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罵罵咧咧地回到了太子宮,屁股還沒有坐熱便被便宜老爹揪去了自己的書房。
書房之中,太子妃呂氏正在研磨著墨汁,眼看朱雄英被朱標硬生生地揪著耳朵提了過來,當下嬌嗔道:「殿下,你看把孩子耳朵揪成什麼樣兒了!」
一邊說著,一邊上去撥開了朱標的大手,心疼地給朱雄英吹著耳朵。
顧盼遺光彩,長嘯氣如蘭。
朱雄英一臉享受地依偎在太子妃懷中,對便宜老子扔過去了一個白眼,表示不想理他。
朱標見狀那個氣啊,恨聲怒罵道:「朱雄英,你個兔崽子給我跪下,你看看你幹的好事兒!」
太子妃呂氏一個銳利的目光掃去,朱標伸出來的手指當即縮了回去。
「吵什麼吵?那麼大聲幹什麼?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虧得世人皆稱殿下您有『先秦君子』之風,妾身看啊……當真是華而不實!」
「英兒不過是個半大孩子,他能犯什麼錯?即便犯了錯,那也是我們做爹娘的沒有盡到責任,殿下不自我反省,反倒是怪起孩子來了!」
「殿下也不想一想,您常年上朝輔政,長天白日的不見人影,這太子東宮全靠妾身一人操持著,還要帶好英兒、允炆這幾個孩子,妾身容易嗎?」
「殿下倘若對孩子不滿,儘管衝著妾身來便是,反正孩子也是妾身教出來的,拿孩子撒氣算什麼意思?妾身自知蒲柳之姿,配不上殿下天潢貴胄的身份,殿下對妾身心中有怒……」
朱標被呂氏懟得面色漲紅,面對她喋喋不休的抱怨,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招架,訥訥不知所言:「我……我不是……你……你不要說了!」
「打住!不要說了!咱們心平氣和地聊一聊!」
眼見呂氏大有一副不依不饒的態勢,朱標只覺腦門兒生疼,當即求饒認錯。
朱雄英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無比佩服地對呂氏豎起了大拇指:「姨娘,好樣的!」
原來這太子東宮,真正的主人不是朱標這個太子,而是默默無聞的太子妃啊!
自己這個便宜老子朱標,被太子妃呂氏拿捏得死死的,半天蹦不出一個響屁來!
呂氏沒好氣地白了朱雄英一樣,依舊光彩動人的她不經意間展露了萬種風情。
「說說吧,英兒做錯了什麼?」
朱標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取出懷中的那封已經傳開了的自勉格言,交給了呂氏,沒好氣地答道:「先看看這個吧!」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這句格言堪稱千古絕句啊!對仗工整,用典恰當,立意高遠,大氣磅礴,讀罷直教人奮發圖強,將其稱為千古第一自勉絕句也不為過!」
呂氏讀罷之後,由衷地讚嘆道。
她出自書香門第呂氏,乃是宋末名將呂文煥後人,為元朝顯貴一族,琴棋書畫自是樣樣精通,否則也不會入選太子宮為妃。
「這是哪位大儒名士所作?殿下從何得來?」
看著呂氏滿臉的茫然,朱標冷笑答道:「從何而來?問問你懷中的好兒子吧!」
哦!
原來如此!
始終悶聲不開腔的朱雄英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觸犯了什麼不知道的忌諱,原來竟是朱標這個王八蛋不相信他能寫出這種千古絕句!
他懷疑自己是……抄的!
你娘咧,老子抄就抄了,你又找不到證據,一上來就揪人耳朵是什麼意思?
朱雄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同樣陰陽怪氣地冷笑開口道:「自己寫不出來,不代表旁人也寫不出來,不然這世上的天才從何而來?」
「什麼?英兒,你的意思是這千古絕句是你寫的?這怎麼……可能?」
呂氏難以置信地看著懷中的愛子,目光灼灼地望著他,希望從他臉上看到一絲慌亂,一絲破綻。
朱標同樣目光不善地看著朱雄英,腦門上的好感值正在不斷下降,顯然他是真的被氣到了。
在夫婦二人眼中,這孩子不知從哪兒聽到了這千古絕句,竟堂而皇之地抄襲,硬生生地收為己用,還大言不慚地傳唱了出去。
倘若被這絕句原主人得知,那這孩子就會被冠以「沽名釣譽」、「品行不良」等名頭,那他這一輩子都算是毀了!
這也是朱標驚怒不已的根本原因,他不希望愛子為了獵取所謂的賢名,而犯下這種愚蠢的錯誤,從而毀了自己一輩子!
「還敢嘴硬,你可知道明日父皇將在保和殿設宴,宴請一眾碩儒名士,還特意命我帶你赴宴,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朱標揉著眉心,滿臉鐵青地怒喝道。
當事人朱雄英卻是露出了笑容,很快便想明白了一切。
看來是有人告知了今日文淵閣之事,太祖爺這才定下了這個局,既可考驗他朱雄英是否才思敏捷,又可打一打那些碩儒名士厚厚的臉皮。
有一說一,太祖爺對自己很有信心嘛!
都不擔心自己華而不實,弄虛作假嗎?
一想到這兒,朱雄英心裡頓時美滋滋的,臉上浮現出了笑意。
「還笑!你看這小兔崽子,還敢笑!我今天不打他一頓……」
「來啊,打啊!有本事你打!」
本就因為此事心急如焚的呂氏驟然聞言,當即暴怒,起身對著太子爺嘶吼道,活脫脫的一個河東獅吼。
眼見場面有些控制不住了,何況二老也是為了自己好,朱雄英當即鄭重其事地開口解釋道:「老爹,姨娘,此句的確是雄英所作,有李希顏先生為證,您二老就算不相信我,也該相信李老魔頭的人品吧?」
此話一出,朱標頓時呆立當場,心中的懷疑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些許高興,與興奮。
他早就已經問過了李希顏文淵閣發生之事,得到了其肯定回答,卻還是因為關心則亂,沒有考慮到這一茬。
對啊!
李希顏先生!
李希顏先生的品行無可置疑,連父皇他都敢罵,這樣一個老學究豈會幫雄英這個半大孩子作偽證?
那也就是說……這千古絕句……當真是……
朱標渾身顫抖著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千古絕句,又艱難抬頭望了望朱雄英,帶著一絲期盼,又帶著一絲不安地問道:「當真?」
「當真!」
見愛子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朱標當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嚇得呂氏急忙上前想要攙扶。
「不礙事,不礙事,腿麻了,一會兒就好,堇兒,我們的兒子出息了啊!」
朱標緊緊抓住呂氏的雙手,動情地開口道。
「你看,這等千古絕句……我兒雄英……有詩聖之姿!詩聖啊!」
夫婦二人索性坐在了地上,看著那句千古絕句,似哭似笑,倒是令朱雄英有些無所適從。
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舐犢情深,亘古未變也。
雖然這絕句的確是他抄的清代聊齋先生的自勉格言,但眼下他也無法開口解釋了,否則朱標這個王八蛋還不得扒了他的皮!
終於舒緩了心情,朱標這才起身坐到了椅子上,愛不釋手地看著那句自勉格言,心中的喜悅溢於言表。
「英兒啊,倒是為父錯怪你了,給你賠個不是,但明日的宴會可不是小事,為父希望你老老實實地用膳,不要再出風頭了好不好?」
朱標語重心長的告誡,令朱雄英極其不解。
毫不誇張的說,明日晚宴明初所有碩儒名士盡皆在場,乃是他朱雄英獵取賢名的大好時機,何況太祖爺的本意就是如此,希望他朱雄英在晚宴之上大放異彩,狠狠地抽那些碩儒名士一巴掌!
眼下朱標卻要自己韜光養晦,低調吃飯,這是為什麼?
「老爹,這是為何?皇爺爺的意思……怕不是如此吧?」
朱標聞言,並未直接回答,反而與呂氏對視了一眼,盡皆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駭。
此子,竟然聰慧至廝!
太祖爺突然於明日設宴,宴請碩儒名士,朱標又豈會看不懂他的本意?
但在朱標眼中,這本就是毫無意義之舉!
如王本等名士,或者稱之為狂士更為貼切,他們本就是被父皇強行徵辟為官,心中自然不會痛快。
加之父皇乾綱獨斷,很多事情都是親力親為,所謂「四輔官」不過是明面上掛著的官職罷了,根本就沒有行政需求,這讓王本等自命清高的狂士如何能忍?
父皇之所以徵辟他們,也不過是為了向天下士林體現自己重視士子人才罷了,實則根本就不需要他們插手朝政!
這才是雙方真正的矛盾所在!
要麼就准許王本等人致仕歸鄉,繼續做他們的高雅隱士!
要麼就放出一部分權力,讓他們真正插手朝政,實踐心中抱負!
沒有哪個滿腹經綸的狂士,甘願被帝王如同養金絲雀一般養在鳥籠之中,成為給皇帝跑腿的雜役!
朱標長嘆一聲,開口解釋道:「明晚夜宴,將會決定四輔官的去留,進而影響到士林學子對朝廷的態度!」
「所以你小子還是老老實實地吃飯吧,別再整出什麼么蛾子來了,不然輕則丟了皇家顏面,平白惹得天下人恥笑;重則得罪了一眾碩儒名士,為天下士林所不容!」
後果這麼嚴重的嗎?
朱雄英聞言不由大吃一驚,小臉之上浮現出了憂色。
他的確很想順從太祖爺的本意,狠狠抽一抽那些所謂碩儒名士的醜惡嘴臉,不過聽罷朱標的話後,這顆決心卻開始有些動搖了。
不對啊!
太祖爺這是想拿我當刀,好好挫一挫鄭本等人的銳氣啊!
關鍵問題是,老爺子沒有許諾他什麼好處,就想拿他當槍使,這就有些狗了啊!
「老爹你放心,明晚上除了吃肉,兒子絕對不做其他事兒!」
朱雄英當即拍著胸脯保證道,將太祖爺的什麼狗屁深意丟到了九霄雲外。
他一個八歲大的黃口小兒,表現正常一點不過分吧?
沒有好處,就沒有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