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車子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鬱南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渾身冰涼,心裡一陣空蕩蕩的,像是缺失了什麼。
他進了屋關好門,屋子內的一片安靜提醒著他宮丞已經走了,只留下喝過的茶杯和桌上那份二人一起完成的筆記還殘留著宮丞的氣息。
宮丞走得很匆忙,鬱南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宮丞本來是有機會和他好好告別的。
鬱南失落地把那個紙杯蛋糕吃了。
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裡刷牙洗澡後,他把自己甩到大床上,在想宮丞到機場了沒有,想像對方挺拔的背影如何登上那趟班機。
宮丞有比他更多的身不由己,這是成功必須付出的代價。
枕頭下面墊著什麼東西。
鬱南拖出來一看,是一個牛皮紙袋。上面貼著一個蝴蝶結,一個愛心狀的小卡片。
卡片上寫著:祝我的寶貝永遠保持天真。
這句話其實很拗口的,鬱南打開那個紙袋,看到裡面的東西時卻立刻懂了宮丞的意思。
裡面是一沓資料和一個證書。
上面寫著:鬱南兒童燒燙傷救助基金會。
基金會的成立時間就在不久前,資料內容包括基金會的防燙傷科普宣傳、康復指導、醫療與心理支持,甚至還包括了一些疤痕修復的美容處理。初始資金由宮丞本人提供,除此之外目前募款已有五百萬元,每個十二歲以下的燒燙傷兒童都可以申請救助。
鬱南捂住了嘴巴,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聲音。
他第一次給宮丞看紋身的時候,提過是燙傷,宮丞卻沒有細問。後來宮丞問了,他卻不願意說了。他們之間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甚至連分開也不是因為這個。他沒想到宮丞會注意到這一點,痛他所痛並感同身受,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禮物了。
宮丞是一個要求完美的人,籌備一個這樣的項目並做到這種程度,至少需要一年時間。
那麼說明……宮丞在還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的情況下,就做了這件事。
一年多的時間對他來說很短,對宮丞來說卻很長。
他可以不管不顧地斬斷情絲,這是年少賦予他的特權,如果不是那天在紋身工作室宮丞主動出現,他真的會一輩子都不去聯繫對方。
而宮丞不行,像宮丞這樣的男人,一旦動情必定來得厚重深沉。
宮丞改變是從在M國開始的,當時在海邊別墅的那個男人,就已經和當初在學校被激怒後大放厥詞的那個男人不同了,而到了現在,他們分開的一年裡,宮丞又完完全全地徹底改變。
從最開始的愛而不自知到強取豪奪,再到放低姿態步步緊逼,最後再到隱而不發,宮丞比他成長得更快。
這個男人認真起來只做實事,只拿行動說話,不會將愛變成口中空談。
一個成熟的男人就該這樣。
點點滴滴,形成了最有魅力的宮丞。
鬱南再次感受到了男人的耀眼之處,就像他第一次認識男人那樣整個人都被觸動。
而一兩個小時前,他還在因為一句話就鬧脾氣。
沒人應該抓住過去的錯誤不放,要想真正的長大,就得勇敢放下,然後全心全意去爭取。
他腫著眼睛給宮丞發信息:[宮丞。]
宮丞沒有回覆,應該是已經起飛了。
隔了幾分鐘,鬱南又發了一條信息過去,密密麻麻只有重複的兩個字。
[宮丞宮丞宮丞宮丞宮丞宮丞宮丞宮丞宮丞宮丞宮丞宮丞……]
那天早上宮丞要求他再叫一次他的名字,他不願意。
現在他要叫他很多遍,用各種語氣,一股腦兒全都扔給了對方,叫個夠。
過了一會兒,鬱南發現這麼做有點傻,因為字面上怎麼能分辨出他是用的什麼語氣呢?
所以他按著心跳得越來越快的胸口,點下語音鍵喊了一聲:「宮丞。」
這一聲,是甜的。
第二天中午鬱南才收到到宮丞的回覆。
興許是太忙了,宮丞沒有時間給他撥電話過來,而是也回了一條語音。
男人低音炮般的嗓音說:「知道錯了?」
鬱南當時正坐在畫架前,他一播放語音,周圍的同學就好奇地看了一眼。
其實同學們都聽不懂中文,但是鬱南還是弄了個滿臉通紅。
宮丞指的是鬱南故意把他趕出門還冷落他的事,以為他是在變著花樣道歉。
可是鬱南雖然後悔,但他發信息才不是那個意思呢。
他正要回復,宮丞卻又發來一條。
「我也愛你。」
男人低笑一聲,聽上去心情愉悅。
異國戀太苦了。
鬱南以前聽別人說不覺得,現在深以為然。
他們之前說的要試一試即使已經提早結束並步入正軌了,卻一點實質上的進展也沒有。因為他和宮丞之間不僅有距離,還有時差這個天敵,常常是能趁早起的時候在路上與宮丞視頻並講一會兒話。
宮丞那邊通常是晚上。
通話場景不是在辦公室就是在車裡,一個月來鬱南緊緊只見過兩次宮丞是在家裡和他說話的,更別提按時上床休息了。
他只以為宮丞身在其位,不得不這麼忙,實際上偶然有一次宮丞在開會,示意小周用辦公室電話給他回電之後,他才知道男人把工作都提前,是為了攢時間到F國來多待幾天。
鬱南最近的長假在六月,暑假能放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宮丞大概是想趁那個時間過來。
「今天怎麼穿這麼少?」
宮丞放下手中的文件,皺著眉問。
男人應該是把手機立起來放在辦公室的桌面的,從這個角度,鬱南能清晰地看清楚他的上半身,他的臉,還有他架在臉上的那幅金絲邊眼鏡,令他顯得有些高冷的禁慾感。
這讓鬱南想起了他捏過的那個迷你版宮丞娃娃,可以說和現在的宮丞是如出一轍,可惜被他扔進垃圾桶了。
說起來,那兩個娃娃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鬱南今天只穿了一件連帽衫,看起來很單薄。
他這邊還是早上,太陽剛剛冒出頭,照得他的臉呈奶白色,眼睛又黑又漂亮。
「因為已經換季了呀。」鬱南將鏡頭掃了掃四周的行人,「大家都換了春裝,現在一點都不冷了。」
宮丞過得忙碌,差點忘了季節,放下心來道:「換季時氣溫不穩定,小心染上感冒。」
「我知道了。」鬱南說,「對了,我明天要和老師一起參加藝術展,明天上午就不能和你視頻了。」
宮丞道:「好,注意安全。」
鬱南覺得他答應得有些勉強,便說:「你不用太想我的,只有一天而已,你加完班早點回去好好地睡一覺,等到了下一個晚上,我就又可以和你視頻啦。」
「不用。」宮丞冷道,「你忙完就立刻打給我。」
語氣還真是霸道。
鬱南心裡甜絲絲的,做出聽話的樣子:「好呀。」
兩人又閒聊兩句,秘書進辦公室來遞文件:「宮先生,這裡請您簽個字。」
宮丞「嗯」了一聲,伸出手接過來,修長的手指握著筆,在鏡頭前龍飛鳳舞地簽下大名。
等他快速簽完字,鬱南這次卻毫不留戀地說:「我先掛了,前面有認識人的在叫我。」
宮丞詫異道:「這麼快?」
鬱南點點頭,沒心沒肺地揮揮手:「拜拜~」
宮丞:「……」
鬱南直接掛斷了視頻。
今天是最後一天上課,只上半天。他一整個上午都很興奮,一放學就回家收拾好衣物,並出門招了一輛計程車。上車後他放好了行李箱,對司機道:「去機場,謝謝您。」
等暑假見面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等不了那麼久的。
四月有復活節,學校放假三天,雖然時間短,可是也得好好地利用起來。
鬱南算好往返日子,提前訂好了機票,一邊心疼錢一邊按捺不住心裡的激動。他是個藏不住話又不會說謊的人,好幾次都差點在聊天中忍不住告訴宮丞這件事。
想一想宮丞都不會同意的。
因為這樣做實在是太累了,一來一回算上時差,他們能待在一起的時間就只有一天一夜而已。
十多個小時的飛行,下飛機後深城已經是晚上了七八點了。
連續度過兩個晚上,鬱南的時間感都有些錯亂,踏上熟悉的土地,周圍有一股熱浪。這次回來他誰也沒告訴,自然也不會回家去,叫了一輛車去那個他熟悉的地方。
下車後鬱南心裡有些忐忑。
門鎖的密碼,他其實有些沒有把握。
190310,這是他當初要求設置的,要是宮丞已經改了的話……就搞不成驚喜了。
按密碼的時候,鬱南發現自己的指尖是有些顫抖的。
按鍵音一聲一聲響過之後,門鎖應聲而開,空無一人的家裡隨著開門聲自動亮起了燈。
恍如隔世。
他做賊般確定了宮丞還沒回來,這才拿著行李箱進了門。
先去了主臥,只看見一張大床鋪得整整齊齊,灰色床單上連一絲褶皺都沒有,床頭放著的那支手錶提示著宮丞平時就在這裡住,而更加吸引他注意的,是床頭柜上放著的那盞燈。
鏤空的木雕燈,隨著旋轉時機關開合,可以呈現不同的圖案,各自組成風花雪月。
這是他親手做的禮物。
燈當然是好的。
「騙子。」鬱南關掉開關,自言自語道,「哼,還說壞了,我看就是不想還給我。」
走出房間,鬱南去去洗了一把臉,將自己收拾得乾淨整潔了,準備去喝一點水。剛走到廚房,就聽見門鎖打開的聲音,宮丞回來了!
廚房連接大陽台的地方有一個木質屏風,他竟條件反射地跳到了屏風後面,臉上已經羞得火辣辣的了。
天知道,一個月不見,他就會對接下來的見面感到害臊。
好像冒冒失失地從F國跑回來是一件羞恥的事一樣。
「下個月你再換一個部門。」宮丞卻在和人說話,「老規矩,還是找個資深的帶你,少開一點小差。」
「知道了。」另一個聲音說,聽著有些耳熟,「我敢開小差嗎?你找的那些人都變態的,沒有一個人把我當人看。」
敢這樣發牢騷的,除了驕縱的宮一洛還有誰?
鬱南這下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了,他並不想真的像賊一樣偷聽,可是現在跳出去……那畫面太傻了。
宮丞冷冷地說:「你是指沒有把你當少爺看。」
兩人先進了廚房。
宮丞走在前,表情冷淡,宮一洛走在後,看上去生無可戀。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剛開始都經歷過這麼一遭!」宮一洛趕緊說,「不說這個了,任叔問你什麼時候回去吃飯。」
宮丞背對著鬱南的方向打開冰箱,他背脊寬厚,仰著頭灌了一瓶冰水,看得出有些疲憊:「沒時間。」
宮一洛說:「小叔你不是吧。我說鬱南到底有什麼魔力,他都那麼狠心了,說走就走說分就分,你還能跑去F國抓著他不放,到底還有沒有驕傲了?」
宮丞轉過身:「你很閒?」
這明顯是要趕客了。
宮一洛忿忿不平:「什麼我很閒,我是為你好。鬱南是不錯,要是能一輩子和你在一起當然好,可是他比你小那麼多,你現在還公開這麼認真地追求他,董事們都知道了。萬一過幾年他又要分手了,你會成為笑柄的。」
宮丞說:「我的人,我不認真難道只玩玩?」
宮一洛氣道:「我說的重點你沒聽懂?」
宮丞頓了下:「是你沒聽懂。」
說著,他敲了敲宮一洛的頭,「好了,少他媽廢話,你拿了東西就滾蛋。」
宮一洛無語地拿了東西,臨走前說:「祝你成功。」
宮丞:「滾。」
宮一洛便滾了。
宮丞關上門,單手鬆了領帶,獨自一人倚在沙發上。
鬱南悄悄溜到廚房,再溜到玄關,看見宮丞背對著他,一條長腿放在茶几上,似乎很寂寞。
這房子這麼大,平日一個人住,即使面對著房子對面的繁華夜景與萬家燈火,也只顯示出一個人的孤獨。
鬱南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時候,原來宮丞是這樣度過的。
他想抱一抱宮丞。
鬱南從背後靠近,剛伸出手,誰料手卻被暴力抓住,整個人猛地翻過去,對上宮丞凌厲冷漠的眼。
那個瞬間,宮丞露出愕然似乎不敢相信,鬱南已經反應很快地接了一招,巧妙地用膝蓋頂過去。宮丞勾唇,彎腰一躲,再把鬱南雙手捏到背後,牢牢按住。
轉眼之間過了兩三招,鬱南的招數在這個男人面前只是個小兒科。
「痛痛痛!」鬱南趴在沙發上慘兮兮地叫。
他的頭髮亂了,側臉都好看的不像話,眼睛要紅紅的,像是哭過了。
「藝術展。」宮丞撒了手,危險地開口,「小東西,敢騙我?」
鬱南爬起來,顧不得手疼,胳膊環住宮丞的脖子:「我還要親你呢。」
他靠近了些,帶著一些清淡的香氣。
宮丞的眼神很深,他在這樣的眼神下湊過去,在對方稍顯冷漠的唇上親了親,又舔了舔,說:「不喜歡嗎?那我就坐飛機走了哦。」