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予樂的這個反應,比千言萬語更能說明事情的真相。
他放下茶壺,轉身直視著林女士表情莫測的臉,她顯然也有一些緊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對,」程予樂捏了捏拳,承認道,「你怎麼知道的?」
林女士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反而像如釋重負一樣,輕輕嘆了口氣:「你是我生的,我還能不了解你麼,你們倆的眼神,還有相處的那種感覺,我又不是瞎了。」
程予樂臉上有點發熱。
「而且從小到大,多少女孩子喜歡你,我都說了不會管你早戀,你還能一直單身到26歲。我本來就有點懷疑,後來回想起來,覺得你每次跟我提起許珩的時候,跟談到蔣州他們很不一樣。」
「直到我那天刷水星短視頻的時候,」林女士講得聲情並茂,「我刷出來一條,叫什麼『許你安樂超甜的十次對視』,我一看,這不是我兒子和許珩麼!我突然間恍然大悟,再回頭一想你的那些行為,樂樂,你是不是很早就喜歡他了?」
還有什麼比老媽刷到了你的cp向視頻,然後發現了你的戀愛事實更魔幻的呢?
原來他和許珩的cp已經火到這種程度了麼?程予樂耳朵通紅,承認道:「嗯。」
「你怎麼追的人家?我覺得他看起來挺不好搞定的啊。」
程予樂覺得他媽媽的語氣,怎麼這麼八卦呢。
「也……沒追吧,我們倆,互相喜歡。」
他頓了頓,又問:「你不介意麼?」
「剛開始肯定有點介意,」林女士撐著下巴說,「後來想通了,如果你註定要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別人我可能沒法接受,但是許珩我可以,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程予樂聽到了她的態度,心底一下開闊了,忍不住嘴角往上揚:「你對自己的偶像沒有原則唄,其實我也想像不出自己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沒想過自己喜歡男的女的,反正只喜歡過他一個人。」
他覺得在自己老媽面前說這些還挺羞恥的,但他想表達出自己的態度,讓她更能接受對方。
林女士一臉嫌棄:「行了行了,這動人表白你留著跟你家許珩自己講去。」
想了想,她又問:「許珩家裡跟他的關係,還是像之前一樣麼?」
「嗯,」程予樂為了讓他媽對許珩更認可一點,故意多說了幾句,「上次我去他外婆家的時候,撞見了他父母過來,他們還是堅持演員是個上不了台面的職業,跟他吵了一架。雖然他表現的沒什麼,應該還是挺心酸的。」
林女士兩條細眉揪了起來:「唉,當時十八歲不到一個孩子,他們都能狠心斷絕關係,什麼人呀。許珩這麼帥,又優秀,年紀輕輕就得影帝,肯定很辛苦,我要是他父母不知道多心疼。」她同情心泛濫成了一片,又嘆了口氣:「算了,以後你老媽我替他自豪,反正我都有你了,不怕更驕傲一點,這麼好倆兒子,以後出去得橫著走。」
於是她出去之後,帶著讓對方感受到家庭溫暖的目的,對許珩的態度更溫和了。
許珩看到程予樂進書房前的眼神,明白了他是去和他母親攤牌,可現在他又不確定了。
喝完茶,林女士支開了程予樂去洗茶具,攏了攏頭髮,表情嚴肅地對許珩說:「你應該也知道,這些年,樂樂過得挺辛苦的。」
許珩點頭。
「當年他爸爸出事,我不但沒有照顧好他,還一心尋死,真的太自私了。他一個人承擔了所有,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我明白。現在有你陪著他,我就放心了。」
「你看他平時挺溫和隨性的,但他其實特別有自己的主意,遇到堅持的事又很倔,還麻煩你多擔待。」
說完這些她又笑了:「當然,要是他哪裡讓你生氣了,你告訴我,我來教育他。」
程予樂洗完茶具回來,就聽到他媽像要給新進門的兒媳婦撐腰一樣,跟許珩說著這句話。
而許珩正襟危坐地仔細聽著,畫面說不出的詭異。
他莫名覺得一陣不好意思,小聲說:「我怎麼會氣他。」
許珩則表情嚴肅地承諾道:「我不可能生他的氣,阿姨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程予樂更加不好意思了,林女士倒是喜笑顏開,拿過保姆遞過來的盒子打開,裡面是個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
畫面更加詭異了,三個人面面相覷,林女士也有點尷尬:「這個是我訂婚時,程予樂他奶奶給我的,你恐怕也戴不上,拿回去就當收藏吧。」
這祖傳的鐲子一送,就相當於徹底承認他們的關係了。
許珩恭敬地雙手接過來,面不改色:「謝謝阿姨,我一定妥善保管。」
晚上,許珩被安排住在程予樂的房間裡,比較寬敞,而程予樂則被他媽媽發配到了旁邊的客房裡。
洗完澡,程予樂想了想,還是去敲了許珩的門。
許珩坐在床邊,看起來也剛洗過澡,他走過去問:「我媽剛才都跟你說什麼了啊?她一直是這麼不著調,居然還送鐲子給你……」
程予樂邊說,邊掩飾尷尬地伸手摸了摸耳朵。
許珩順勢抓過了他的手,往自己懷裡一帶,兩人一起倒在了後面的床上。
許珩的手在他腰間收緊,兩人的胸膛隨呼吸起伏,心跳有力地呼應著。
雖說現在兩人什麼都做過了,隔著睡衣貼著對方溫熱的皮膚,看到對方近在咫尺的臉,他還是會緊張,還是會耳根發熱。
「我很高興。」
許珩的聲音貼著他響起,帶得他胸口也微微震動著,傳遞著暖意。
程予樂近距離看著他的睫毛,英挺的鼻樑,略薄的唇,笑道:「拿了鐲子,以後就是我的人了。」
許珩揚了揚眉,放在他腰上的手在那線條緊緻的觸感上掐了一下。
程予樂就著躲的動作,從他身上翻下來,在他旁邊躺下。
「上次你來,我媽還讓咱們睡一個房間呢,這次在一起了,她反而把我發配走。」
大學時許珩來的那次,林女士覺得他們都還是小孩,而且蔣州每次過來也都和他一起睡的,自然而然地安排倆人都睡他的房間。
他也不好拒絕,把自己折磨得夠嗆。
程予樂想到這個,嘴角揚起的弧度更深了:「那時候我躺在你身邊,根本睡不著,最後睡著的時候感覺天都快亮了。」
這也怪不了他,二十歲的人,暗戀的人躺在他身旁,能安然入睡才奇怪了。
「我也一夜沒睡著。」許珩帶著笑意道。
「真是傻。」程予樂笑著,伸手牽住了他的手,扣緊。
躺在他熟悉的臥室里,他們輕聲閒聊著,可能是掌心傳遞而來的溫度太溫暖,沒多久程予樂說著說著就沒聲音了。
許珩側身看他,他睫毛低垂,睡夢之中嘴角還勾著一個淺淺的弧度。
他放輕動作把人擺正,讓他的頭在枕頭上枕好,又扯過被子給他蓋上,臨了在他光潔的下巴上摩挲了一下。
他第一次和程予樂躺在這張床上時,確實是聽著自己在黑暗中的心跳聲,一晚上沒睡著,最後在清晨時聽到身邊人均勻的呼吸,才翻過身靜靜地看著對方的睡顏。想到他可能永遠不會得知自己的心意,還實打實地心痛了一下,真是傻。
在他們在這一隅安眠時,無數個角落裡很多人徹夜未眠,平靜的黑夜裡正醞釀著一場狂風暴雨。
第二天早晨,一條爆炸性新聞登上了各大電視台的晨間新聞,各個網站門戶首頁,更不要說在社交平台上傳播得有多迅速。
一開始還是林女士先看到的,她坐在客廳里看新聞,忽然驚呼道:「哎呀,這人不是那個導演嗎?跟你們一起上過節目的,我記得還跟你們是同校啊,怎麼會犯這種事呢……」
程予樂走過來一看,電視上正在放著一條新聞,下面紅字大標題滾動著——光娛傳媒涉嫌巨額洗錢案,涉案主犯6人已被控制。
他看到光娛傳媒四個字,心下震動,定神接著看,這時許珩也走到他身邊,和他們一起看著屏幕。
新聞里詳細介紹了光娛傳媒董事長及其下屬,夥同黑惡勢力,通過虛假貿易收付款、虛假投資等進行洗錢活動,涉案金額高達600億元,造成了極其嚴重的經濟、安全和社會後果。
新聞主持人用平靜的語氣陳述道:「原光娛傳媒董事長江河已於6月21日晚21點被逮捕於個人家中,目前正在關押審訊中。」
畫面中出現江河低著頭,手上戴著手銬,被警方架著離開他那棟富麗堂皇的別墅。
「原光娛傳媒董事江錦琛,夥同黑惡勢力於6月22日凌晨一點在S市港口準備偷渡出國時,被當地警方捉拿歸案……」
畫面切換至S市追捕現場,畫面中的江錦琛已經全然沒有了平時那種風流模樣,一向梳得精緻的頭髮狼狽地糊在臉側,被警察摁在地面上,仍然不死心地想要逃跑,最後被從背後銬住,像拎一件垃圾般被扯起來,架著往前走。
鏡頭照到了他的正臉,他眼睛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毫無形象地在全國觀眾眼前雙膝發軟得被拖著,涕淚橫流。
背景音同時響起:「在對嫌疑人實施追捕的過程中,S市警方在渡口同時查獲了2.3噸預計運往A國的高純度海/洛因……」
此話一出,林女士先感慨道:「哎呦,這算徹底完了。」
如果只是參與洗錢,量刑基本在五至十年,可現在他和毒販攪到了一起,如果坐實販毒,後果就要嚴重太多。
程予樂看完了這條新聞,心想江錦琛果然比他想的還要噁心很多,現在他所得的下場,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許珩,對方的側臉上表情依舊很平靜,看不出什麼波瀾。
「也算是罪有應得。」
林女士聽到許珩說,附和道:「是啊是啊,這種人渣一定要判個無期才好,一想到他和你們認識我就後怕。」
經過了這個小插曲,程予樂在家過了個生日,林女士一定要拉著許珩一起,親手給他做蛋糕,最後效果倒還不錯。他們又幫他媽媽修剪了一下花園,晚上的時候,程予樂跟她說他們倆要出去一趟。
林女士看著他們笑得曖昧:「好啦,這麼神秘,我懂的,去約會吧,開我的車去。」
程予樂被她笑得臉紅,其實他也不知道許珩要幹嘛,一早就跟他說要給他個驚喜。
等到許珩開車帶他駛出大門,他又一次忍不住問:「去哪裡總能透露一下吧。」
許珩勾了勾唇:「不行。」
「這才是你第二次來B市,你能知道什麼地方啊。」程予樂偷偷套他話。
許珩完全不上當:「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你可以先睡一會兒,要開很久。」
搞得程予樂更加好奇,許珩看起來對去的路非常熟練,連導航也不用,他眼看著對方越開越遠離市中心,窗外的霓虹燈越來越稀少,但他居然對這條線路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車開了一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許珩把車停在了一片空蕩的停車場,四周黑暗,只有幾盞路燈。
程予樂下車後,環視了一圈,還是沒想通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
「這邊走,還沒完全竣工,路不太好。」
許珩解釋著,牽起他的手,帶他走上了一條小路。
程予樂被他拉著向前走,只有手機的手電筒作為照明,他卻覺得很安心,有種兩個人一起去探險的感覺。
終於走到終點時,程予樂的好奇心也達到了頂點。
黑暗中,許珩在他耳邊道:「看正前方。」
程予樂聞言抬頭望去,周圍傳來幾聲「咔咔」的機械啟動的聲音,然後在一瞬間,四周的燈光全部亮起。
眼前一個絢爛的世界沒有任何預兆地,闖進了他的眼裡。
伴隨著帶起的風聲,一輛過山車在他的頭頂呼嘯而過,眼前的旋轉木馬也隨著浪漫的音樂,歡快地躍動。再靠旁邊,海盜船,跳樓機等等遊樂設施都帶著斑斕的燈光,賣力地運行著,只是上面沒有任何遊客。遠處巨大的摩天輪的軌跡緩緩划過天邊,在夜幕中留下一道光影斑斕的弧線。
幾隻小動物人偶開著小車路過這裡,塞了螢光棒到他手上。
程予樂握著手中的螢光棒,對著眼前奇妙的景色怔怔地眨了幾下眼睛。
這個遊樂園,在他的記憶里再熟悉不過了。
這是他出生之後,他父親自己設計建造的遊樂園,在那個歡樂谷之類大型遊樂場沒有進駐B市的年代,這裡是B市所有小孩最嚮往的地方。
程予樂從小就被教育,不可以在別人面前炫耀,只有在帶著小朋友過來玩的時候,他才會驕傲地告訴他們:「這是我爸爸蓋的遊樂場哦。」
後來隨著市中心遷移,這邊的老城區漸漸不那麼繁華了,舊的遊樂園也比不過大型遊樂場受歡迎。經常有人勸他爸把這塊地賣了,但他爸爸堅持要留著,因為這是他兒子的童年。
嘉成破產後,在進行資產清償時這個遊樂園自然也被一併收走了,因為地段交通不好,加上拆掉現有設施很麻煩,幾年了掛在那裡無人問津。
可現在它不僅重新恢復了運作,甚至煥然一新,所有設備都換了最先進的。
看到它再次生機蓬勃的模樣,程予樂腦海里忽然闖進了很多情景。
最清晰的是他小學時的某次,回去他問他父母:「老師讓寫作文,《我的夢想》,他們都寫想當科學家還有老師,我寫我想演電影行嗎?」
他媽回答:「怎麼不行,和別人一樣多沒勁啊。」
他爸在一邊笑:「你想做什麼就寫什麼。」
等到晚上,他倆又專門跑到他床邊,跟他說:「我們給你取這個名字,意思就是想把世界上所有快樂都給你,我們對你沒有什麼別的要求,只希望你能自在地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所以,別人可能沒法理解這個老舊的遊樂園對他的意義,它代表他的童年,他人生所有勇氣生根發芽的時代。
許珩居然把這個地方,原原本本地重現在他的面前。
程予樂鼻子一陣泛酸,連帶著胸口酸酸脹脹的,有很多話想跟他說,轉過頭看著他的時候,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許珩看到他眼睛裡,映著他們面前旋轉木馬彩燈的光影,紅了的眼圈特別明顯。
「樂樂。」
程予樂愣了一下,這還是許珩第一次喊他的小名。
「生日快樂,我想把它送還給你。」許珩笑得和他的語氣一樣溫柔,摟過他親了親他的頭髮,「我希望你在我這裡能一直當小孩,一直都有追尋夢想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