包容你,但是有些話被別人聽去就不好了。」
鄭漪早就後悔死了,這會兒連連點頭:「我以後一定不那麼衝動了。」
江峋要分出去,住的就是先前皇上御賜的宅子,江峋和鄭漪過去看過了,就在榕溪胡同那邊,離齊國公府倒也不算遠,坐馬車小半個時辰就到了。
鄭漪過來和她說了一些話,看著仿佛比先前更懂事了的樣子。沈令善不太清楚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能感覺到一切都過去了,便握著她的手說:「就算分了家還是一家子,日後多過來坐坐。」
江峋的官職,註定和鄭漪聚少離多的,一個年紀輕輕的婦人,要打理一大家子,日後鄭漪少不了要多付出一些的。
鄭漪穿了一身鵝黃色淨面四喜如意紋妝花褙子,面容白淨,微笑著點頭:「嗯,我知道了。」
說了一些話,江峋過來道了別,然後和鄭漪一道走了出去,扶她上了馬車,自己翻身上馬。
沈令善目送他們離開,江嶸如今已經是小小少年郎了,沒有哭,不過眼睛有些紅彤彤的,之後便安安靜靜回榮竹軒去了。
漸漸下起了小雨,丹枝撐著一把油紙傘,對她說:「夫人,咱們回去吧。」
沈令善看了一會兒,輕輕的點了點頭。
她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過離別了。大概是因為懷孕的緣故,江峋和鄭漪的離開,讓她想了很多。
而江嶼卻像個沒事人似的,如平日般從宮裡回來,好像親弟弟從家裡出去了,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很了解他,有時候卻覺得,因為那五年的緣故,他有很多事情都是她不知道的……看著他在衣架旁換衣裳,她也沒有過去,只是聽到搖籃里小傢伙哇哇大叫,才拿起撥浪鼓,輕輕的晃了起來。
小傢伙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撥浪鼓,稀罕的不得了,伸出胖胖的手就要拿。沈令善將撥浪鼓遞給他,讓他自己玩兒。
而江嶼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邊,牽起她的手,將她拉到了窗戶邊。
他穿著家常袍子,看上去舒適閒適,握著她的手炙熱溫厚,給她一如既往踏實的感覺。他開口道:「善善,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絕情?」
她並沒有這麼想,只是看到他一副沒有半點情緒波動的樣子,有些奇怪。他就是將感情藏得太深了。所以看上去一副絕情的樣子。
她搖搖頭,望著他俊朗的眉眼,聽著外面淅瀝瀝下雨的聲音,說道:「我只是有點捨不得罷了。」
女人的心思總是要比男人細膩一些。
江嶼靜靜站在她的身旁,和她說:「如果不放他出去,讓他獨自承擔一些事情,他很難真正成為一個合格的丈夫,一個稱職的一家之主。善善,不管多親近的關係,就算骨肉至親,總是要有分離的一天。」
父母,兒女,兄弟,血脈相連,也免不了分離。
看著丈夫高大的身形,好像有他站在身邊,她就什麼都不用擔心。聽著他的話,她輕輕的點了點頭,側過頭看向睡在搖籃里胖嘟嘟的兒子……這些道理其實她都明白的。可是他卻比她想得更明白……人的一生會遇到很多的人,可是真正留在身邊的,卻只有那麼幾個。親近的人會一個個從身邊離開……
最終攜手一生的的,只有自己的枕邊人。夫妻一體,就是這個意思。
沈令善用力的回握住他的手,輕輕的說:「江嶼,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要站在你的身邊。」
江嶼轉頭看了她一眼,仿佛只平靜的「嗯」了一聲。
他想過和所有人的分離,卻獨獨沒有想過和她的。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