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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呦(一)

2024-08-27 13:06:02 作者: 綠野千鶴
  枯荷衰蘆深處,亭台樓閣接連成片。遠遠瞧見一行人,身著青色錦袍,外罩天青色廣袖紗衣,於涼風中垂手而立。

  林家家主,青國公林葉丹,立於人前,一瞬不瞬地看著踏舟而來的林信,似在他身上尋著什麼人的影子。

  林信也遠遠看著這位血緣上的伯父。

  林家人都生了一對桃花眼,但桃花入眼各不相同。世子林曲俊如美玉,顧盼間清雅風流;林葉丹卻是一張棺材臉,活似誰都欠他錢一般。

  上輩子林信剛殺了師父,在皇宮中渾渾噩噩,這位伯父是去看過他的。滿眼嫌棄,好似他是什麼丟人的東西。

  「既然你有靈脈,就跟著我回林家吧,替你那不孝的爹給祖宗磕個頭。」林葉丹的語調兇巴巴的,對於一個剛剛失去師父的孩子來說,並不是什麼可以依靠的對象。

  林信沒有理會這位突然冒出來的伯父。

  「這孩子已經一個月沒與人說過話了,朕還在想辦法,」元朔帝歉疚地摸摸林信的頭,「別勉強他。」

  「既然他爹死了,自該由林家來管教。」

  「他父親這一脈已經與林家分開,朕會好好照顧他的。」

  林葉丹拂袖而去。林信就這麼沉默著拒絕了唯一認回林家的機會,等他弒師的凶名傳出去,書香傳世的林家自然不會再認他。

  後來做了割鹿侯,十七歲那年開始收繳鹿璃,林葉丹已經隱退,將國公與家主之位,交給世子林曲。

  他這位堂兄,為人極為圓滑,一雙溫潤的桃花眼總是帶著笑意,要什麼給什麼,從不與林信起衝突。

  但如今,割鹿提前了兩年,家主尚未更換,還是那個冷言冷語、視他為不名譽之物的林葉丹。

  林信足尖輕點,直接從船頭躍上了碼頭水榭。身後的淵阿跟著上前,九人整整齊齊站在林信背後,手中握著寬刃寶刀,嘴角下垂,目光冷肅,完美無缺的討債臉。

  「林信,見過青國公。」林信抬手,行了個半禮。

  林葉丹冷著臉回了個半禮。

  「林曲,見過割鹿侯,」世子笑著行了個全禮,「侯爺遠道而來,還請入內,喝杯粗茶。」

  踏雪廬,沒有朱家那般的雕欄玉砌,處處以草木為飾。木質的廊柱只刷了一層清漆,竟出奇的雅致。

  三步一亭,五步一景,皆有典故來處。林信看著影壁上的提詩,「寒風穿林雨打葉,枯荷爭雪寂無聲。」

  他的父親原名叫林葉聲,表字爭寒。後來離開家族,便不再提原本的那個與家主相似的名,世人便只知他叫林爭寒。

  「這是你爹的字。」林葉丹站在林信身邊,負手看著那兩行蒼勁有力的提詩,仿佛在看著他那個叛逆不羈的弟弟。

  父親的字規整大氣,在江南一帶頗有名氣,可惜他沒有繼承到,反倒學了一手朱星離的狂草。有時候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林家的兒子還是朱家的。林信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那邊是林家祠堂,」林葉丹指著不遠處的高脊廳堂,語調生硬道,「若是你放棄那勞什子的割鹿侯之位,便可以回到林家,把你爹的牌位搬回來。」

  世代讀書的林家,對宗族祠堂很是重視。林葉丹發出這樣的邀請,大概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吧。

  「多謝國公爺抬愛,」林信笑起來,眼中儘是譏誚之色,「在哪裡都是做走狗,不如做皇家的,起碼還自在些。」

  「你……」林葉丹臉色鐵青,「跟你爹一樣,混帳東西!」

  林信用拇指頂開吞鉤,冷眼看著林葉丹的棺材臉,「國公爺自重,本侯如今是一方列侯,雖然封地沒有林家的大,但並不是您的下屬,頂多算個晚輩。」

  言下之意便是,給你臉就接著,不要蹬鼻子上臉,真拿自己當長輩了。

  「你敢對我拔劍!」林葉丹怒極,唰啦一聲拔出腰間的靈劍。

  「父親!」林曲一把抓住林葉丹的手腕,蹙眉道,「您先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林信身後的淵阿九刃齊刷刷拔劍出鞘,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林信不緊不慢地抽|出彎刀,漫不經心地彈了彈刀刃,「就算本侯認回林家,這該交的鹿璃,一兩也是不能少的。酌鹿令想必國公爺已經看過,閒話少說,還請國公爺拿鹿璃來吧。」

  氣人的功夫,林信早已練得爐火純青。

  最是要臉的林家,自然聽不得這種猜測,林曲拉住氣得發抖的父親,溫聲道:「侯爺誤會了,林家還不至於為了這麼點鹿璃而攀交情,歲貢已經準備妥當,侯爺儘管驗便是。」

  說罷,微微抬手,侍衛便將成箱的鹿璃抬到了院落里。林信收起吞鉤,做了個翻轉的手勢。淵阿立時將所有的鹿璃倒出來,平鋪在地上一顆一顆地檢查稱重。

  鹿璃落地的清脆聲響,好似將林家的臉面也倒在了地上。

  「你這般做,是要與所有的世家大族為敵嗎?」林葉丹甩開兒子的手,沉聲道。

  「為皇上效力罷了,說不得為敵不為敵!」林信轉頭看向林葉丹,「我父親離開林家,被仇敵追殺,帶著我和母親東躲西藏,是皇上給了他爵位,給了他榮華。」

  他對林家並無惡感,畢竟是他父親自己叛出林家的。當初說好了生死有命,再無瓜葛。他不能責怪林家沒有在林爭寒落難的時候救他們一家,相應的,林葉丹也沒資格管教他!

  為了迎接北漠使臣,宮中要舉辦宴會,到處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沈樓在北漠耽擱了些時日,回到京城的時候,墉都已經下起了小雪。站在御花園的小湖邊,看著雪花無聲地融化在水中,期待著林信突然從背後冒出來,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撒嬌說一聲「好冷啊,你抱抱我吧。」

  突然,一隻柔軟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沈樓眼帶笑意地回頭,卻沒見到想見的那個人,而是一名陌生的女子。

  女子穿著粉色羅裙,腰間繫著玉帶,頭上插著金牡丹步搖釵,面容清麗,氣質高華。

  「臣沈樓,見過雲熙公主。」沈樓快速退開兩步,朝對方行禮。

  「你認得我!」雲熙驚訝過後,頓時湧出了難以掩蓋的喜悅,「世子見過我?」

  她甚少出現在人前,只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參加宮宴,沒想到沈樓竟然能注意到她。

  「臣不敢,只是猜測的。」能在宮中隨意走動的女子,穿著華麗定然不是宮女,妃嬪不可能接近外臣,那麼能出現在這裡的只有公主。而宮中這般年紀的公主,就只有雲熙,其實也沒什麼難猜的。

  雲熙公主頓時有些失落,「原來如此,是雲熙唐突了。」


  氣氛一時陷入了尷尬。

  這位公主,是即將被送去和親的,沈樓不便與她多言,拱手準備告辭。

  見沈樓要離開,雲熙公主急急地說:「沈世子,你可知這次和親的人選……」

  「公主該去問太子。」沈樓垂目。

  「有什麼可問的,定然是我,」雲熙公主自嘲一笑,宮中適齡的公主只有她,這些時日還請了會蠻語的先生教她,「我是想問,烏洛蘭可汗,是怎樣的人?」

  沈樓出使北漠,費了一番周折才見到烏洛蘭賀若,回想在金帳篷里見到的那人,實話實話道:「可汗年輕俊美,勇武非凡。」

  賀若是跟沈歧睿一代的人,看起來卻依舊年輕,靈力強盛,氣勢驚人。只是不大說話,冷冽如雪山上的狼王,好似隨侍都會撲上來咬斷敵人的喉嚨。

  雲熙公主聽到這話,並沒有多麼歡喜,「再俊美有什麼用,不過是北漠的粗野蠻人。」

  「沈大!」鐘有玉笑著跑過來,瞧見雲熙公主在此,立時頓住了腳步。

  雲熙公主坦然地看了鐘有玉一眼,沖沈樓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那不是雲熙公主嗎?」鐘有玉常年在宮中,是見過這位公主的,轉轉眼珠子,笑道,「先前皇上還有意將她許配給你,這時候來找你,想必是來向你求救的。」

  送去北漠和親,不一定非要嫡親的公主,皇室宗族或是諸侯之女,都是可以的。如果沈樓這時候向皇帝提出想娶雲熙,封卓奕定然就把公主給了他。

  沈樓蹙眉,「我已有了心上人,斷不能娶她。不如你來做這件好事。」

  「我?不不不,」鐘有玉把頭搖成了撥浪鼓,「等等,你說什麼心上人?你幾時有了心上人了?是誰呀?」

  沈樓懶得理他,轉身離開。

  鐘有玉立刻跟上,喋喋不休起來,「好你個沈樓,這種事竟然不跟我分享,那我也不會告訴你,那幾個世家正在準備對付林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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