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程予樂醒來,看到手機上的新聞推送時,怔了一下神。閱讀
這個視頻的清晰度,是直接從監控里拷下來的,那就只能來源於最開始刪掉視頻的人。
焦苑傑這也算自作聰明,以為自己能和江錦琛互相利用,結果落得身敗名裂。
他下床拉開臥室的窗簾,璀璨的朝陽瞬間傾瀉而入,外面天氣正好。而焦苑傑則再也無法坦然地立於陽光之下,全都是自作自受。
程予樂感慨般地嘆了口氣,把這件事拋之腦後,轉身開始打包最後一點行李,他和許珩約好了今天搬去他那裡。
跟周文遠報備的時候,對方出乎意料地十分支持,只是叮囑他注意不要被拍到,甚至幫他找好了靠譜的搬家公司。
走的時候,程予樂把陽台上養的那些植物也一起帶走了,想到它們在許珩線條冷硬的家裡舒展枝葉的樣子,他忍不住彎起眼睛。
時隔一個多月,再次站在許珩家門口,兩人的心情已經和學彈鋼琴那時完全不同。
許珩點亮密碼門鎖,偏過頭看著他:「記一下密碼。」
程予樂等著他按,沒想到許珩卻直接拉過他的手,牽著他用他的指尖按上了屏幕,慢慢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輸上了:0325120622。咔嚓一聲,門鎖開了。
按到最後,程予樂的耳朵已經開始紅了,許珩居然用他的生日做密碼後四位。
可是前面的是什麼意思呢?和許珩的生日一點關係也沒有。
許珩看著他泛紅的耳廓,唇角揚起:「其實很好記,後四位是你的生日,前六位是你名字縮寫的字母表排序。」
程予樂愣了一下,自己在心裡快速地數了數,確實是這樣。
他一下耳根更熱了,問道:「你……什麼時候換的密碼?」
「沒有換過,」許珩神色坦然地承認,「一直是這個。」
程予樂的腦海里下意識地出現了一個場景,許珩在無數個結束工作的深夜,回到家門口,一個人輸進這串與他有關的數字,那時候許珩會想起他麼?與之對應的每個時刻,他又在做什麼呢?會不會有一個瞬間,他也正好在想對方。
許珩把大門重新關上,鬆開牽著他的手:「你自己輸一遍試試,免得之後你先回家進不去。」
這個「回家」,成功地讓程予樂臉上的熱度又增加了一些。
太難了,他現在還沒有進門,就已經快被許珩撩死在門口了,以後的日子怎麼辦。
程予樂伸手按上密碼鎖,將完全與自己有關的數字輸進去,這串數字好像咒語一般,讓他們之間產生了一種奇妙的聯繫,使他的心底也跟著熱了起來。
進去之後,程予樂開始了歸置行李的工程,東西雖然不算多,但零零碎碎的也花了一個下午。
最後,許珩的衣帽間騰出來的一半被他的衣服填滿了,本來線條簡潔的露台上多了一排肆意生長的植物,連只有純白一片的洗手間裡,也多了深藍色的毛巾,淡黃色的水杯,淺藍色的電動牙刷。
一切弄好後,程予樂端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讓你這裡風格變得有點詭異。」
許珩目光向周圍掃了掃,笑道:「我覺得很好看。」
他現在算是明白了,吳越所說的屋子裡有人氣是什麼感覺,好像所有事物都有了生命力。
吃過晚飯,休息得差不多,許珩提出:「我帶你在房子裡轉一圈吧,熟悉一下每個房間。」
程予樂頓時來了興趣:「好啊,我想先看看你的金海棠獎盃到底擺在哪,要是我肯定就擺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了。」
「在書房裡,帶你去看。」
程予樂隨著他進去,書房裡有一個很大的陳列櫃,每個格子都放著獎盃或是獎章,看上去異常壯觀。
他從下往上看,這些陳列品似乎是按照年齡來排列的,最下面的是七八歲的時候參加的鋼琴比賽獎牌。
「游泳,馬術……你還參加過馬術比賽啊?還有數學建模大賽特等獎?許珩,你也太全能了吧!」
「都是入門水平而已。」許珩風輕雲淡地說著,卻因為被喜歡的人這樣夸,忍不住扯起了嘴角。
程予樂這麼一路看下去,就像是看到了許珩一步步成長的軌跡,最後在頂層看到了那座金光璀璨的獎盃,小金人仰起頭單手上舉,捧著一朵盛放的海棠花。
「我能摸一下麼?」他轉過頭問許珩。
許珩看到他眼睛都亮起來的樣子,心裡暗戳戳地想,程予樂看見他都沒這麼雙眼發光,一邊還是把獎盃拿下來遞給他。
程予樂捧著它端詳了一下:「比想像中的沉,細節這麼精緻啊,原來這就是拿著金海棠獎盃的感覺。」
他毫不掩飾對獎盃的嚮往的模樣,看得許珩眼裡泛濫起一片柔軟。
「當初揭曉影帝,宣布你的名字的時候,是什麼心情?」程予樂忽然問。
「自然是驚喜,」許珩說著,垂下眼睛眨了眨,「還有混亂,得獎之後,好像全世界的關注都向你涌過來了。」
「第一次看見嫌棄自己關注度太高的。」
程予樂笑彎了眼睛,他當時看了頒獎典禮全程的直播,還有各大媒體出的現場照片。全世界都在不遺餘力地誇獎著這位年輕的影帝,迫不及待地將榮光傍之其身,仿佛自己也能沾染上一些。
許珩被簇擁在人群的最中央,微笑優雅而得體,褪去了年輕氣盛的桀驁,像個成熟的男人了。
可他在鏡頭落在坐在許珩側前方的女演員身上時,看到了角落的許珩伸手捏了捏眉心。
「其實回去之後,感覺很空虛,」許珩抬起眼睛,看向他的目光直白而熾熱,「我從來沒有那麼想去找你過,想告訴你我得獎了,我做到了當時對你的承諾。」
可激動過後,又像有一瓢冷水從頭淋下,他得了影帝又有什麼用呢?縱使贏得了聚光燈下的萬眾矚目,他愛的人也不會為他歡呼喝彩。
程予樂感覺自己好像被他的目光燙了一下,心裡酸酸的。
「我都看到了,」他一隻手拿著獎盃,伸出另一隻手像順毛一樣摸了摸許珩的頭髮,笑道,「我看了全程直播,你上台的時候,我還從沙發上站起來給你鼓掌了的。」
程予樂摸上去以後感覺手感還不錯,又揉了兩下才放手:「就是你當時的發言也太高冷了,頒獎嘉賓都沒想到你幾句就說完了,場面一度陷入尷尬哈哈哈,你看別人都要落個淚或者親吻個獎盃。」
許珩也隨著他牽起了嘴角,忽然低下頭,在他握著獎盃的手指上親了一下。
「現在補上了。」
指背上溫熱的一吻帶著酥麻的電流,蔓延開來,讓他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程予樂挪開視線,把剛才許珩隔著他的手吻過的獎盃放到原位。
「咳咳,還是放回去吧。」
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放獎盃的格子左邊,還擺著一個相框。
放的比金海棠獎盃還靠前,一定是極其重要的東西,不過他這個角度因為反光,並不能看清相框裡的內容。
「那個……是什麼啊?」程予樂指著相框問。
「一個一直以來激勵我努力的東西。」許珩回答得神神秘秘的。
「我能看嗎?」
看到許珩的神情滯了一下,程予樂補充道:「不行也沒事。」
他很理解,誰沒點秘密呢,萬一是許珩小時候喜歡那個女明星的照片,還挺尷尬的。
許珩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輕笑道:「看吧。」
說完他利落地取下那個相框,遞給程予樂。
程予樂看到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那是一張紙條,準確來說,是一張欠條。
很不正規,是從畫著橫線的筆記本上撕下來的,上面許珩的字跡雋秀,白紙黑字地寫著:
許珩今欠程予樂人民幣陸拾肆萬元整,2014年9月4日前還清。
落款時間是2013年9月4號,上面簽著許珩和他的名字,底下還按著紅指印。
程予樂看清楚後忍不住笑了出來:「哈哈哈許珩,不是早還了麼,這東西你怎麼留到現在啊,太搞笑了,還有咱倆的紅手印呢……」
笑著笑著,他卻忽然笑不出來了,收斂起臉上的表情,看向許珩的側臉,而後目光下移,定在他手腕的表上。
這塊星空月相腕錶,就是這張欠條的淵源。
那時候是他大三那個學期起始,他們年級和大二有項合作的暑假作業,是一個十幾人的舞台劇,馬上要匯演了,可是許珩每次排練都不來,只有在彩排時出現一下。
雖然他演得已經很好了,不會拖任何人進度,程予樂還是有點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於是他找了許珩的室友隋意,問許珩最近都在幹嘛。
隋意告訴他:「珩哥啊,他最近忙得很,在做生意呢。」
程予樂疑惑了半天,才問出來原來許珩因為遊戲打得好,在網吧給人當LOL代打。
隋意吹噓著:「珩哥特厲害,好的時候一天能掙千八百……」
「停一下,」程予樂艱難地消化完,打斷他,「許珩最近需要很多錢嗎?」
「是啊。」
「他要錢做什麼?」
「那就不知道了,」隋意回答,「他性格你也知道,啥也不說,昨天都把他那塊表掛到網上,準備賣了。我一看,嚯,六十多萬,這賣得出去才有鬼了,誰特麼會花六十多萬買一塊手錶。」
程予樂沉默了幾秒,問他:「你知道他賣表是在哪個網站嗎?」
許珩入學以來一直在自己打工掙學費他知道,他也能看出來,對方本來的家境應該很優越,來學校什麼奢侈品也沒帶,就帶了一塊百達翡麗的表。
這塊腕錶,對他肯定有至關重要的意義,而現在許珩要賣掉它,估計是走投無路了。
幾天以後,許珩在網吧敲著鍵盤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咳嗽聲。
他扭過頭,發現是程予樂站在後面在看他打遊戲,被旁邊大叔抽的煙嗆到眼睛泛紅。
「你怎麼來了?」許珩驚訝之中,又覺得很丟臉,被程予樂看到他這樣子。
「許珩,你跟我回學校,」程予樂頓了頓,「有東西給你看。」
許珩看著他,又瞄了一眼屏幕,他接的單子還沒有打完。
「你不來會後悔的。」程予樂篤定地說。
許珩最後跟著他出去了,倆人從學校後面的小路回去,一路上都沒說話。
直到從學校的後門進去,這邊學生不多,有個大操場,前面是一片繁密的紫藤花樹,藤蔓纏繞到了教學樓的一面牆上,算是中影一處標誌性地點。
程予樂在教學樓前的石椅上坐下,對許珩道:「坐。」
許珩很少看到程予樂如此嚴肅,配合地在他身邊坐下了。
程予樂把背後的書包打開,翻出來一個盒子打開,裡面正是許珩賣出去那塊百達翡麗星空月相。
許珩難以置信地看著,過了好幾秒才開口:「是你買的?」
「嗯。」
「我記得是寄給一個叫林……」
「林嘉美,是我媽。」程予樂看向他的眼睛,「我用她的信息拍的,這塊表二手應該也能賣200多萬,你為什麼64萬就賣了?」
許珩垂下眼睛,眉頭皺起,沉默著一言不發。
「我猜是你需要一筆錢,正好還差64萬,你要這麼多錢幹什麼?」
又是一個他無法回答的問題,許珩的手指在石凳上收緊,他不知道該怎麼跟程予樂解釋,因為他執意要學表演,他父親命令他在一個月里還上他培養自己的所有投入,斷絕關係,否則就給他辦理退學。
這樣奇葩的家庭,說出來別人都不會信吧。
程予樂看他還是低著頭不說話,又問:「這塊表對你來說是不是意義很重大,這個總可以告訴我吧?」
「是我外公……過世的時候,提前送給我的成年禮物。」
程予樂看到他艱難地說完這句話後,眼眶紅了一圈。
他很怕看許珩這樣驕傲的少年哭,迅速移開了目光:「對不起,這塊表還給你吧。」
許珩的聲音啞啞的:「不用,你買了就是你的。」
程予樂哭笑不得:「我收著也沒有用,而且好像占了你的便宜一樣。」
他想了一下,補充道:「你不用擔心,這錢是我跟我爸學炒股掙的,是我自己的錢,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影響,你不用怕我被打斷腿。」
許珩轉過頭,眼圈還紅著,眼神卻異常執拗:「我給你寫欠條。」
程予樂覺得這時候拒絕,讓他心裡更難受,於是道:「行,當我借你的,等以後你發達了,連本帶利地還給我好吧?」
「你有紙麼?」許珩問他。
沒想到對方當場就要寫,程予樂拉開書包翻了翻,找到自己上課的筆記本,撕下來一頁:「就寫在這裡吧。」
說完許珩就拿起筆,襯在石凳的靠背上,一字一句地寫好了,簽上自己的名字。
程予樂看了一眼:「為期一年?不用那麼快的,你能湊齊嗎,寫個十年好了。」
「可以。」許珩篤定道。
程予樂就沒再堅持,把紙拿過來寫了自己的名字。
「是不是要蓋手印?」許珩忽然問他。
「我也不知道,」程予樂從來沒接觸過欠條這東西,「現在也沒有印泥啊。」
許珩起身道:「我去買。」
程予樂拉住他:「還是我去吧,你現在這個架勢,小賣部老闆可能覺得你要搶劫。」
聽了他這話,許珩的嘴角忽然彎了一下,臉上的陰翳之色頓時化開了。
程予樂也跟著笑了笑,去小賣部買來了印泥,兩個人蓋了手印後,他遞給許珩一罐喜力啤酒。
「你喝吧,喝點兒說不定心裡就沒那麼難受了。」
許珩看著他誠摯的目光,眼神動了動,接過他手中的啤酒。
剛剛拉開拉環,程予樂忽然想起什麼:「等等,許珩,你生日是九月的吧?」
許珩愣了下:「九月底。」
「那你現在還沒成年呢,你不能喝酒。」程予樂說著,又把他手裡的易拉罐拿走了。
「……就差半個月。」
「半個月也不行,」程予樂態度很堅決,「你等一下我。」
說完他又拐進小賣部,出來的時候拿了一罐旺仔牛奶出來。
「未成年人還是喝這個吧。」
許珩盯著手裡一小罐旺仔,忽然笑了,好像這些天擠壓在心中的苦悶都被一陣風吹散了一般,心裡澄淨又敞亮,關於未來煩亂的頭緒一下被理清了。
程予樂看到他笑,心情也開闊起來,拿起剛才被打開了的喜力,喝了一口。
許珩也喝了一口旺仔,忍不住微微皺了下眉,太甜了,但他還是堅持喝了半罐。
漫不經心地看著前方喝著酒的時候,程予樂聽到身邊的人問他。
「學長,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對上許珩的眼睛,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有著少年的執著和熱切,看得他心底的念頭無處可躲。
因為我喜歡你啊,他在心裡悄悄說。
他不說話,許珩直接的眼神也撐不住,向旁邊偏移開,語氣比剛才少了點底氣:「如果是別人,你也會這樣麼?」
「當然不會,」程予樂心說我又不是傻子,看著對方又亮起來的眼神,他認真地說,「許珩,你是我見過演戲最有天賦的人,你以後一定會成名的,如果因為這些困難耽誤了,太過可惜。等你以後得了影帝,粉絲千萬,再回頭看看這一天,會覺得很好笑的,說不定都想忘記掉。」
說完,他舉起啤酒罐,和許珩手裡的旺仔碰了一下。
夕陽下的紫藤花牆前,程予樂笑得燦爛:「祝我們未來的許影帝,前程似錦!」
許珩望著他的側臉,胸口像潰堤一樣,狂風毫不留情地穿堂而過,在他的心腔中發出尖叫般的共鳴。
他覺得未來的自己不會覺得這一天很好笑,也永遠不可能忘記這個人了。
那時候他們太過年少,不知道欠條並不需要兩個人蓋手印,甚至忽略了欠條要在被借錢的那個人手裡保存。
時隔多年,程予樂再次看到這張欠條,被珍惜地裝裱在了相框中,放在許珩書房陳列櫃的最頂層。
他一下子明白了對方這麼做的含義,所以完全笑不出來了。
——你是我最狼狽的時候,照進我人生的一束光,所以我要把對你的愛放在我所有榮譽的頂層,催促我拼命往前跑,爬到山頂,強大到可以保護你的光芒不被任何陰影所遮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