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卓奕渾身發抖,立時意識到這是朱星離所說的「北蠻巫術」,咬牙道:「傳太醫,急召朱星離回宮,快!」
「父皇!」太子從盤龍柱後走出來,滿眼關切地看向皇帝,腳步卻停在高階之下,沒有上前。
封重一言不發地縮到角落裡。
殿門外的侍衛立時跑去找太醫,玉階上的六名金吾衛快速走進來,護在帝王身前。大殿裡亂成一團,太子下令封鎖帝王寢宮,不許任何人踏出宮室一步。
「逆子!」元朔帝緊緊攥著扶手上的金龍頭,聲音嘶啞,雙目赤紅地盯著地面,也不知是在說誰。
「六皇弟,這是怎麼回事?」太子也是一臉憤怒,轉頭看向封重,卻發現原本封重站立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大聲質問,「英王呢?」
封重早已溜到了殿外,躲在暗影處,跟一名被他打暈的侍衛換了衣裳。將靈劍藏到背後,掛上侍衛的寬刀走出來,混進無頭蒼蠅一般尋找英王的侍衛群里,趁亂跑出了寢宮。
今日之事,顯然是太子封章安排好的。他沒有中計帶著假刃六來邀功,太子就主動找茬叫那人來大殿。如今皇上中招,自身難保,情勢十分不妙。
宮道上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封重閃躲進小巷裡,瞧見身著銀色鎧甲的大批羽林軍,正浩浩蕩蕩地朝帝王寢宮進發。皇帝沒有下令調羽林軍來護駕,是誰下的令不言而喻。
封重牢牢記著師父的教誨。
「知道修仙之人為何比凡人活得長嗎?因為仙者會御劍,打不過可以跑。」
南域,臨近荼蘼節,天氣已經很是炎熱。清涼殿後的水車一刻不停地往房頂運送山泉水,嘩嘩的雨幕將殿內殿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菁夫人剛睡飽,精神抖擻地跑到林信身邊要跟他玩。林信席地而坐,拿著個麻繩做的老鼠,一邊逗貓一邊跟朱顏改說話。
「噬靈無解,還望師伯小心,若是蠻人前來,萬莫叫他近了身,也不能徒手接他遞過來的東西。」
朱顏改一言不發地搗鼓著手裡的小靈器,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
「師伯,有件事,侄兒想向您求證,」林信抱著菁夫人,湊到朱顏改身邊,低聲問,「咱們朱家,是不是有一個上古大陣?」
「咔嚓」,朱顏改一個用力,掰斷了手裡的小物件,蹙眉扔到一邊,「你怎麼知道?」
這一念宮,早期乃是一座上古仙府,仙府主人已經不可考。傳聞朱家藏古籍萬卷、靈寶如恆河沙多不勝數,著實有些誇大,因為大部分的寶物早已遺失。但也有一些十分厲害的東西留存下來,比如那組上古大陣。
這是只有歷代家主才知道的秘密,連朱星離都不清楚。
「因為,有人通過這個陣,回來了。」林信看著師伯的眼睛,一字一頓道。
大殿裡瞬間陷入一片沉寂,只剩下窗外嘩嘩的雨聲,朱顏改額間三顆米粒大小的鹿璃珠,映著被雨幕打斷的陽光,忽明忽暗。
「喵。」菁夫人竄上矮几,伸出爪子撥弄額墜。
「他說,大陣在石壁後,門高十丈。」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林信又多說了一句。
朱顏改捏住貓爪,「跟我來。」
藏書洞沁涼幽深,數不勝數的書籍字畫整整齊齊排列在石壁上。並不盡然是古籍孤本,四書五經、傳奇遊記、詩詞醫書,應有盡有。
修仙界經歷過衰落頹敗的時期,依靠古籍殘卷才恢復到如今的狀況。朱家繼承了這座仙府,便秉承先人的做法,將時下的書籍收集於此,福澤後人。
「改日,將我的滿月刀法也放進來。」林信看著琳琅滿目的書籍,心中很是震動。
「後人應該更想知道吸魂之法。」朱顏改瞥他一眼,彈指點燃了遠處的燭火,直徑走到了一面石壁前。
石壁完好無損,敲之也沒有回音,根本就是實心的。朱顏改指尖沾了硃砂,快速在石壁上畫陣,快到林信也分辨不清。
「轟」一聲巨響,沒有任何裂縫的石壁驟然碎裂,露出了一丈見方的小室。與沈樓描述的一般無二,十丈高的門上結滿了青苔。
朱顏改毫不猶豫地推開了石門,鹿璃的靈光瞬間溢出來,晃得人睜不開眼。
林信閉了閉眼,待眼睛適應了光,方才看清室內的模樣,不由得驚呼出聲,「怎會如此?」
這石室,是用來畫陣的,地面本應平坦如祭壇。但如今,亂石嶙峋堆積成山,牆壁上坑坑窪窪。穹頂上本應裹著原石的鹿璃盡數裸|露了出來,螢光燦燦。
朱顏改抬手,靈力捲起罡風推開碎石塵土,露出已經失了顏色的陣圖。回溯時光的大陣,只能用一次,用過便沒了。
如那些消散的魂魄一般,定在了毀滅的瞬間,不復還。
林信站在這裡,忽而有一種錯亂感,好似這石室里關著的乃是上輩子的世界。
「難怪,」朱顏改眸色深沉地逡巡了一圈,快速關了石室,不再多看,鳳目微凜地看著林信,「那個回來的人,是不是沈樓?」
林信一驚,「師伯……」
「呵,他說北方有人一頓吃多了火焰魚死於非命,然火焰魚是南域特產,價錢昂貴,尋常酒樓一日絕不可能做出那般多。孤派人去查證,根本沒有這回事。」朱顏改哼了一聲,帶著林信走出藏書洞。
被關在外面的菁夫人正撅著屁股撓門,見林信出來立時扒著他的衣擺爬上去,蹲在他肩膀上,居高臨下地舔爪子。
朱顏改伸手摸貓頭,菁夫人扭了扭,張口佯裝咬他,把手嚇唬走。「夫人那時候,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是,」林信對於自家師伯的洞察力深感欽佩,也不瞞他,「據說那時候噬靈泛濫,一切都毀了,師伯便開啟了大陣。」
「沈家小子……」朱顏改意味不明地輕嗤一聲,「那他可是肩負著天下蒼生了,這事可不能辦砸。」
因為大陣已毀,再也沒有重來一次的可能。
天下楷模、四域之首的玄王沈清闕,被推舉為回溯時光、拯救仙道的那個人,打從重生伊始,沈樓便註定不能單為他自己而活。
林信驀地有些堵心。
說話間,朱江春快步來報,「英王殿下來了,帶著一身傷!」
朱江春的兩名弟弟,朱江夏和朱江秋一人一邊攙著封重走進來。
「怎麼回事?」林信三兩步跑過去,扶著封重查看。
「嘶——沒事,都是皮外傷,切莫讓人知道我在一念宮……」封重看到林信在這裡,一路緊繃的神經驟然放鬆下來,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再醒來,人已經在清涼店的竹蓆上躺著了。而「帝王遇刺重傷,太子監國」的消息也已經傳到了南域。
朱顏改看著金吾衛送來的太子手諭,眉頭微蹙。
封章果然把這件事推到了封重身上,言說他勾結蠻人,意圖謀朝篡位。勒令列侯諸公不得收留,見之立即送往墉都。
「這個王八蛋!」封重氣得心肝疼。
「帝王有難,諸侯自當勤王救駕。」朱顏改拿起劍架上的靈劍。
「師伯,」封重趕緊拉住朱顏改,「如今帝王不曾點烽火,又是儲君監國,諸侯不可擅動!若是南域出兵,便是亂臣賊子。」
亂臣賊子,其他諸侯便可起兵阻攔,到時候救駕不成,反到會讓大庸陷入戰亂。
「當務之急,是快些給北域送鹿璃!」林信攥緊了拳頭。
既然能得到噬靈,太子與蠻人之間必有約定。封章極力反對沈樓攻打北漠,如今大權在握,第一件事定然是下令撤兵。如果沈樓堅持不撤,便會斷了糧草鹿璃的供給。
大軍已經與蠻人交戰三日,雙方都殺紅了眼。
沈楹楹背著桑弧大弓走進帳中,摸了把臉上的血污,「鹿璃怎麼還沒到?弓箭兵已經沒有鹿璃可用了!」
「鹿璃不會到了,」沈樓坐在帥位上,滿面寒霜地捏著剛剛送來的聖旨,「太子監國,下旨撤軍。」
他們先前已經打到了陰山腳下,再向前便是王庭。烏洛蘭賀若定然會派人來和談,屆時只要讓蠻人交出大巫和噬靈,便大功告成了。然而前幾日溫石蘭突然回歸,大庸這邊鹿璃不足,連吃幾場敗仗,如今又退到了呼延河以南。
「封章這個王八蛋!」沈楹楹氣得一拳砸碎了案幾,幾萬修士、數十萬凡人大軍,豈是說撤就撤的。就算要停戰,也得有個過程,驟然掐斷了鹿璃,是要他們把脖子遞給蠻人砍嗎?
「報——鹿璃告急,弓箭跟不上,蠻人過河了!」
沈楹楹咬牙,「哥!」
「黃閣,去浣星海調鹿璃;紫樞,去西域找鐘有玉借!楹楹,走!」沈樓掀開帳簾,大步走了出去。這仗,絕不能停,一旦停下來,便是萬劫不復。
營門口,一身勁裝的林信,帶著淵阿九刃和裝滿鹿璃的馬車,剛剛站穩。
「這是我半年來攢的私房錢,本是打算用來娶媳婦的。」林信眨眨眼,半真半假地說。
他貪污來的鹿璃,都藏在了鹿棲台。本打算攢個幾年,差不多夠沈樓痛痛快快打一場。然而,如今,只能解解燃眉之急,對於這場大戰來說,依舊是杯水車薪。
打了個手勢,立時有將士上前,接過鹿璃直接送往前線。沈楹楹只來得及歡呼一聲,便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往戰場奔去。
沈樓策馬衝過來,一把將林信攬到自己馬上,快速親了一口,「給你娶。」
林信還沒嘗出滋味,便又被拋下馬,趕緊在空中翻身,落地站穩,沈大元帥已經瞧不見蹤影了。
獨留下一群下巴落地的守營兵,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