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蒼涼的柏山之間,只有遠處偶爾響起的祭拜先人的鞭炮聲不絕於耳。
除此之外,還有被震耳欲聾、回聲悠揚的鞭炮,驚醒的撲拉著翅膀瞎飛的野雞。
然後群山之間便是靜悄悄的了無人煙,聽著身後父親的呢喃,望著慢慢走近的安家棟,安子善眼睛眯了起來,瞳孔微縮。
他來幹什麼?
難道也是來給爺爺上墳的?
安子善認為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回頭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父親,他沒有察覺對方的到來,安子善輕聲緩步的往前走去。
在安家棟的注視下,慢慢地走到他面前,直勾勾的盯著他,面無表情的低聲冷冷道:「你來幹什麼?」
安家棟嘴角微抽,乾笑道:「來給你爺爺上墳啊!這個時候,我來這兒能幹什麼?」
安子善定定的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方道:「希望如此,不該說的不要說,你知道後果。」
安家棟苦笑道:「小侄兒,你真的誤會我了,我就是來給你爺爺上墳的,真沒別的意思。」
「哼!」
安子善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輕哼一聲轉身離去,一直走到安家業身後輕聲道:「爸!」
「嗯,怎麼啦?」
安家業聞聲轉過頭,看向安子善,當眼角的餘光瞥到安家棟時,他愣住了。
雙眼愣愣地望著安家棟,慢慢的站起身來,一步一步緩緩走上前去。
安子善以為父親會非常的憤怒,情緒波動會很劇烈,會非常的歇斯底里。
然而他沒有想到老爸只是走上前去,怔怔的看著安家棟,過了好一會兒,才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你來了。」
就像許久不見的老朋友打招呼一樣,既熟悉又陌生。
甚至於安子善從他的目光和表情中看不到一絲的憤怒,只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和慨然。
安家棟的表情倒是非常複雜,從安子善的角度來看,他似乎在憋著什麼,嘴唇哆嗦著,目光也在顫抖。
他試圖說些什麼,但是張了兩次嘴都沒有說出話來。
最終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
安家業對對方的表現似乎並不以為杵,他伸手從對方手裡接過籃子,輕聲道:「走吧!來看看咱大,這麼多年了,估計他也想你了。」
說完之後,安家業轉頭就走,來到了墳跟前站定,爾後慢慢的跪了下去。
安家棟愣住了,安子善親眼看到他仿佛突然蒼老了幾十歲一般,面色悽惶,嘴唇囁嚅著,腳下踉蹌著走上前。「噗通!」
安家棟重重的跪倒在墳前,跪在安家業身邊,雙手用力的扒著墳前的那塊石板,青筋凸張。
他怔怔的望著墳堆,還有墳頭上壓的那張燒紙,突然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啊……,嗚嗚……。」
一邊哭,一邊不停的重重的磕著頭,安子善親眼看到,他的額頭慢慢沾滿了灰土和小麥的汁液,似乎還有淡淡的紅色。
安子善深深地皺起了眉頭,目露擔憂之色瞟了父親一眼。
它可以確定安家棟此來,定然別有目的,自己懲戒安家棟的事,父親並不知情。
安子善擔心父親會心軟,那事情就有些煩了。
旁邊的安家棟,依然在嚎啕大哭,不停地磕著頭,卻一句話也不說。
安家業面無表情的望著墳堆,就好像邊上根本沒有安家棟這個人。
過了好長時間,安家棟哭嚎的聲音都有些嘶啞了,額頭上麥子的汁液、點點血液和灰土混雜在一起,慢慢的模糊了他的雙眼。
安子善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他有些猜不透老爸到底想幹什麼,安家棟的苦肉計很明顯了啊!
「大……!」
就在安子善胡思亂想的時候,安家業突然發出一聲悽厲的嘶吼,嚇了他一跳。
「你看看這是誰來啦?誰來看你啦?是安家棟,是你的大兒子安家棟啊……!」
安家業微昂著頭,望著墳堆,悽厲的大吼著。
安子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模樣的父親,面目癲狂,又哭又笑,又吼又叫。
從父親悽厲的嘶吼中,安子善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這些年他內心有多麼苦,這些苦悶他一直默默的埋藏在心底。
「這是多少年了啊!他終於想起你了!他終於來看你了!」
安家棟哭嚎的聲音更大了,他猛地大吼道:「大……,我來看你了!嗚嗚……,我來了!我錯了!」
「我錯了啊……!」
安子善面無表情的望著他,甚至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到現在為止,他依然堅持認為安家棟是在做戲,有其他圖謀。
哭著哭著,安家棟似乎用盡了力氣,驀的癱坐在地,整個人趴伏在冰冷的土地上。
安家業轉過頭來望著他,看了片刻,伸出手來挽住了他的胳膊,嘶啞道:「陪咱大喝兩盅吧!」
被安家業挽住胳膊之後,安家棟順勢又跪了起來,面色哀傷,嗓音沙啞道:「嗯,好!」
他扭頭伸手取過籃子,從中取出一瓶酒,安家業望著那瓶酒,皺起了眉頭。
「咔嚓!」
安家棟用力的擰開紅色的瓶蓋,拿過石板上的兩個酒盅,倒了進去。
左手拿一個酒盅對著墳堆慢慢的倒了下去,右手一個酒盅送到自己嘴邊帶著哭腔道:「大……,這是我放了好幾年都不捨得喝的酒,今天……咱們爺倆喝了它。」
安子善眉頭微抖,望著安家棟手裡的酒標,瀘州老窖?
很貴嗎?
對酒這個東西,因為安子善前世也不好,所以沒有什麼研究,並不太懂。
他又仔細的看了一下酒標,上面寫著金黃色的大字「瀘州老窖明代窖池特別釀造」的字樣,下面還有幾個小點的燙金字「迎香江回歸特別酒」。
有點深度啊,安子善琢磨著,各種酒廠出的特別酒好像是不便宜,他好奇的是這個明代窖池是什麼意思?
安子善正想著的功夫,安家棟把手中的那盅酒一飲而盡,而後又倒上兩盅,繼續一盅倒在墳前,一盅自己喝了。
一會兒的功夫,半瓶沒了,安子善挑了挑眉,這傢伙酒量可以啊,喝的這麼急臉不紅心不跳的。
「行了,行了,別喝了,你喝這麼急,再喝就醉了!」
正當安家棟又準備倒酒的時候,安家業皺著眉頭沉聲阻止道。
安家棟跪在地上,手不知為何抖了起來,轉頭看向安家業哆哆嗦嗦的嘟囔道:「家……家業,來……來,我敬你一個,敬你一個!咱哥倆走一個。」
那推推搡搡的樣子,似乎是要喝醉了,安家業眉頭擰了起來,面色複雜之極的看著他,嘆了口氣道:「我不能喝,我下午還有事,你也別喝了,要喝以後再喝。」
這話說的安子善皺眉撇嘴起來,啥意思?這就原諒他了?
老爸你不是吧?
安子善有點捉急了,老頭子你可別上了他苦肉計的當啊!
這安家棟路子太多了,又是苦肉計,又是最好的酒,又是往死里喝的模樣,安子善知道父親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八九不離十是要原諒對方了。
雖然心急,他還是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看著這倆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安家棟面色悽然,慘兮兮的哭笑道:「你一直恨我是嗎,連酒都不願跟我喝,我知道,我懂,行,行,不喝……」
安家業臉都要皺在一起了,安子善知道父親這樣的表情,他見到過很多次,這說明此時的他內心異常複雜、矛盾。
「唉!過去的事,不要再說了,先給咱大燒紙吧,送點錢給他花,然後放掛鞭通知他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