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會還沒有結束,現在離開,不太禮貌。
但這樣倒更能體現高能中心的排面,就是郭議員大概不會太開心。
無論是朗金還是井秀,都不會在意郭議員的情緒,也不會管唐立決定離開的理由,當下就按照唐立的吩咐,來到豪宅大門前。
侍者將他們的車子開出來,朗金站在車邊,就不再是酒會的貴賓,而是司機的身份,他緩緩吐一口氣,下意識想鬆開領結,但還是拿開手,想著再忍幾分鐘。
也就隔了一分多鐘,應該已經與主人告別的唐立,出現在大門口。然而多少出乎朗金、井秀的預料,他臂彎還牽著位佳人,正是兩人剛剛討論、猜測的疑似「山川女士」的何姍。
「是要在門口吻別?」井秀如今再看何姍,多少是有些心理壓力的,只能通過不著調的調侃來消解。
朗金瞪她一眼,還沒說什麼,唐立已經與何姍一起到車前:
「正好,何女士也要離開,我們湊一路。」
井秀微幅挑眉,到這荒山野嶺,沒有開車,沒有司機,沒有同伴?
誰信啊!
還有,讓這個疑似「山川女士」的人物上車?
井秀忍不住看向朗金,後者面無表情,徑直拉開了轎車後門。
有參照在前,井秀下意識跟隨,也到另一邊照做。
於是,唐立與何姍都坐在後排,前者在右側老闆位;井秀與朗金則在主、副駕駛室內,兩人再對視一眼,車子啟動。
山路略有顛簸,但高檔行政轎車的濾震系統還算給力,車內基本平穩,胎噪雜音也可以忽略。
朗金開車,井秀保持沉默,前排就顯得很安靜。
其實,井秀一直在發信息,向朗金通報周邊情況:「後面有跟車……之前還有無人機,現在應該撤回了。」
朗金簡單回覆:「保持警戒。」
井秀又發消息:「警戒外面還是裡面?」
朗金沒有第一時間回應。
井秀又發消息:「山川女士是A類通緝犯吧?」
朗金終於回覆:「是,美德協就兩個,一個是她,一個是熊羆先生。」
隔了三秒,他又發條信息:「山川女士,『四輪強化』+『非法智械改造』,在檔命案合併有四十七宗。擅長匿形、突襲、變裝等暗殺類技巧,大概率擁有『吸血』或『浴血』類異能,通過聚合大量鮮活血液,恢復或提升狀態。另外就是『凝血網』,疑似淬毒,或有更奇異的功效。」
「……她就坐在你後面。」
「仍未確定。」
前排安靜但有頻繁信息交流,後排那對狗男女卻一直在聊天,沒有冷場。而且也沒有開防窺板和隱私聲盾,井秀稍微分出點兒心思,就能聽個大概。
別說,話題還挺正經的。
主要是唐立在高談闊論,顯擺他到高能中心後學到的知識,比如高能潮汐對當代邪教組織的深層影響之類,多少還能與此前在大廳里的話題扯上關係。
細加品味的話,也挺敏感。
如果再考慮其對話人的疑似身份,感覺就更古怪了。
就聽唐立講:「開墾團給邪教組織定性,好像很唯心,沒有道理。有些很高調的、有明顯社會危害的,只當看不見;有些低調的、沒怎麼折騰的,全力打擊。到我們這個圈子,就更搞笑了,反抗他們的,上榜;舔他們的,也上榜;迴避他們的,繼續上榜……」
何姍低低的笑,語調徐緩,與她身上包裹的復古禮服很搭,也很符合她如今慵懶隨性的姿勢。在後排較黯淡的光線環境下,更有一份神秘而華麗的美感:
「我們做研究的,確實很苦惱這些事。」
「是吧。不過這段時間啊,我還真總結了一套模型,用來解釋這個問題,感覺還能擦著點邊兒。」
「哦,願聞其詳。」
唐立呵呵地笑:「我將它稱為『三生萬物』禁忌模型,就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那個。當然,只是借一下數字序列,以說明給邪教組織定性的標準問題。」
說著,他就豎起左手大拇指:「一,就是指一個源頭,其實就是觸及、掌握某種超凡力量,並可以持續向上追根溯源。無論是哪一種、哪一類,只要持續上追,攀援終極,就符合這個『一』,所以,『源頭』不是一個點,而是一條持續延伸、變動的線,一條最基本的動作脈絡,是一棵參天大樹不斷生長的主幹。」
何姍一時沉吟。
前排,井秀幾乎就想扭頭,認真去打量唐立的表情。
這樣的說法,是有些玄虛了,可從一位高能中心主要負責人口中說出來,莫名就挺帶范兒的有沒有?
最終,井秀也沒好意思回頭,只是嘗試從內後視鏡里窺得部分。
但內後視鏡主要是為朗金服務的,她難免還要伸頭轉頸,動作幅度太大,又惹來朗金嚴厲的目光。
井秀只好擺正坐姿,可沒多久就又忍不住探頭探腦。
這回朗金就沒反應了,畢竟還要「警戒」不是?
後排,唐立繼續講授他的私人理論:「考慮到我們這個時代,一切超凡力量的源流,總能追溯到高能潮汐,大部分邪教組織也認為,那就是終極答案……起碼是終極答案的外在表現。我可以下一個結論:但凡是利用高能潮汐的力量,或者更進一步,追溯其源頭的組織和個人,不管是否邪教,都是開墾團的打擊對象,嗯,有些則列入『管理序列』,本意也是監控的意思。」
前排被列入「管理序列」的二人,不自覺又對視一眼。
這樣表述,其實沒有問題,只是從唐立嘴裡出來,就有些微妙了。
何姍沉吟多時,此刻才又笑著捧了句:「這個『一』確實有意思,那麼『二』呢?」
唐立左手始終沒有放下去,此時又伸出了食指與中指,在何姍眼前晃了晃:「這個『二』嘛,是兩套解釋的意思。」
「哦?」
「剛剛我們提了『高能潮汐』,如何認知、如何利用、如何形成自己的一套理論體系,形成閉環,用於實際,這就是具備了對『高能潮汐』的解釋權。而從『一』上看,這就是上面絕不允許的,故而也是被列入了打擊對象。」
這話與上面一脈相承,理解起來並不困難,何姍點頭,又問:「那……第二套解釋?」
「開墾團呀。」唐立輕描淡寫地點名,「人家開墾團,是天外高等文明,可沒有經過『高能潮汐』,偏偏人家又確確實實存在。有點兒雄心壯志的邪教組織,吹噓自家神明、理論如何如何牛掰,不覆蓋開墾團,還有他們後面那文明體系,總說不過去吧?可一旦聯繫上,開墾團為啥要給你臉,甘心配合呢?這不就要挨整了嗎?」
何姍「哦」了聲,也許是想到了什麼典型的例子,微幅點頭:
「確實如此。」
井秀則給朗金髮了個新消息:「他是在說『失落之國』吧?」
朗金沒有回應。
「以上的『一』和『二』,其實就是開墾團給咱們這些殖民地原住民劃下的原則紅線,不思考、不解析、不觸及,老老實實,按照現有的情境生生死死,就無所謂;可一旦逾越紅線,就要有被處置的覺悟。」
這話就更敏感更尖刻了,尤其是配合他那個高能中心總監的身份。
唐立似乎並無這份自覺,繼續往下講:「後面那個『三』,就更簡單了,三條路徑:人、財、物,衍化萬般。只要是觸及上述紅線的組織或個人,所有與這三條路徑相關的,全部都在管控打擊範圍之列。」
何姍啞然失笑,隨即用左手金屬絲線手套,輕遮住唇角:
「這不是全包括了嗎?」
「要的就是全包。」唐立已經伸出來的三根手指,隨意屈伸幾輪,「別看我前面說得複雜,其實回歸到本質就是一句話:只要個人有超凡能力,教派有靈應的,不管是正經路數還是騙子,都是管控打擊對象。所以,何女士你提及司法判定和解釋,意義不大,至少在我們高能中心是這樣。」
如果只說到這裡,與酒會上朗金的說法,也沒有多少差別,可唐立接下來還有:「開墾團要的,就是壟斷對這個世界、這個宇宙終極的探索權、認識權、解釋權。他們對這個非常介意,或許真的有一套他們也必須遵守的嚴格解釋,只不給我們看就是了……」
車廂里安靜了少許,最後還是何姍的笑聲打碎了沉默:「唐局,恕我直言,您現在的說法,不像是高能中心的新總監,倒像是反抗軍的大頭目。」
井秀不自覺看向一側的朗金,後者眼角抽動一記,除此之外,再無反應。
唐立大笑:「見笑見笑,要麼說人家會這麼介意相關領域的研究呢?思維和理論這種東西,一不小心就會觸電……所以,咱們還是說些具體的?」
說著,他左手終於放下,卻是順勢旁落,往何姍那邊去,貌似是安撫性地輕拍這位臨時女伴的大腿,上身則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
前排井秀恰好是從內後視鏡里看到這一幕,就有些牙酸,頭皮也是發緊,倒是當事人何姍,恍若不覺,也是淺笑回應:
「具體到哪裡?」
「當然是美德協會,就是咱們周五要座談的這個。正好這兩天碰到了它惹出的事兒,我也研究了一番……很幸運的組織啊。」
「哦?」何姍表現出頗感興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