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善清楚的記得,往年的初一清晨,家裡都挺安靜,因為這麼早來他家拜年的也就是幾個血脈較近的兄弟,比如說張繼廣家的兒子。
往年都是他們幾個來他家,在這些人裡面安子良年紀是最大的,是所有人的大哥,所以都是他領著大傢伙,挨著走上一圈,拜年。
大舅、二舅、三舅、四舅,然後還有兩個關係挺近的姥爺家,最後才是安子善的鄰居西邊的爺爺家。
在安莊村,跟安子善家關係最近的就這些人了,其他的都是好幾代之外攀上的親戚。
可,就算那個幾個傢伙都來了,也不會這麼吵啊,關鍵是安子善迷迷糊糊的聽到不止有孩子的聲音,還有好幾個大嗓門的婦女,聽聲音他也不知道是誰。
拿起枕頭邊的手機看了一眼,安子善呆了,這才七點多啊!
作孽啊!
我還是個孩子,我才睡了不到四個小時!
安子善一臉崩潰的把被子拽起來,蒙住頭,然而家裡的門隔音實在太差了,那聲音熙熙攘攘的就跟菜市場似的,直直的往他耳朵里鑽。
「啊……」
安子善面色痛苦的掀開被子,睡不醒,太他媽難受了,前世他千度近視,睡不醒眼睛就疼的厲害,所以慢慢養成了習慣。
一旦熬夜,基本上要睡到第二天中午十點之後,當然,他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也沒打算睡到那個點。
可,他也沒打算起這麼早啊!
「煩死了,煩死了,啊……」,安子善惱怒不已,黑著臉開始穿衣服,都是昨天晚上就準備好的新衣服。
他也不知道父母什麼時候去買的,也不告訴他們兄弟倆,直到昨晚他們準備睡了,張桂雲才笑吟吟的拿著衣服過來,給放到了炕頭上。
一雙新襪子,黑色的;一身新衣服,褲子是藏青色的,安子善摸了摸料子,感覺像是老娘買了布找人做的,熨的平整無比。
上衣是成品,有點像是夾克服,條絨布的,灰白色非常厚實,裡面居然是加絨的,有一層很薄的棕色絨毛。
還有一雙鞋子,雙星的疙瘩鞋,兩邊是黑色的有些類似於耐克的標誌。
安子善望著這一身行頭有些哭笑不得,前世自己還真是繼承了老娘的審美,怎麼看怎麼丑。
沒有多想,一件件穿上,然後站到書桌旁的鏡子邊,揉了揉自己的嫩臉,搓出一個比哭好看一些的笑容,拉開門就出去了。
「嘩……哈哈……」
這一剎那,安子善猛然覺得自家這門隔音也還行,打開門才真正進了菜市場,這場面就跟趕年集一樣熱鬧。
安子善掃了一眼屋子裡那一群人,再看到老爸陪在身邊有些僵硬的笑容,看來他也沒有料到大清早的會來這麼多人。
張繼廣和張記考都在,而且他們的孩子也在身邊,倚靠在炕沿邊,笑哈哈的跟安家業聊著,時不時的咧嘴大笑。
安子善也沒有太聽清楚他們聊的什麼,只是剛走出臥室的時候聽到了幾個字,「菜園」、「公路局」、「供貨」啥的,安子善猜測,聊得內容也就是家裡菜園和父親的工作了。
還有三個婦女坐在炕上,一個是張繼廣他老婆,一個是他們家西邊的奶奶,另一個面熟,但是想不起來了。
別看安子善叫奶奶,實際上人家年紀不大,跟張桂雲的年紀相仿,這稱呼只是得益於他們的輩分高。
「哎,廬山起來了,你看這孩子就是懂事,起的真早,俺們家這個我喊了半天都不起來,要不是我掀被子,他能給我拖到天晌。」
張繼廣他老婆坐在炕上,一眼就看到了走出來的安子善,大聲說道,臉上掛著熱情洋溢的笑容。
「妗子過年好!舅過年好!奶奶過年好!四妗子過年好……」
安子善笑吟吟的把一眾人不絕於耳的誇讚照單全收,然後挨著一個個的拜年,全部問候了一遍,嗓子都有些乾澀了,忙道:「恁先耍著,我出去洗刷一下。」
「嗯嗯,快去吧,家業,你真是有福了,小善這孩子真懂事,學習又好。對了,我聽說小良在一中學習也很好啊!」
張記考滿臉笑容的對安子善說了兩句,然後又扭頭看向安家業,一臉羨慕的嘟囔著,臉上不乏艷羨之情。
安家業嘴都要咧到後腦勺了,他最聽不得別人誇他的孩子,一旦開口,那他必然順著杆就爬,「老大學習更好啊,一中那是什麼地方,都是從全縣進去的尖子生,他們班五十多個人,他考了第三名。」
「我聽他們老師說,這成績上一本大學穩著的……」
安子善苦笑著搖了搖頭,快步走出屋子,來到了院子裡,聲音越來越小,關上屋門之後,外面陡然一靜。
冰冷的空氣鋪面而來,「呼……」,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呼出去,讓冰涼的氣息進入胸腔,安子善陡覺神清氣爽了不少。
起床氣一掃而空,走到壓水井旁從中壓出來溫暖的井水舀了一牙杯,拿著蹲到了南牆根。
剛蹲下,安子善就聽到了輕緩小心的腳步聲,好奇的回頭望去,一個扎著翹馬尾的小姑娘笑盈盈的走了過來,兩顆不大不小的虎牙露在外面,有些唬人。
安子善愣了一下,暗附道,「這不是張信他閨女嗎?她什麼時候來的,剛才怎麼沒看到呢!」
「哥……,刷牙呢!」
小姑娘素手拽著自己的衣角,臉頰泛起絲絲紅暈,柔聲細語的問道。
安子善回過頭去,翻了個白眼,你這不是明知故問,我不刷牙能幹啥?
抬手就把牙刷塞進了嘴裡,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嗯!」
安子善這態度實在是不友好,不過這小姑娘也不介意,從他身後走過來,俏麗麗的站在他面前,俯視著蹲在地上刷牙的安子善。
看了一會兒,可能她覺得這樣不太好,遂也蹲了下來,雙手環抱著腿,嘴角上翹,苦著小臉可憐兮兮的說道:「哥……(抑揚頓挫),我能求你個事不?」
安子善猛的打了寒顫,脊梁骨有些麻麻的,不由得瞥了她一眼,這小姑娘是誰教的,怎麼還撒嬌賣萌上了呢?
把牙刷從嘴裡抽出來,安子善含糊不清的嘟囔著,「森…麼…似…清。」
小姑娘見安子善搭話後瞬間高興了,眯起小眼睛,甜聲道:「善哥哥,你知道的,我學習成績不好,今年連班裡前十名都沒進……」
安子善又默默的翻了個白眼,我哪知道你學習不好!
我們不熟的好吧!
「我爸說下年升初三了,再考不好,就不讓我上學了……嗚嗚……可是,可是我真的喜歡上學呀,嗚嗚……」
安子善傻眼了,牙刷一不小心從手裡滑落,「啪嗒」掉在了地上,微張著嘴,裡面的白沫子嘩嘩的流了下來,濺在了他的褲腿上。
臥槽,這什麼情況,怎麼說著說著就哭上了?
你爸不讓你上學,關我啥事?
況且,我才不信你爸不讓你上學呢,你爸那個糟老頭子,壞滴很,心眼多的是!
安子善一臉無語的撿起了自己的牙刷,望著上面粘上的泥土,愁眉苦臉,我他媽還沒刷完呢!
專家說要刷三分鐘的啊!
唉,算了,估摸著也兩分多鐘了。
「咕嚕…咕嚕…」
抬手喝了口牙杯里的水,開始漱口。
小姑娘既不說話,也不哭了,只是淚珠掛在臉上也不擦,就用淚眼朦朧的小眼睛微眯著癟著嘴,定定的看著安子善。
安子善心中哀嘆,張信這老狐狸是出的什麼招?
難道是美人計?
關鍵是他閨女也不美啊!
還是說,打算著他閨女以後會長開去,女大十八變,變成美女,現在就給我當童養媳放著?
如果說這些話是這個丫頭自己琢磨出來的,自己的主意,打死安子善也不信,這背後定然有張信這個老狐狸的算計。
漱完口之後,安子善又打了一杯井水,把牙刷涮乾淨,隨後一屁股坐在井台上,望著跟在屁股後面的小姑娘咧開嘴笑道:「你叫什麼名字來?」
一句話說完,安子善就感到身上一寒,對面的小姑娘臉色都有些不自然了,輕輕的跺了跺右腳,悻悻道:「哥~,人家上次跟你說過了,我叫張筱!」
安子善臉都要綠了,你這個小丫頭能不能不要跟那些「壞女人」學著撒嬌,完全沒有那個味道好吧!
別人是嫵媚迷人,你是青酸倒口啊!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那張筱啊,你爸不讓你上學,我也幫不了啊,我又不是你爺爺,我說了他也不聽的!」
張筱蹙起眉頭,擰了擰鼻子,哼哼道:「臭善哥哥,人家不是讓你勸我爸,人家是求你幫忙給我補習功課,可以嗎?」
「噢……,你早這麼說我不就明白了嗎?」
安子善恍然大悟,聲調輾轉起伏的說道:「但是,我沒空給你補習功課啊,不過,我可以把自己的學習筆記給你用,也會有幫助的。」
張筱面色一黯,眼中的失望之色毫不掩飾,頓了兩頓,訥訥道:「那……那也行吧!」
然後她又張了張嘴,剛準備說啥,安子良從屋裡面沖了出來,瞪著安子善嚷嚷道:「廬山,你快點,我們要出去拜年了。」
「哦,好好,我好了,馬上,這就走!」
安子善心下大喜,老大終於辦了件正事,救場急時,雙擊666!
說完,他把牙杯往井台上一放,就著臉盤用井水搓了兩把後,拿起牙杯就衝進屋裡。
沒一會,一行人就興沖沖的出了門,獨留張筱還一臉懵的站在壓水井旁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