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少校的身體，隨著頭頂的爆炸顫了兩顫，隨即頂著漫天飛舞的煙塵，眯眼去看——這樣規模的爆炸火光差不多證明，不只他用來逃命的這個房間，最早的那個行政套間，還有兩個房間中間的走廊，都已經被自爆無人機洗地了。
唐立那個瘋批，不知是什麼情況，也許已經碎了？
念頭只一閃，陶少校也顧不得這些，深知那邊只要下手，就不會只是放幾個「炮仗」，便想著離這個要命地帶再遠些。然而不等他有後續動作，尖細的嗡鳴聲響起，至少五架無人機穿過火焰暴風，出現在他的視界中。
陶少校嗆了一口土灰，頭皮發炸，身體則是僵住了。
也在這時，一直在外放狀態的隨身電話，竟然神奇地傳出來不耐煩的回音，裡面還摻著麻將的嘩啦聲響：
「餵？小八？」
陶少校張了張嘴，一時竟氣虛不能言。
此時，頭頂上的「殺人蜂群」顯然已經發現了他以及不遠處的那個大塊頭，正在調整姿態。陶少校目眥欲裂，深知面對秒速近百米的自爆無人機，在這懸空無依的情況下，他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了，唯有將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電話那頭。
於是那一口幾乎斷掉的氣息重新頂了上來，他聲嘶力竭地呼喊：「左太，左太！瓢蟲平台失控了，正攻擊我，現在沒有敵方單位，沒有敵方單位！左太，救我！救我啊！」
也就是喊出這些話的時候，無人機已經劃弧俯衝。
陶少校心神顫慄，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全憑本能，手上一松，身體自由落地。
問題是自由落體太慢了……
他幾乎是眼睜睜看著「殺人蜂群」衝著他的臉直撞下來。
他喉嚨里蹦出又一聲尖叫：「左太……」
下一秒，五架無人機在他原來的位置懸空剎停，再無絲毫動作。
陶少校尖叫聲未絕，又「啊」了一聲，這時便覺得自己下墜的速度驟然加快。
近百米的高空，自由落地，陶少校心中偏偏掀起狂喜，神經遞質分泌都變得格外活躍，身體狀態也是瞬間回檔到巔峰，當下腰背一挺，在身體墜到二十七層窗台時，強行抓住窗沿。
這回高度倒是與王培烈他們平齊。
頭頂上，那五架無人機再次啟動，這回卻是穿過仍在燃燒的房間，就此折返。
陶少校看著這一幕，一時間竟是熱淚盈眶：
活過來了！
接近凌晨，萬華酒店三十層燃起的大火才剛剛熄滅。
「瓢蟲平台」失控攻擊酒店這件事情。不捅開也就是那回事，但如果是捅開了，問題也當真不小，各路人員走馬燈似的，出現又消失，卻始終沒有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出現。
這不合情理，但又讓陶少校擁有那麼一點兒暫時的輕鬆。
與左太的通話過後，他又連續接了十幾個各方面的電話問詢，真真假假的關心，或明或暗的試探，應對起來都極不容易，一時身心俱疲。好不容易得閒，他坐在酒店前花園廣場的噴泉池邊緣，怔怔發呆。
「不錯呀，反應挺快，那個左太看上去對你還是有點兒嫡母的香火情的。」
陶少校反應也變慢了，隔了一秒鐘才抬頭，就看見唐立那個瘋批，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身上衣服沾了點黑灰，除此以外，看上去並無大礙。
並無大礙……
陶少校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呆呆看過去。
唐立依然是那個笑容：「我聽培烈講了，你求救那幾句話，流利得很。那種緊張時刻，能說清楚就不簡單。」
「……我很早就有腹稿了。」陶少校盯著唐立看，雖然還不明白，為什麼這傢伙能安然無恙，可這一刻莫名就很有傾述欲望，「我很早前就想過，如果城裡一些自走兵器突然發瘋，要殺掉我，我就要找左太。至於如何說法，當然也要事先準備，千萬別沒等說完，就已經給打成了碎肉。」
唐立嘖嘖有聲：「原來左太控制著全城的自走兵器？是權限流？繼承了陶洋大執政官的部分遺產？」
連續三個問題，卻不等人回答，就自顧自做出判斷：「這種情況下，伍執政能上位，確實要感謝她……不過後續交接是不是出問題了？」
跟過來的朗金咳了一聲。
他剛把不稱職的王培烈訓斥一通，殺一殺這個驕兵悍將的氣焰。又將老孫送上救護車，回頭就聽到唐立的暴論。雖然是實話沒錯，這時臉皮也差不多扯破了，可這麼直白地出口，還是有點兒過頭，畢竟是在「敵占區」啊，就不要再給這邊增加下手的理由了……
朗金外表上要比唐立狼狽得多，前胸後背都有被爆炸氣浪燎過的焦痕，也有嵌入的玻璃碎渣，看得出是草草做了一些包紮，效果也就那樣。這般形象，哪怕之前在「殺人蜂群」活下來也很神奇，可總算更有說服力一些。
至於另一位……
陶少校呆看著唐立：「你怎麼，你是怎麼……」
他沒把話說完，唐立卻是「哦」了一聲，表示理解：「和你一樣，往下跳唄。你出門再跳，我們在房間裡直接跳，運氣挺好，基本都追你們去了。」
陶少校腦子裡轉了三圈，才明白過來唐立的意思：在行政套間落地窗炸碎之後，唐立竟然是迎著蜂擁而來的無人機，直接跳下去的。
真是豈有此理！
這不是向死而生的熱血漫，號稱「殺人蜂」的自爆無人機可以在十分之一秒、百分之一秒內鎖定生命熱源，迎頭撞上去，絕不會因為感念某人的勇氣和瘋狂，而往開一面！
陶少校又去看朗金，後者點點頭：「確實是這樣，我跟著跳下去，最後只有四架機子追下來，沒有造成太大麻煩。」
是這樣嗎？
陶少校想來想去，或許是「瓢蟲平台」AI評估，四架足以解決，分得太少了，而朗金這人顯然又是個有本事的，幫著唐立抗下了衝擊。結果第一波沒炸死，等到分出第二波的時候，左太已經控制住了場面，所以才這麼「輕鬆」。
可唐立這傢伙，從三十層樓、百米高度往下跳，最後成功落地，應該也有經過智械改造，可能還有高能潮汐的強化。只是資料上，他並不以武力見長……
嗯，一照面就把槍管塞到他嘴裡，這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藏得很深啊！
這時候，陶少校不免又有些失望，怎麼剛剛不多分出幾架來，把這傢伙炸個稀巴爛，一了百了？
如此想著，陶少校便有些走神。
冷不防唐立上前兩步，揪著他的肩膀，將他半提起來：「發什麼呆，走了走了！」
「啊？」
「之前不是都說了麼，找你那個四哥去，要個說法，升級一下事態。現在倒好，先被『瓢蟲平台』轟了一輪，那就更不能放過他了。」
「啊這，這種時候……」
陶少校其實覺得不無道理，可是他本來就不多的膽氣，在剛剛那一輪自爆無人機洗地之後，差不多已經喪盡了……好吧，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和唐立他們去找伍嗣恭，他瘋了才去找死！
膽氣什麼的，根本不存在的，只有多年累積下來的怨恚和無力。
其實，剛剛他甚至還有那麼一點兒小竊喜：今晚上這件事，左太竟然真的響應了，是不是她也厭煩了終日打牌的無聊日子，想找一個「前朝」的代表和典型事態，彰顯一番影響力？
如果他能成為這種標誌性人物……
陶少校覺得自己已經沉寂多年的野心再度萌動。
可之前他再給那邊去電話表示感謝的時候，胡姨只說左太已經睡下了。
剛剛還在打牌，現在就睡下，想也知道是託詞，這究竟是怎麼個套路？
陶少校有些拿不準，可再深想一層，想到事態朝這種「理想」方向轉變的後續，又覺得心虛，乃至恐懼。
這樣的「標誌性」大旗，莫說會不會遞到他肩上，就是遞來了，他大概率也抗不動。
就算是在左太的支持下，勉強上位了，到時候他面對的就不是伍嗣恭那個花花大少，而是殺人不眨眼的伍執政！
之前陶少校在噴泉池邊上，就在想這些，卻是幾個閃念，不成系統。如今踉踉蹌蹌被帶著走，相關的念頭卻是越走越清晰，越走越惶惑。
這不是他習慣的節奏啊！
這種時候，這種情境下，他突然間就把握不住自己的前途命運了。
雖然他從來沒有真正把握過，卻也能勉強看到一條曲折、風險又無聊的小路。而如今，他看到的只是前方迷茫的夜色，以及更深處，更加黑沉的致命的槍口。
「等一下！」陶少校想再掙扎一番，於是就開始講困難，「四哥，我是說伍嗣恭，他夜夜笙歌，基本上不回家的，也不過在一個地方過兩次夜，再有今晚上這事兒，他會更小心，咱們根本找不到他！」
「現在的年輕人啊……」唐立感慨一聲，隨即理所當然地回應：「打電話啊，問問他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