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星,藍海市警局。
那座地上僅有三十多層高的警局大樓,以它那大片褪色的藍色漆身,鎮壓著四面八方延伸來的警用懸浮管道。
如果從空中俯瞰,大樓與它周圍的管道,就宛若荒蕪大地上綻出的花朵,藍色大樓就是那獨有的花芯。
而當數幾百上千朵花拼在一起,就有了這座地表城市大概的樣貌。
「哇,母星的建築還真有特色!」
警局大樓高層,一間普通的證人宿舍。
齊茗站在四四方方的狹窄窗戶前,貼著玻璃欣賞著窗外風景。
她身後飄來了王澤的笑聲:「母星唯一的特色就是擁擠。」
齊茗眨眨眼,也不敢亂接老闆的話,扭頭時看到了播放著時事新聞的投影屏幕。
畫面中,雲軌列車劫案的相關新聞正滾動播報,從交通運輸副司長、轉運站副站長,到責任具體的崗位監察員,二十多個相關責任人整齊劃一地站成一排,低頭鞠躬行禮,現場引咎辭職。
咚咚!
簡單的敲門聲後,套房虛掩的房門被推開。
何仇悶頭開路,兩名年輕的警員抱著一堆設備儀器,小心翼翼地蹭了進來。
齊茗迎向前幫忙,這兩名帥氣小伙頓時露出了幹勁十足的微笑。
「真是!」
何仇坐在王澤身旁,口中罵罵咧咧:
「這些媒體真就臉都不要了!胡亂炒作,捕風捉影!還給我取了個黑熊探長的外號!真不怕我告他們!」
王澤笑道:「還挺形象。」
何仇那張大臉頓時垮了下來:「老何,你就別落井下石了!」
王澤手一伸:「資料。」
「你不休息一下嗎?」
何仇看了眼已簡單組裝好的設備,有點心虛地說著:
「下了飛船,又是劫機事件,又是被記者圍堵,老王你還撐得住嗎?」
「先看下案發現場。」
聽王澤口吻堅定,何仇也沒多勸,與王澤去了角落坐下。
在兩名警員的協助下,兩人戴上了有些笨重的感知頭盔,套上了類似於馬甲的老式體感服。
感知頭盔已經是前幾代的虛擬實境技術,但勝在內網封閉,十分安全。
登錄帳號時,後頸會有微微的刺痛感,這也是老設備的一大弊端。
眼前有些晦暗的界面漸漸明亮,視覺、聽覺、體感盡數被設備欺騙;光亮持續增強,王澤下意識『抬手』遮擋雙眼。
幾秒後,強光開始消退,『身體』逐漸恢復知覺。
等視線恢復正常,王澤已經站在一片草原上,前方是一扇孤零零的木門。
「開門進去就是百分百還原案發現場。」
何仇的嗓音在旁邊傳來,他穿著一身銀灰色警服出現在王澤身旁,笑道:「外面的環境是給辦案人員緩解壓力用的,怎麼樣,夠不夠綠?」
王澤沒去理會何仇的玩笑,神色莊重地走向了木門。
推開門,草原的景色如流水般褪去,他已經置身一處公寓的玄關處,入目是擺設整齊的客廳。
臥室的門虛掩著,裡面傳出了清微的滴答聲響。
腥臭味刺激著王澤的鼻黏膜。
緊跟而來的何仇介紹道:「這是案發後一分鐘,九點三十二分時的現場情況,我們做了一定程度的調查還原,死者的臥室在那邊。」
王澤沒有回應,仔細打量著各處的陳設。
入戶門自帶警報器在正常運作。
左手邊是一張餐桌,餐桌上的花瓶擺著仿真玫瑰,餐桌後方是嵌入式的冰箱制飯一體機。
客廳簡潔且狹窄,米黃色的地毯上有著一層明顯的落灰,上面印著的淺淺腳印,證明偶爾會有人在客廳活動。
狹窄的陽台上種著幾盆綠植,其中兩盆已經葉片枯黃,外側是全封閉陽台,配備了恆溫與自動通風的玻璃。
這塊玻璃還是多功能顯示器,能夠隨意模擬出各種外部環境,此刻保持著正常工作。
這種構造的陽台,不會留下任何縫隙。
王澤調低了牆壁的透明度,仔細觀察了一圈,這座公寓大大小小五口『窗戶』,都是相同的配置。
入戶門就是死者家唯一的出入口。
正對著玄關的牆上掛著一幅裝飾畫,裝飾畫左右是死者夫妻居住的兩間臥室,死者臥室到衛生間的直線路徑,木質地板被磨的發亮。
讓何仇感覺奇怪的是,王澤並沒有直接去死者臥室,反而是先打開冰箱,仔細觀察了一陣裡面的食物,之後又去了衛生間,對著馬桶發了會愣。
在各處轉了一圈後,王澤方才推開虛掩的左臥室門,直面設備椅上的死者。
溫全。
他背對著王澤,腦袋朝著右側垂落,右太陽穴位置的血洞滴答著鮮血,身上穿著去年發售的體感服。——體感服,用以增加虛擬真實體驗的輔助設備,能一定程度保持肌肉活性。
王澤圍著死者走了一圈,卻在仔細打量死者臥室的布局。
何仇大氣都不敢喘,抱著胳膊站在客廳,生怕打擾了王澤的思路。
幾分鐘後,王澤推開了隔壁臥室的門,看到了在全息營養倉中平躺的溫全妻子林小夏。
當然,這些都只是還原出的影像。
出於對林小夏隱私的保護,她整個人都是用模型替代。
王澤的表情越來越嚴肅。
他在兩個臥室之間來回走動,窗邊、下水管道依次檢查,各處牆壁上的掛件挨個搬動,連角落中堆著的餐飲垃圾都翻了幾遍。
何仇關切地問:「有收穫嗎?」
「九十八樓,完全封閉的空間,成熟的公寓小區,外部監控毫無異樣……」
王澤輕輕呼了口氣,抱著胳膊倚靠在死者臥室的門框處:「但兩個人同處,還算不上密室殺人案。」
「這不算嗎?」
「當然不算,除非他們兩個都是死者。」
王澤回答的十分果斷。
何仇嘀咕道:「那行吧,反正你來都來了,能幫我們擴展下思路也是好的。」
「我肯定不能白跑這一趟,給我搞杯咖啡,我還需要更多案件資料。」
何仇勸道:「你明天弄吧,最少也睡幾個小時。」
王澤正色道:「睡前獲得的信息,睡覺時大腦也在處理,這樣等睡醒之後,說不定就會找到新的線索。」
何仇有點懵:「還有這說法吶?」
「人的潛意識,沒什麼新奇的。」
「那你要什麼資料,我這就去給你搞,」何仇低頭打了個哈欠。
王澤仔細想了想:
「我要警員進入現場時拍攝的第一手視頻,每個警員的警徽都有拍攝設備,越多角度越好。
「還有審訊死者妻子的所有記錄。
「再幫我拷貝下內外監控的視頻文件,涵蓋的時間跨度越長越好。
「死者的屍體解刨了嗎?」
何仇道:「沒有解刨,現在的慣例不都是利用深度掃描技術,完整復刻一個屍體的虛擬模型嗎?」
王澤堅持道:「我想直接接觸死者。」
「這個需要申請,母星的法律被打了太多補丁……我先幫你準備其它資料。」
「行,儘快就好,」王澤補充道,「我並不是質疑你們辦案的專業性,只是看之前法醫描述,還有屍體在這裡呈現的狀態,覺得有些不太對。」
「是創傷太小了嗎?」何仇問。
王澤道:「嗯,法醫鑑定,提示子彈接觸射擊,與線上溫全虛擬人物遭受的創傷一致,但在黎明街的視頻中,溫全的虛擬人物是被一槍爆頭……」
他扭頭看了眼臥室方向。
那裡,死者的模型坐在埠椅上,身體朝著右側傾斜,右太陽穴破開的血洞滴答著鮮血與腦漿的混合物。
但頭顱左側完好無損。
死者的屍體傾斜方向,就直接證明了,兇器產生的衝擊力並沒有太強。
「我們當然注意到了這個問題。」
何仇抱起胳膊,解釋道:
「死者的大腦只有射擊傷口內側小範圍遭到了破壞,這種傷勢……我們第一次發現,感覺兇手可能是刻意偽造成槍傷,不一定就是槍傷。
「我先幫你申請驗屍吧,或許能找到一些線索。」
王澤又補充道:「警方現在要注意兩個問題。」
何仇立刻答應了下來:「你說就行,我今晚就在辦公室睡,我的隊裡幾十號人,這幾天也都沒離開過崗位。」
「第一,是死者那個『溫潤如玉』的網名,查查背後有沒有什麼故事,我總覺得這裡面藏了一些線索,但有可能是兇手故意留下的干擾信息。」
王澤隨手點開了登出菜單,繼續道:
「第二,就是劫機者曾對我們說過的,他們一個測試群里有七八個群友,也出現了相似病症,但都已經跟他失去了聯絡。
「儘快確定這件事,找到這幾個人。」
「你的意思是?」
何仇嗓音低沉,緩聲問:
「黎明街殺人案要跟這次劫機案併案調查?
「僅憑現在的線索和證據,恐怕很難做到,案件之間的關聯並不清晰,僅僅只是都涉及到了衛興集團……」
王澤笑道:「我可沒說他們之間必然有聯繫。」
何仇有些為難:「劫機案不歸我們警局調查,貿然伸手會有點麻煩。」
「發揮一下你黑熊探長的人脈嘛。」
王澤抬手在何仇肩窩打了兩下;
不等何仇出聲抱怨,王澤已經化作白光原地消散。
「我一個破隊長能有啥人脈,這些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何仇又打量了幾眼這還原出的虛擬現場,繼續愁眉苦臉。
果然,就算把老王請過來,也不能立刻解決這個棘手的案子啊。
「幽靈?難不成兇手還能直接避開監控,在外面爬來爬去?這可是九十八樓。」
嗚——
窗戶處傳來了風的嗚咽。
何仇打了個激靈,扭頭退出了信息排列構造出的虛擬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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