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球飛過來，全班懵了將近十秒。
一直到它幾次在地面上彈起，最後咕嚕咕嚕地滾到了郁睿的腳邊，被嚇住的學生們才紛紛回過神。
也不怪他們意外。
高二開學一個月有餘，教學班裡同學們上課、活動等各類接觸的時間越來越多，都慢慢熟悉起來。
而對謝黎，他們對他的印象依然就如高一整年他在學校里留下的傳聞那樣：懶散，沒精打采，對任何事情漠不關心，對任何人愛答不理——只除了對郁睿。這樣的印象是建立在平常謝黎和所有人的接觸之上的。
正經來說，除了幾次和郁睿的針鋒相對，他們還從未見過謝黎有過什麼明顯的情緒波動，更別說發火了。
直到今晚，此刻。
這讓班裡不少學生想起來學校貼吧曾經有過一個帖子，樓主玩笑說是從來沒見謝黎發火，但按照武俠小說來說，這樣平常看起來越是懶散的、對什麼都不關心不在意的，一旦發起火來，越有可能像積蓄已久的火山噴發。
當下，十班的學生們看著謝黎那陰沉的眼神，恨不得穿越時空回去給那個樓主甩一個「嘴開過光」的贊。
其餘學生還只是旁觀，被一球砸到眼皮子底下的那個男生更傻了，直到謝黎從座位旁離開，走到他面前，他才終於回過神。
「黎、黎哥……」
男生僵著表情，下意識地隨著謝黎過來而站起身。
他方才敢和郁睿叫板，平常在學校里自然不是個多麼服從管教的，但也不是特別扎手的那種學生——德載中學是以升學率和治校嚴明聞名的私立中學，那種鬧得太厲害的學生在學校里是留不下的。
要說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謝黎了。
所以即便是以喬晟宇為首的那些整天不務正業的不良生，對謝黎也很顧忌——這種顧忌不僅來自於喬晟宇話里話外偶爾透漏過的信息，也來自於這人無論如何懶散乖張，卻至今沒背過一次警告及以上的處分：只要不出上次競選那樣的笑話，就連班主任和年級主任對他平日的遲到早退甚至缺考視若無睹。
更別說，此刻謝黎看過來的目光，讓那個男生背後都有些如芒在刺的感覺。
他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擠出笑容，「不好意思黎哥，我是不是打、打擾你睡覺了？」
謝黎在這個男生身旁的過道里停住身，他嘴角牽動了下，那個短暫的弧度甚至讓這個渾身發僵的男生不確定是否算是個笑。
「你打擾的是我麼？」謝黎聲音輕飄飄的。
男生沒反應過來。
他覺得謝黎看起來沒有剛剛扔球過來那一瞬間那麼嚇人了，正想再說句軟話把這件事帶過去的時候，面前連眼皮都懶洋洋地耷拉著的謝黎突然有了動作——
謝黎一把拎住那個男生衣服領口，「砰」地一聲把人摜到桌上。
桌邊的噼里啪啦掉落一地，被緊緊攥著領子的男生更是嚇蒙了，一動不動，臉色煞白。
班裡有女生驚叫。
「閉嘴！」謝黎聲音沉啞地喝道。
話聲落下，一兩秒後教室里就死寂下來——誰也不敢招惹這個突然就爆發的瘋子。
除了郁睿。
「謝黎！」
郁睿方才見謝黎過來就察覺不好了，只是沒來得及阻止，眼前這一幕也讓他愣了一下，然後才回過神。
郁睿緊皺起眉，「這是學校，你要幹什麼，把他鬆開！」
謝黎身影一頓。
停了兩秒，他慢慢抬眼看向郁睿，目光深里壓著某種躁戾的情緒。
學生們都替郁睿捏了把汗。
然後他們就見謝黎鬆手，把那個男生丟開。他跨過地上那些散落的，帶著陰沉的目光大步走向郁睿。
許多坐得近的學生臉色都變了，有女生已經忍不住抬手直接捂住眼睛，生怕下一秒就發生什麼慘劇。
郁睿站在原地。
他就那樣看著謝黎沉戾著眼像頭人形凶獸似的撲上來，而他一動未動。
謝黎的所有去勢在到達郁睿身前那一秒，陡然收住——
他停下來，距離極近。
謝黎原本就蓄著力的肩背都繃緊肌肉而俯彎下身。目光鉗制著目光，寸步不讓。
郁睿微微咬牙。
——這一刻他更覺得面前這人有病，那眼神里的情緒幾乎是露骨的，像是要撕開他的一切偽裝，一直深深地進入到他的最深處，然後把他藏在所有防護下的那一絲顫慄抓出來。
謝黎也確實做到了。
看著少年原本冰冷淡漠的眼神在自己的視線下一點點崩裂，看著裡面最真實的情緒慢慢無處躲藏，謝黎突然低下眼，愉悅近乎享受地笑了聲。
「別躲啊……班長。」
郁睿眼神一震。
而就在這一秒，謝黎突然俯身下來，原本就已經達到極近的距離幾乎要拉到零，他像是要吻在他的臉頰上——
郁睿臉色微變，驀地退開一步。
他還沒瘋，他比謝黎記得清楚這是在什麼地方。
而謝黎並不受干擾。
他仍是彎腰，蹲身——像是早就料到郁睿會躲開、會讓出他需要的空地——謝黎單膝彎曲下來，半蹲半跪到地上。
他垂手，撿起郁睿腳邊停著的那顆澄黃的網球。
網球落進掌心。
而謝黎停在那兒。然後他眼帘撩起，映入漆黑的眸子裡的是少年筆直修長的雙腿。
這一幕像是靜止，有足足五秒的時間都沒人動。另外兩排的學生看不到謝黎的動作，有人幾乎想站起來了。
在他們動作之前，謝黎起身。
仍是極近的距離。
衣角擦過衣角，呼吸拉扯呼吸。
然後謝黎一停，望著少年那雙已經掩飾不住真實情緒的眸子。
他啞聲笑起來。
「你在怕什麼，班長？」
——那顆網球在他掌心，被攥緊到微微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